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余成安在书房里供奉五鬼的那一天。
张法师叮嘱过让他每晚十点之后祭拜纸人, 边念密咒边烧冥纸,坚持四十九天之后, 就能感化鬼仙人,帮他生财。
这天是四十九天之中的最后一天, 余成安祭拜过后,将手中的五支香插进了香炉里,香将将燃尽的时候,他搓了搓手有些期待,正猜想会发生什么事情,窗户外面忽然灌进来一阵风。
风声猎猎,带着淡淡的泥土腥味儿,余成安被吹得睁不开眼,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风声停下来, 书房里的书被吹得满地都是,供奉在纸人前面的水果鱼肉却不见了。
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变化。
余成安惊讶地看了看供桌,见上面的贡品确实没有了,书房角落里也遍寻不到,就以为刚才真的是生财鬼来过,接下了他的供奉。
余成安欣喜不已,张法师说过, 这五鬼招财阵是生效最快的一个招子,保准他过不了几天就能发一笔大财。
他哼着小调出了书房, 余太太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怪异的问“又是碰上什么好事儿了, 这么开心”
余成安神秘地笑了笑“张法师在书房里给我布下一个阵法,过些日子你就知道它有什么用处了。”
余太太哦了一声“那东西果然是张法师的手笔,我说呢。”
余成安听完她的话,一个激灵回过味儿来,皱着眉道“你知道书房里有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让随便进,你什么时候进去的”
余太太觉得他太小气,脸色又不大好了“那天杜四小姐来家里参观摆设装饰,就进去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干。你那书房里不就一点破糟烂玩意儿,当谁稀罕呢”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余成安想着反正阵法已经生效,自己过几天就要发财,也懒得跟她再掰扯下去,就回书房睡了觉。
他们夫妻俩经常吵架,索性在家里分了居,一吵架余成安就去书房睡。
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床边有点什么动静,迷蒙着眼睁开看了一下,这一看,就把他吓住了。
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吹进来一层黄沙,床边不远处,一双脚印正在离他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向他走过来。
余成安脑子刚清醒就被吓了一跳,惊慌之下抓着枕头砸了过去,枕头果然撞上什么东西弹开,那东西却像被他惹怒,黄沙上的脚印速度快了些。
余成安吓得几乎都要窒息了。
窗户外面的光线越来越亮,因为床跟窗户离得更近,余成安看着渐渐逼近的脚印,又看了看遥不可及的房门,牙一咬,就朝着窗户跳了下去。
虽然只是二楼,一楼大厅的房高却占了寻常房子的两层有余,余成安摔下去就晕了,伴随着双腿的骨裂,额头上也渐渐流下一道血痕。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医院了,双腿被打上石膏,医生说他的腿还有救,就是治起来有点麻烦,一不留神就会废了。
余成安对此却不怎么关注,他忍着疼痛给张法师打电话,想联系上他,问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张法师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无论如何都打不通。
他以为这就是结束,可没想到没过多长时间,他的身体又出了别的问题。
医生拿着x光片给他看“余先生,如果仪器没出问题的话,你的其中一个肾”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荒唐“好像是石头做成的。”
余成安的心骤然猛跳了一下。
医生继续道“按理来说仪器是不会出问题的,这两天的体检中都在正常应用,你先别担心,我们再通过其他方法帮你检测一下。”
可无论什么方法,检测出来的肾都是石头。
张法师那边还是联系不上,余成安越来越惊恐了,他有预感,这个石头肾是那天晚上的鬼搞出来的事情。这次是一个肾变成石头,要是以后那只鬼还来找他该怎么办呢
余成安惶恐不安地躺在病床上给张法师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好几天都没再联系上他之后,终于放弃了向他求救的想法。
