“这的确是我床上的事情,我不需要别人多问。”西银背对着西斯伯爵,走了两步,坚持道,“现在谁要处置他,等于公然想要处置我,也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他们在西斯伯爵的书房里,大家从会议厅散开后西斯伯爵就径直到了这边,他对西银的举动大为惊骇,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我看你最不把我放眼里!”西斯伯爵气地脖子通红,两腮鼓起,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怒斥道:“我一向对你寄予厚望,甚至想提前向国王申请把伯爵之位让给你,可是你却这样让我蒙羞!为了一个男仆当众驳斥哈兹大人。”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一向省心,但是心气高傲,因此很少会这样训斥他。但这次西银的做法实在让他大失所望。
伯爵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着,见西银丝毫没有悔改的样子,又急又气地劝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急需助力,劳拉家在南边的领地位置最合适,你不喜欢他们家拒绝也就算了。现在哈兹家是最好的结亲对象,他的女儿你昨天也看到了,漂亮安静,绝不会节外生枝,还有比这个更理想的妻子吗?”
西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哈兹的女儿的确很漂亮,不论从哪方面来看,简直不能更理想。
“的确很完美,她很适合做我们家的女主人。”西银避开了父亲的视线,过了会儿说:“我只是借此给他一些警告而已,即便是联姻,我也不希望任何人站在我们的头上指手画脚,我们的目的是结合他们的力量,利用他们的条件,而不是反过来,让我们为他们所利用。”
他这句话说到了父亲的心里,后者哼了一声。
西银稍稍松了口气。
伯爵却又问:“那既然你已经当众给了他难看,事后也要弥补一下。那个男仆就送到哈兹伯爵手下任由他处置吧。”
“不行!”西银冲口而出:“他们会折磨死他!”
“死就死了,有什么关系,”西斯伯爵似是打定主意,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这样快要让我以为你对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感情了……除非你有留他不可的理由。”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西银顿了顿,突然道,“他是马修太太的儿子。”
西斯伯爵一愣,有些糊涂了:“……马修?是哪个马修?”
“诺兰多的马修太太,”西银说,“正好和给圣子接生的人同名同姓。”
西斯伯爵这才想了起来,他先是惊喜地睁大眼,随后又狐疑地问:“这么巧?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之前没有说?”
“他们刚来的时候,我看过他们的登记,你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西银说到这似乎有些疲惫,他看了父亲一眼,随后走了出去,“我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父亲,我也希望能分担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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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卢这次又被带到了三楼。只不过这次的房间并不是仆人用的小房,内里布置和王子的客房有些像,但是空间比那个要大很多。墨卢看到这边的阳台上放了一个质朴的布艺沙发,窗户是淡蓝色的,弧形外扩出去,外面正对着花园的池塘。
他在这里闻到了西银身上特有的那种香味,混合着橡木和柑橘,又多少有带着点玫瑰的馨香。墨卢猜着这应该是西银的房间,他扭头想找香气的来源,却冷不丁瞅见刚刚领自己进来的女仆正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墨卢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监视了。
他没再乱动,看了看身边的椅子,想坐下的时候又想起衣服在跟人扭打时都脏了,于是又赶紧站了起来,在一边乖巧地立着。
侍女这时候才出声,提醒他说:“右边的房间里有热水,你可以去洗个澡,但是不能进卧室。衣服在里面放着。”
墨卢身上还有伤,他并不想洗澡,但是看那个侍女的神情不善,他觉得自己还是少出声为妙,于是顺从地走了进去。
小房间里果然有放好的热水,在一个足足可以容纳俩人的木桶里。墨卢从一旁拿了毛巾,浸湿之后小心地避开伤口,把身上擦了一遍。
热水果然能缓解人的紧张和焦虑情绪,墨卢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腰上有几处淤青,在嫩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好在不是特别严重,应该比屠龙的伤要轻很多。他想到这忍不住又担心起了屠龙,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应该成功跑出去了吧?
墨卢琢磨着怎么把情况和小王子说一下,结果一时走神,不小心戳到了后背的鞭伤。他疼地嘶了一声,顿时又清醒了过来——和小王子说不说的并不重要,他必须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毕竟马场里还丢了一匹马,他太多的漏洞需要补了。
其实刚刚在审判的时候墨卢也不确定自己能否侥幸存活,求助于西银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念头,他也不知道西银是否会救自己,毕竟俩人再次见面以来,后者一直在努力避开自己。可是跟西银相比,小王子莱恩又更不可靠,墨卢当时只不过狠狠心赌了一把。
好在他赌赢了。
他猜着西银应该不久就会回来。墨卢擦好身体后穿上了侍女提前准备的衣服,不过等他把叠好的衣服展开,才发现那是一件红色织锦睡衣。
太阳升到正中的时候,贵族们已经用过午餐,开始纷纷启程回家。这里面司音家和汉德家都在图兰有小小的住处,但是墨卢听说他们会直接回到都城。他在西银的房间里站着,看着贵族们的车马一辆一辆的离去,却始终没有看到圣子的身影。
又过了很久,小王子的侍卫们集结在了一起,墨卢微微挑眉,随后看到莱恩走了出去。他仍穿着早上的那身衣服,从门厅出去时侍卫们自觉向两边分开,等着他通过。
莱恩看起来似乎很悠闲,只是上车之前冷不丁地回头朝这望了一眼。墨卢躲在玻璃后面,几乎以为他看到了自己。
贵族们走后庄园重新归入了沉寂,监视墨卢的侍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中途有人送来了吃的东西,一盘烤羊腿和一份蒜酱,墨卢犹豫了一下,闻着蒜酱的味道有些重,没敢吃,没多久又有人把东西端了出去。
西银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回来,侍女们离开之前已经把房间里的灯都点亮了。他进来的时候房间里灯火通明,墨卢正在摆弄桌上的熏香,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过去。
俩人对视了片刻,张了张嘴,又都闭上了。
还是西银先打破了沉默。
“听说你没吃东西?”他尽量用轻松的口气问道,“是不饿吗?还是怕里面下毒?”说罢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好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墨卢发现自己面对他比想象的要轻松很多。
“饿,”墨卢清了清喉咙,如实说道,“但是那个大蒜气味太重了……我怕吃了之后会口臭。”
“这有什么?”
