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冲天。
随处乱丢的酒坛子，有的倒在了地上，任凭着辛辣甘醇的液体四处流溢，有的堆放在一起，坛中已是空空如也。
而在不远处，‘六耳猕猴’，也就是孙悟空，手中还拎着一坛酒，一脸若无其事的靠在树边，若非是呼吸之中沾染了些许酒气，单看那一双似讥讽似挑衅的眼睛，怕是没有一个人看得出，这一地的酒坛子，全部都是被他一个人喝干的。
他抬眸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不远处看不清楚表情的沙悟净，挑了挑眉，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就他本身的性格。
对于冒充六耳猕猴，原本是不情愿的无奈之举。
而此时此刻，孙悟空掂了掂手中的酒坛子，嗤笑一声，心中竟是突然感觉多了几分别的意思。
有趣。
换一种方式去想，倒也挺有趣的。
不是么？
唐玄奘回到山洞这边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天亮。
他浑身上下都沾染了寒气，连发梢都带着露水，脸色苍白的厉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色。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似乎从孙悟空离开的那一刻开始。
就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
闻到浓郁至极的酒气，唐玄奘第一反应就是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说话，看到‘六耳猕猴’手中提着的酒坛子，拧眉，最终还是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未置一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靠在石壁上面，像是睡着了。
夜里的山林间最冷。
尤其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霜冻，还有露水，更是温度低的吓人。
孙悟空看到唐玄奘走进来，目光落在他那张冻得发紫的脸上，忍不住蹙了眉。
本来已经做好了听唐玄奘说教的准备，却未曾想，他竟是一言不发，直接越过了自己，随便找了个位置靠着睡下了。
距离篝火堆，也是相隔甚远。
眯了眼睛。
孙悟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现在不是孙悟空，而是六耳猕猴。
砰地一声——
一手直接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坛子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像是喝醉了。
踉跄一下，孙悟空站起身来，阴沉着脸，眼神张狂的扫视了一圈山洞里面的其他人，弯腰随手捡起一个酒坛子，最后目光落在唐玄奘的身上。
“和尚，起来陪我喝酒！”
唐玄奘从头到尾就没有睡着。
听到六耳猕猴的声音，哪怕是他跟大圣长相一样，声音一样，他也是克制不住的，在心底升起了一阵一阵，难以言喻的厌恶感来。
衣袍下面的手攥成拳头，睁开眼睛，望向六耳猕猴。
双目对视。
孙悟空眼神刁难挑衅。
唐玄奘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我说让你过来陪我喝酒，没听到吗，恩？”
深吸一口气，唐玄奘冷冷的望向六耳猕猴，“出家人不得饮酒，你既已受佛祖派遣随我取经，就不该如此破戒——”
啪啪啪——
唐玄奘的话还没说完，孙悟空拍手鼓掌的声音便是直接打断了他。
“圣僧真是好口才。”
“可是那又如何？”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唐玄奘的面前，一直到唐玄奘退无可退，他俯身低头，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固执和尚。
扮演着另外一个人的角色。
凝视着自己心尖上的人。
孙悟空心中一声叹息，右手抚上唐玄奘的脸。
如他所料，触手冰凉。
唐玄奘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反应很大，一把将他的手打掉。
越发的厌恶警惕起来。
那副模样，孙悟空看在眼里，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意思，倒是那一颗心，越发的柔软了起来。
傻和尚。
咳嗽一声，收敛了情绪，眯了眼睛，举起手中的酒坛子，推到唐玄奘的面前。
“喝了它。”
唐玄奘目不斜视，哪怕是浑身上下冰凉寒冷的他浑身发颤，却也脊背挺得笔直，未曾用余光看过一眼面前站着的人。
“出家人绝不破戒。”
孙悟空轻笑。
再度俯身，凑到唐玄奘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缓缓说出了一句话。
“那一日茅草屋内，天雷轰顶，不知圣僧可曾破戒？”
唐玄奘浑身猛地一震。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孙悟空便是已经将他手中的酒坛子整个送到了唐玄奘的手里。
“喝光它。”
“一滴都不要剩。”
说罢，再也不看唐玄奘，仰头哈哈大笑一声，又转过头去找沙悟净为难了。
也是如法炮制。
随手从地上拎起了一个酒坛子，笑容张狂又挑衅，眸色锐利。
“你师父都喝了，你不喝？”