他想起杜家还住着一位大神通的风水师,一咬牙,给杜国华拨了电话。
杜国华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微妙,问“余董事啊,有什么事吗”
余成安客气地笑了笑,试探着问“董事长,听说您家里住了一位风水师”
“你从哪里听到的”
余成安斟酌着小心道“上次令千金来我家时,提起过这件事。”
杜国华闻言,叹了一口气,似乎在怪罪自家女儿大嘴巴。余成安紧张地等待着,终于听见杜国华再次开口“没错,不过我现在不在国内,你想干什么”
“我我这边最近碰上点事情,想请大师救我一命。”
“你也被人坑害了”那边传来惊讶的声音,“可我记得你太太曾经从香港请过一位风水师,名头极响亮,让他帮你吧。”
余成安如坠冰窟,一阵胆寒。杜国华是怎么知道他请风水师这件事的还是他早就盯上了自己
没想好措辞,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余成安欲哭无泪,这么多天过去了,没发财不说,自己的命也差点搭进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要说是张法师坑害了他又跑路,他实在搞不懂他的动机是什么
杜国华不乐意搭理他,他却不能将自己的性命置之不理。把事情详述给自己太太之后,她立刻惊慌失措的去杜家请人。
余太太坐在杜家的客厅里尴尬的笑着,她的目光偷偷往别的屋子里扫了扫,询问面前的杜清眠“四小姐,您家的那位风水师在哪里这次实在是碰上棘手的事了,要不然也不敢过来麻烦您。”
杜清眠这次没再跟她虚与委蛇,干脆的问她“你从香港请来的那个风水师呢”
余太太脸色一僵,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瞬间支支吾吾起来“没有,哪有的事”
杜清眠本就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没搞明白才没离开,这次让余太太进杜家的门,也刚好想询问她那个风水师的情况,见她不回答,脸上带了些不耐“既然有求于人,就得拿出点态度。要是连个话都答不上来,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她看起来不像上次那样好说话,余太太被她怼回去,想着躺在病床上被鬼缠身的丈夫,吭哧道“我们也再没联系上了,这次出事儿本来想先找张法师看看,结果怎么都找不到,想起您上次说的风水师,就求到您家来了。”
她说的话没有作假。
杜清眠在心里下了定论。
余太太说完,见她久久不回话,急了“四小姐,您就让我见一面那个大师吧,只要他能救我丈夫,让余家倾家荡产也愿意啊”
“好。”杜清眠答应下来。
余太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刚才还对她百般为难,现在怎么这么轻易的就松口了
杜清眠的话还没说完“救余成安没问题,但是他必须把手里杜氏的股份转让给我。”
这话是杜国华教给她的,她在冥山上的时候没学过公司里这些弯弯绕绕,不知道股份有什么用,但既然杜国华说了,总不会坑害她。
余太太听完就懵了“转让给您”
杜清眠点了点头,是她说得不够清楚吗
余太太强笑起来,她家里能过现在的富贵日子,全靠着杜氏企业的那点股份,要是转让给她,自己岂不是得喝西北风
再说了,出手的是那位风水师,跟她杜清眠有什么关系
余太太的脸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看这情况,显然是不愿意了。
杜清眠疑惑“你刚刚说过,只要能救你丈夫,倾家荡产都愿意。我的条件应该还不至于让你倾家荡产吧。”
余太太我就是说说你还真放心上了。
余太太认为她根本就是不愿意答应,无理取闹,但有求于人的是她,她也不好发火,只能脸色难看的说“那我回去跟我丈夫商量一下,明天再来拜访。”
杜清眠嗯了一声,赶客的架势。
余太太咬唇,掂着包便出了门。
回到医院后,她把今天的事情跟余成安说了,余成安也觉得对方明摆着戏耍自己。
“先别答应,反正最近都没什么事情发生,那鬼可能也顾不上我了。”余成安忿忿道“丢了一个肾我还能活,不必去求杜家”
结果刚说完这话第二天,他的肺也变成石头了。
余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趴在他的床边嚎啕大哭,却始终没把他哭醒。
医生在旁边推了下眼镜,疑惑道“这也太奇怪了,肾肺都是石头,可他的生机还没有完全断绝,真是令人费解”
余太太听到了那句还有生机,懵神儿片刻,慌不择路跑去杜家再次求见。
杜清眠提出的还是昨天的要求,余太太妄图再垂死挣扎一下“既然是那位大师出手救人,为什么要把股份转给你”
“这就是大师的意思,你有意见吗”
余太太不敢有什么意见,艰难地点头答应“只要让你余叔叔醒过来,一切好说。”