“……我有点担心,”墨卢停顿了一下,看着他道,“毕竟每次见你都要等太阳落山以后。”
西银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次口气轻松下来了,凝视着墨卢:“我不是吸血鬼,不怕的。”
墨卢感到脸上发热,但他这次没避开,只抬眼静静地跟西银对视着。
“今晚我们可以好好聊会儿天了,”西银咳了下,眼含笑意,“这次不用在马场挨冻了,那几天我都没睡好。”他说到这想起了墨卢的伤,关切地问,“昨天是谁打的你?我看看你的伤。”
墨卢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冷不丁想起了西银上午的托词。
床上的事情……虽然明知道西银那是随便找的借口,但是墨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摆了摆手:“没关系的,伤口不严重。”
西银没再坚持。
“对了,”过了会儿,西银忽然问,“你是马修太太的儿子对吗,有一件事需要问你。”
“什么事?”墨卢疑惑地问。
“圣子是你母亲接生的吗?”西银道,“当年先知预言圣子会在九月份出生,但是诺兰多的人很多,九月份只有一个婴儿未免让人匪夷所思……”
他说到这里看了墨卢一眼,神情微微凝重起来:“听说那年……诺兰多城外有一个婴尸堆,以至于引去了大批的秃鹫,围绕着诺兰多城外久久不散。”
墨卢起初听地云里雾里,等这会儿明白过来,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忽地窜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承认那个身份,但是随后,墨卢意识到这个身份可能关系重大,而自己一旦开口撒了谎,后面可能是无穷无尽地问题等着自己。
他又扭头看了西银一眼。
西银的眼睛很漂亮,狭长深邃,微微上挑,平时这双眼里总是一副多情相,像是要看到别人的心里去。可是一旦遇到问题,你就会发现这双眼很容易专注在一件事情上,且精明至极,少有温度。
墨卢忽然怀疑,西银自从认识自己之后,是不是一直在等着问这一句。可是假如这个问题对西银很重要,但此时骗他,有可能也是在害他。
墨卢虽然白天刚刚利用过西银,但是此时却不得不承认,他从本心里不想骗他。
墨卢心里左右摇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垂下眼掩饰住自己的想法。
西银却以为他在回忆,欣慰道:“你好好想想,你母亲有没有提过这些事情。”
“没有。”墨卢忽然拿定主意,抬眼看了过去。他仔细观察着西银脸上的表情,停顿了一会儿后说,“很抱歉,我并不是马修太太的儿子。”
西银猛地愣住,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了过来。
墨卢从他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懊恼和失望。
“我不是马修太太的儿子马斯,”墨卢心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干脆把事情和盘托出,“马修太太的女儿在男爵家工作,我们出发之前,她把我的名字报给了男爵,用以顶替她的弟弟。”
墨卢见西银皱了皱眉,提醒道:“男爵之前给图兰城送过不少人,而且都……有去无回。”
“那马修太太一家呢?”西银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停住,转过脸问:“他们还在诺兰多吗?”
“不知道,”墨卢低声说,“我们出发之前,本地人正忙着赶走外地人。马修太太一家就在其中。”
西银嘴里狠狠地暗骂了一句。他没再多问,推门大步地走了出去。
墨卢一直等他走出去很久,才怔怔地叹了口气。
这几天的事情几乎要耗尽他的精力和体力,墨卢看了眼外面……庄园一到晚上就黑漆漆地团成一片,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次逃跑,干脆放弃了乱七八糟的推测,走一步算一步了。西银走之前没有任何安排,墨卢并不敢往别处去,想了想干脆在门厅的沙发上团成衣团,自己缩着休息了。
他这一觉睡的很沉,一直等到外面有鸟叫声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不过随后墨卢就呆住了。他身下并不是昨晚的那个小沙发,而是一床宽大松软的被子。再抬头,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西银的床上,而后者就在他旁边趴着,裹着另一床被子睡的正香。
西银的整张脸几乎都要埋进枕头里,大约是察觉到了墨卢的动静,他偏过脸,眯缝着眼看了看。
“外面有吃的。吃饱后等我会儿,上午带你出去玩。”西银翻了身,一副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
墨卢飞快地思考着,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谁知道西银又突然睁眼,问他,“你知道你原本叫什么吗?”
“啊?”墨卢没明白他要说什么,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原本叫马斯,”西银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抬起手,在墨卢的头上揉了揉,“你是马修太太的儿子,不管谁问,都这么说。”
“……”墨卢渐渐明白过来,轻声问,“那……那个马斯呢?”
“没有别的,”西银似乎困极,闭上眼,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只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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