在西天取经这几人当中，沙悟净一直都是存在感最弱的那一个。
他沉默寡言，低眉顺眼。
永远都是听命与顺从的那一个。
甚至于对待六耳猕猴，在明明知道他不是孙悟空的情况下，他也选择了沉默与顺从。
孙悟空像是喝醉了一般，站在原地，摇摇晃晃的，目光却是整个落在沙悟净的脸上，最后移到他脖子上面挂着的一串人头项链上面。
一直到今天晚上。
他才突然发现了一件，一直一直，都被他所忽略的事情。
这个看起来忠厚老实而又沉默寡言的家伙，在很早很早之前，可是一个生啖人肉，食人无数的大魔头。
孙悟空很早很早之前就一直在怀疑。
究竟是谁，在他跟唐玄奘之间，甚至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招来了观音菩萨，导致了现在，几乎是举步维艰的困境。
挑了眉，掩下眸中的那一抹暗光。
总之，不管是与不是。
他现在换了一个身份，有的是足够的时间来试探。
不是么？
沙悟净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与冰冷杀意。
他这一生，只对孙悟空心服口服，只将那一道身影放在心上。
他费劲了心机，历尽了心血，才能够走到现在的地步，才能够光明正大的跟那个人在一起，跟他一同西行，一起西天取经，可以做他的师弟，可以不加掩饰的注视他。
现如今。
却是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句空话。
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都是因为六耳猕猴！
胸中杀意翻腾汹涌，沙悟净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孙悟空饶有兴趣的望着沙悟净的表情变化，虽然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那一抹杀意，却是被他给捕捉了个清楚。
双目对视。
沙悟净心中一惊。
迅速恢复如常，低下头，看不清楚表情。
接过孙悟空递过来的酒。
仰头，咕咚咕咚的往下灌，辛辣的液体顺着下巴流到衣衫上面。
孙悟空挑眉，见他喝了，勾唇轻轻一笑，余光却是落在了不远处的唐玄奘那边。
他喝酒的方式很斯文。
很早之前孙悟空就发现了这一点，当然，不单单是喝酒，还有吃东西，做别的很多事情。
斯斯文文的模样。
摇了头想笑，余光却刚好瞥见唐玄奘喝酒喝得呛到了自己，拍着胸脯咳嗽的一张脸都涨得通红。
“蠢死了。”
孙悟空皱着眉头毫不避讳的开口。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
唐玄奘几乎是有些恍惚的猛地一愣。
下一秒对上六耳猕猴望过来的视线，又是克制不住的一阵厌恶。
瞬间清醒。
也越发越发的，思念孙悟空。
酒精的浓度很高。
高到他这种不胜酒力的人，已经是有些微微眩晕。
身体晃荡了一下。
孙悟空习惯性的想要伸手去扶，右手刚刚抬起来，猛地顿住，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索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像是看了一出好戏似的，远远地望着唐玄奘。
表情刻薄讥讽。
衣袍下面的手，却是青筋凸起，微微骇人。
“怎么，才喝了这一点就不行了？”
孙悟空克制着心中担忧，注视着唐玄奘刻意冷声开口。
“若是大圣爷在，怕是这一地的酒坛子全部都被他喝光，都不在话下吧？”
“你不许提他的名字。”
唐玄奘踉跄一下，扶着石壁艰难站稳。
说出来的话，却是丝毫也没有留下半点情分。
“我...我说过了...你没有资格...没有资格说他。”
“哦？圣僧倒是告诉我一下理由，为什么，恩？”
“因为你不配。”
唐玄奘冷着一张脸，定定的看着孙悟空，一字一顿，“你不要以为你跟着我一起去西天取经，就能够成为真正的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哈哈哈哈。”孙悟空仰头大笑。
那模样，像是被唐玄奘激怒了似的。
双眼像是着了火。
有些骇人。
连带着后面站着的沙悟净都有些紧张，不知道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孙悟空却是坐下了。
兀自靠在石壁上面，再也不看任何人，闭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唐玄奘轻轻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酒坛子丢在地上，也靠在石壁上面，像是喝醉了，张了张嘴巴，无声的叫出一个名字。
“大圣——”
篝火噼里啪啦的在燃烧。
山洞里面变得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孙悟空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唐玄奘脸上。
原本苍白的脸色稍微回暖，也不再发抖了，看样子应该是不冷了。
勾唇轻笑。
看来逼着他喝点酒，最终还是有效果的。
阖眼，他这一天，也实在是累了。
虽然换了一个身份，可是唐玄奘依然还在身边，孙悟空心中安定，也很快沉沉睡去。
篝火依旧还在燃烧着。
漆黑的夜快要过去了。
在两人呼吸均匀，都沉沉睡去的时候，沙悟净第三个，睁开了眼睛。
眼中有疯狂的杀意流动。
他站起身来。
兵刃上面寒光闪过。
一步一步的。
走向‘六耳猕猴’。
他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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