酬金说定,杜清眠道“把医院地址给我,明早我去看看。”
余太太愣了“大师呢”
“我就是。”
余太太沉默了,“四小姐,只要您愿意让大师帮我们,股份的事真的可以商量,不用耍我。”
杜清眠认真道“我为什么要耍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余太太一再被她羞辱,见自己已经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她还是玩世不恭,气得脸色都有点发红,又不敢在杜家的地盘上发脾气。
杜清眠带学生出去抓鬼的时候碰到过不少质疑的目光,知道她担心什么“有用没用我去走一遭你就知道了,他醒不过来我自然拿不到股份。再拖几天,耗的可是他的性命。”
余太太脑子里天人交战了片刻,终于被她说服,艰难地同意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大约凌晨四点的时候,杜清眠就睁眼了。洗漱完带上王妈的早饭,她说了医院的地址,让司机开车过去。
医院里,余太太似乎一夜没睡,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心中有担忧,见她来了,忐忑地让她过去。
余成安仍旧失去意识躺在病床上,跟前几天相比,他现在不仅面无血色,连皮肤都泛出一种淡青色,看起来极为不祥。
杜清眠上前查看情况,余太太赶走了病房里的护士,紧张地在一边看着。
杜清眠摸了一下余成安脉搏,元气又在他身体里游走一周,笑了“原来他招惹上的是这个东西。”
余太太忙问“什么东西”
“地羊鬼,极其小气记仇的东西。但凡被他惦记上,不管是人还是牛马牲畜,五脏定然会被他拿石头换了。”
余太太瞪大了眼“五脏”
杜清眠点头,看了看余成安现在的状况“他现在还好,只是肾和肝不见了,要是五脏全都消失,那他就只剩下一张皮了,神仙难救。”
余太太听得心中惶恐,没有心思细究杜清眠为什么会懂得这些,连忙问“那就是现在还有的救”
“得先等那小鬼来了问问。”
杜清眠跟余太太一起留在了医院,那毕竟是一只鬼,余太太有些害怕,紧紧地缩在杜清眠身后。
五点左右,外面的走廊上还是没有什么声音,余太太的头一点一点,差点睡过去。杜清眠却忽然抬起了头,目光在敞开的窗户边落了一下。
风吹进来有些凉,余太太打了个喷嚏,睡意全无,正要看看几点,忽然听见杜清眠的声音“站住。”
余太太正坐在椅子上,这话总不能是对她说的。看一眼窗户外面还有些阴影的半边天,她的胳膊上忽然泛起了鸡皮疙瘩,不会是那什么来了吧
杜清眠说完之后,那阵风好像就停了下来。余太太一眨眼,自己丈夫的病床边就多了个蔫头耷脑的东西。
这东西的皮肤是黑色的,脸上嵌着一双黄色的眼睛,面目狰狞丑陋。
原来就是它偷走了自己丈夫的器官
余太太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声音没持续两秒就被杜清眠拿苹果堵上“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丈夫招来了鬼”
苹果生硬地撞进她嘴里,在门牙上卡了一下,又掉下去。余太太门牙被磕得生疼,不叫唤了,却往杜清眠身后躲了躲,满脸惊恐。
地羊鬼耷着脑袋站在病床边,偷偷看了一眼杜清眠,不敢再前进一步。他能感觉到杜清眠身上的力量,跟这些由他拿捏的普通人不一样,她很可能拥有把他捏死的能力。
不是他惹得起的。
他觉得自己很委屈,余成安给了他供奉,那天早上他本来是想再来讨食的,可没想到余成安竟然拿枕头砸他,还专门跳出窗户躲他。
既然都被叫来了,余成安又不给他吃的,他只能来吃余成安的五脏。
杜清眠诧异于自己的修为精进这么快,竟然不动声色就能让这只小鬼认怂。单修炼还没有这样的感觉,此刻看着地羊鬼小心惶恐的态度,才叫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修为精进了多少。
她沉默片刻道“把余成安的肝和肾拿出来。”
地羊鬼小心翼翼的开口,声音怪异难听“已经吃了。”
余太太听了,心中瞬间充满绝望,结果又听见杜清眠说“那就吐出来。”
地羊鬼不甘心地挪了挪小碎步,终于妥协在杜清眠的威压之下。
肝是后面才吃的,还没消化,他先吐出了肝。余太太目睹这一幕,感觉自己晚上的饭都要从胃里呕出来,赶紧转开视线,却看见杜清眠早就转开了脸,正盯着床头案几上的一束花看。
地羊鬼吐完肝,磨磨蹭蹭地,又费老大劲儿把肾给吐出来了,声若蚊蝇道“吐出来了。”
杜清眠还是没看他,余太太却忍不住回头,看见地上两个器官。肝还好好的,只是上面沾了些粘液,那块肾却千疮百孔,还有几个小空缺,像是已经被什么侵蚀掉了。
她的脸都青了。
地羊鬼以为她是杜清眠的朋友,讨好地冲她笑了一下,嘴唇上还挂着哈喇子。
