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活着

    惨烈。

    让人触目惊心的惨烈。

    孙悟空一身烈焰鎏金铠彻底碎裂,尖锐硬物狠狠地戳进他的腹部,血流不止。腿骨从正中间生生折断,一双手,也被如来用近乎于酷刑的力道,一根一根,捏断的彻彻底底。

    若说这些只不过是皮外伤,尚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

    金箍戴在太阳穴。

    从一开始,这便是如来手中拿捏着的,对于孙悟空的,最大掣肘。

    暗红色的血渍模糊了视线,孙悟空倒在地上,那一双曾经睥睨一切的黑金色眼睛,如同是被人从眼眶硬生生扣了出来一样,沾着血,狰狞可怖。

    而他的脑袋。

    金箍收缩,从血肉,到灵魂,竟是硬生生的,将孙悟空的头颅,箍成一个,近乎于扭曲的形状。

    不成人形。

    触目惊心。

    倒在地上的,那个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人,若不是他的右手还紧紧的攥着金箍棒,若不是他对面站着的,是如来佛祖。

    谁敢相信。

    谁敢相信,这传说当中的威势盖天的齐天大圣。

    如来呢?

    如来伤得也很严重。

    不过这个严重,也仅仅只是相对于他之前上千上万年的岁月来说,伤的最重的一次。

    如来肉身经过万年锤炼,甚至比孙悟空一身钢筋铁骨,都还要坚韧许多,而现在,如来望着自己胸口,手掌,还有大腿上面血肉外翻的伤口,不怒反笑。

    他已经太久太久。

    没有体验过这种,如同凡人一般,痛苦的感觉。

    抬眸,冷冷的扫了一眼不远处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的孙悟空,如来运功,眸中金光一闪,方才孙悟空拼尽了全力,拼的两败俱伤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口,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在愈合。

    唐玄奘目眦欲裂。

    他拼了命的挣扎,拼了命的想要跑到孙悟空的身边去。

    “大圣...大圣...”

    牙齿咬破了舌头,血水跟口水混合在一起,唐玄奘拼了命的挣扎,却被天蓬狠狠地抓住。

    天蓬浑身所有的肌肉都在颤抖。

    一双眼布满了血丝,他克制着自己尽量保持平静,一把抓住唐玄奘的衣领,砰地一声将他按在了墙上,他语无伦次,他思绪混乱,却只有一件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瞪着眼睛看着唐玄奘,他说不可以。

    “不能去,我们不能去。”

    “我们不能去...”

    天蓬的视线控制不住的落在不远处,光罩之外,孙悟空的身上。

    这伤的,是有多严重,严重到大圣这般高傲,到最后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唐玄奘浑身抽搐着痉挛。

    他眼眶通红,像是杀了人一般的痛苦无措,他张嘴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冲着天蓬摇头,他冲着天蓬点头,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半晌。

    他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上。

    大圣。

    大圣。

    大圣。

    没有说出口的,全部都是这个人的名字。

    他在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硬捍这世间最厉害的对手,他伤重快死,他就躺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他却连走到他身边都无能为力。

    痛到了极致。

    唐玄奘不再如刚才那般激烈的反抗,不再发狂一般的想要冲到孙悟空身边去,他跪在地上,一身白色僧袍脏乱不堪,他低着头,发出一声一声,小兽一般的呜咽。

    砰地一声——

    天蓬一拳狠狠地砸在墙壁上,鲜血顺着指缝流,钢铁一般坚毅的男人,眼眶酸涩,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望向嫦娥。

    没有说话。

    望着嫦娥的眼睛。

    双目对视那一刻。

    嫦娥浑身一颤,控制不住的摇头。

    她知道他的意思。

    大圣战败,即将等待他们的,就是必死之局。

    必死啊。

    天蓬不会让自己死,也不会看着唐玄奘死。

    所以,他现在的意思,就是要趁着还有时间,趁着还有机会,他去拖延时间,让自己,带着唐玄奘离开?

    嫦娥摇头,眼泪止不住似的顺着脸颊流,她拼了命的摇头,所有的话全部梗在了喉咙里,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

    天蓬轻轻地笑,带着这一生最深刻的怜惜与不舍,将这个柔弱美丽的女人抱进怀里。

    他轻轻地拍她的背,轻轻地安慰她。

    天蓬说我是个粗人,不会讲话。

    若是还能轮回,还有来生,我还喜欢你,好不好?

    嫦娥说好,她捂着嘴巴痛哭出声说好。

    下一秒,天蓬用法术幻化出一条通道,硬生生的连接了洞府跟外面的空间,一把将唐玄奘跟嫦娥两个人一起丢了进去。

    他眼睛赤红,撕心裂肺大吼出声。

    “走啊!”

    “走啊!”

    “不要让大圣跟我白白牺牲,你们走啊!”

    通道关闭,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天蓬浑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的倒在地上。

    “你敢破坏本座的大计。”

    如来的注意力被天蓬这边吸引,当看到唐玄奘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并且他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原本还算是平静的一双眼,瞬间充斥了冷漠与凛冽,如同锐利刀锋一般,狠狠地插在天蓬的身上。

    气势骇人,几乎是逼迫的人就要窒息。

    “你好大的胆子。”

    “哈哈。”

    “哈哈哈。”

    天蓬方才制造那一个空间通道已经是极限,透支了大半的气力,强弩之末,他撑着身体,站起身来,第一次,出了大圣给他们制造的防护光圈。

    “你在找死。”

    如来一掌抬起,直接击中了天蓬的胸口,轰的一声,天蓬的身体如同破碎的落叶一般,应声飞起,再砸到地上去。

    噗地一声,天蓬歪了头吐出一口鲜血来。

    脸颊粘在泥土上。

    他能够看得到孙悟空不成人形露出来的森森白骨。

    他已经没有力气在动弹,意识已经模糊到不清醒了。

    在阖上眼的最后一秒钟,手指微动,他模模糊糊的,似乎是看到了那便的孙悟空,也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

    天蓬安了心,想笑。

    大圣。

    大师兄。

    一定要赢啊。

    收回放在天蓬身上的注意力,如来冷笑一声,转身,望向孙悟空那边。

    他已经没有丝毫耐心浪费在他们身上,他必须要尽快铲除了孙悟空这个心腹大患,必须尽快将唐玄奘给抓回来。

    注意到孙悟空竟是苏醒过来,如来先是一惊,然后轻哼一声。

    “本座对你们已经没有耐心了。”

    “你伤到了我,所以,你死吧。”

    死字话音未落,掌风现至。

    轰的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

    被如来一掌打的筋脉俱碎的人,竟然不是孙悟空?

    沙悟净!

    如来眯了眼睛,望向挡在孙悟空身前,替他挡了一掌的沙悟净身上。

    完全忽略了如来的注视,沙悟净艰难的抬起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望向孙悟空的方向,平日里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睛,陡然焕发出一丝炫目的光彩来。

    幸好赶得及。

    幸好,他还赶得及替他挡这么一下。

    双手并用。

    爬到孙悟空身边。

    “大师兄...我来了...”

    孙悟空其实已经恢复了意识,他抬眸,望向沙悟净。之前在轮回镜当中看到的关于沙悟净的一切,孙悟空并没有忘记。

    按照平日里他的性格,怕是下一次再看到他,会毫不犹豫的掐断他的脖子,了结了他的性命。

    可是此时此刻。

    孙悟空心中明了。

    在他面对如来已经丧失了所有战力,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是沙悟净突然出现替他挡了这一下。

    沙悟净的法力比天蓬还要略逊一筹,换句话说,方才如来必杀那一掌,其实已经是将他所有的生机彻底斩断了。

    可是他不后悔。

    撑着一口气,冲着孙悟空笑。

    从来都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此时此刻,竟是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来。

    “早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齐天大圣...”

    “能做你的师弟...沙悟净很荣幸很开心...”

    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沙悟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他望着孙悟空的眼睛,心中满足。

    “大师兄,我没有做过对你不利的事情...”

    男人之间,跟女人不同,很多事情说不出口,不会煽情,不会多言。

    沙悟净喉咙里梗了很多很多话想说,他想告诉孙悟空,他仰望了他多少个年岁,他想告诉他,他能够走到这里,是经历了多少的危险与杀机,他想告诉他,他本来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想要跟他并肩作战一次的,话到嘴边。

    他却只是说,我从没有做过对你不利的事情。

    孙悟空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他心中说不清楚的复杂,深深地凝视着沙悟净的脸,想要说话。

    嘴巴还没张开,沙悟净已经伸出手,贴在了孙悟空的胸口。

    巨大的光柱。

    巨大的冲击波。

    甚至连如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之后,也难以靠近。

    硕大的光波照亮了沙悟净的脸,他脸上的血肉都像是被人吸走了似的,以一种近乎于恐怖的速度传递到孙悟空的身上。

    孙悟空表情骤变,第一反应就是要伸手推开沙悟净。

    手还没抬起来,沙悟净艰难的制止了他。

    他冲着孙悟空摇头。

    这是献祭。

    同时,也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他再一次偷走了被天庭收走的轮回镜,这一次,却不是为了穿越时间杀死唐玄奘,而是为了救孙悟空。

    大圣身上的伤势太重,平常的灵丹妙药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

    唯有轮回镜。

    这是拥有世间最为玄奥能量精粹的东西。

    他之前温养了轮回镜近千年,现如今,用自己的灵魂精魄献祭,生生融了轮回镜,将其中拥有的所有力量,全部都注入到孙悟空的身体当中。

    光芒逐渐减弱。

    沙悟净的身体也越来越苍白,到最后变成透明,从手指位置化作湮粉,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

    “大师兄。”

    “沙悟净很开心。”

    沙悟净望着逐渐恢复的孙悟空憨憨厚厚一笑,声音衰弱下去。

    他张了张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孙悟空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说。

    大圣,你要记得我。

    你要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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