余太太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杜清眠没回头,继续道“把石头弄出来,安回去。”
地羊鬼谨慎地按照她的指令做,放完了肝,看着肾有点犹豫,道“肾已经烂了,放回去也没用。”
杜清眠随意道“那你就拿走吃了吧,把石头弄出来。”
地羊鬼大喜,当场就把千疮百孔的肾重新咽了回去,余太太经受不住,背过身吐了起来。
此刻病房里的味道复杂难言,杜清眠脸色难看,把自己的嗅觉封闭,看完余成安的状况,便赶地羊鬼离开“你走吧。”
地羊鬼巴不得赶紧从这里离开,脸上盈满笑意道“是,是。”
身形一隐,便从窗子处飞速逃了。
余太太经历了这奇幻的一幕,愣怔了好一会儿,去看床上的丈夫时,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好了一点。
但想到他的一个肾还是被恶鬼吃了去,余太太心有不甘,想跟杜清眠讨价还价“还少了个器官呀,我丈夫这不算是全活的,四小姐,你要走全部股份不合适吧。”
杜清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救的单单只是他一个肝吗我救的分明就是他的命,若是我不赶来,他的五脏一个都存活不了。现在只是丢了一个肾而已,命却保住了,你不谢我就罢,还想克扣我的酬劳,哪有这么好的事。”
余太太觉得她满嘴歪理,却想不出话来堵她,气得头顶升烟。
杜清眠倒不怕她说话不算话,往窗子外面看了一眼,她幽幽的说了一句“呀,这小鬼还没走远呢。”
说的轻飘飘,余太太这个人精很容易就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要是你们夫妻俩敢昧我酬劳,就把小鬼再叫回来。
杜清眠叹了口气“兴许是饿的了,走的这么慢”
余太太立刻高声打断她的话“四小姐,你放心说定的是什么就是什么等我丈夫醒了,立刻给你办”
杜清眠点了点头,像是在安慰她“不用这么急。”
不急能行吗
余太太笑不出来,她生怕那地羊鬼什么时候再寻回来,万一到时候连她的器官也一起换成石头太吓人了
天大亮的时候,余成安也醒过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阵轻松,没有了刚出事儿时沉重到压在床上起不来的感觉,仿佛回到了身体还好着的那个状态。
旁边的余太太见他醒过来,震惊地瞪了瞪眼,忙拿旁边的粥喂给他。
余成安恢复了点力气,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一旁的杜清眠,好奇她怎么会在这儿。
余太太想起杜清眠要的酬劳,脸又拉下来,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灰暗。她甚至生出跟余成安离婚的念头。
把今早发生的事详细讲给余成安,余成安庆幸之余,脸色也很不好看,毕竟杜清眠如果拿走这些股份,他们一家子可真得喝西北风了。
杜清眠见他们都面有不甘,笑了“找风水师害我父亲性命,他能饶过你一命就算你好运气,现在不过损失了些股份,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余成安听完脸色就变了,他看了一眼余太太,见她为难地点头,便知道事情已经暴露。
现在看来只能拿钱换命了不换不行啊。
余成安心中一片悲怆。他的腿残了,股份没了,家里基本上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医生说他的腿几年之内都不能用,治疗又需要一大笔费用,这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吗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为了出气去找那个邪道,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杜清眠像是没有感觉到病房里绝望的氛围,平淡的跟他商议过转让股份的事情,约定好时间,就离开了。
病房里,杜清眠刚走,余成安夫妻俩就吵了起来,余太太大声叫嚷“让你非要跟杜家人作对,看看,现在什么都没了,你这一双腿也不听使唤了,以后家里还怎么过”
余成安更加气愤“我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弟弟要不是他三天两头催我,我至于想这种办法风水师也是你从香港请过来的,现在又怪到我头上了”
余太太气得发抖,拎起包就走“你还怪我好,那也别吵了,过不下去就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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