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孙悟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五百年前他性格暴戾凌厉，纵然是鲜少的耐心全部都给了江流儿，却仍然褪不去对世间一切的冷漠。
五百年后，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孙悟空话愈发的少的厉害，他将所有事藏在心里，将所有风险跟意外一肩承担，不对唐玄奘说，是另外一种，近乎于沉默着的简单温柔。
而今天，窗户外面有清风吹进来，他靠在茅草屋中间的床上，攥着唐玄奘的手，眸色深沉，声音却是低沉平静。
“恩，那是我第一次大闹天宫。”孙悟空挑了挑眉，轻笑一声之后淡淡开口：“把天庭闹了一个天翻地覆，还搅黄了王母的蟠桃宴，斩杀了十万天兵天将，最后被如来老儿困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整整五百年。”
孙悟空说的风轻云淡，唐玄奘却是心脏骤然一紧，习惯性的望向孙悟空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一个叫江流儿的笨蛋，误打误撞的跑到了五指山，误打误撞的把触动了封印，误打误撞的把我从那里面给救了出来。”
孙悟空摇头轻笑，脑海中浮现出那很久很久之前的情形，仍是有些无奈，心中却是柔软一片。
唐玄奘表情微滞。
低着头，想跟着孙悟空一起笑，心中却是有些说不清楚的复杂。
他也救了大圣。
可是毕竟...那是不一样的吧？
“我说。”
孙悟空余光注意到唐玄奘的表情变化，蹙了眉，心念一动便是稍微能够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明显的有些无奈。
“你这个傻子，一天到晚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恩？”
表情缓缓地收敛起来，深深地凝视着唐玄奘的眼睛，孙悟空一字一句的开口。
“五百年前你是江流儿，五百年之后，你是唐玄奘。”
“记忆这个东西，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其实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若无其事的拍了拍唐玄奘的肩膀，孙悟空语气轻松平淡，“你只需要认得我就可以了，认得我是你的齐天大圣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孙悟空挑了挑眉，“都有我帮你记着呢。”
“我记得前世的江流儿有多烦人，多吵，多黏着我，也记得这一世的唐玄奘有多迂腐固执，多勇敢说要跟我在一起。”
“大圣。”
唐玄奘突然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抿了唇，“大圣，你把...我前世...江流儿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不吃自己的醋？”孙悟空挑了眉，带着些许促狭的开口。
“...”唐玄奘脸色微微涨红，却是摇了摇头，瞪了孙悟空一眼，“你都说了前世今生都是我了，我还有什么好吃...吃醋的...”
“只不过...只不过...”唐玄奘皱着眉头，“我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面，快要抓住了，又抓不住。”
听他这么说，孙悟空眸色微微闪动。
怕是佛祖设下的记忆封印。
真的开始松动了。
“大圣，你讲给我听听看，说不定我就会想起来了，好不好？”
唐玄奘眸光灼灼，抓着孙悟空的胳膊，晃动着，眼睛亮晶晶的。
“好，我讲给你听。”
孙悟空点了点头，收拾了情绪之后便是开口，从他第一次跟江流儿初见，被这小屁孩烦的想要杀人，一直到遭遇混沌，江流儿生命攸关。
琐琐碎碎，孙悟空一点一点的讲，唐玄奘听得入神，他也讲的细致。
到最后，连带着孙悟空自己，都是突然恍惚惊觉。
哪怕是过去了这五百年。
之前的那些事情，在他的心里，铭心刻骨，清晰地毫发毕现。
“然后呢然后呢？”唐玄奘望着孙悟空开口问道：“大圣你最后给那个小孩变筋斗云了吗？”
“你前世那么爱磨人，我怎么拗得过你？”孙悟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言下之意，便是变了。
唐玄奘忍不住想笑。
心中却是莫名的渴望着，能够早一些恢复记忆。他并不是矫情做作的女儿家，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缺失的那一段记忆，而对自己跟大圣的感情，产生间隙或者是怀疑。
但是他却是心中期盼渴望着，能够同大圣一起，分享那些他们两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过去。
他想记得大圣。
“然后呢？”唐玄奘望着孙悟空还想继续听他往下面讲。
“然后...”
眸色微不可察的汹涌起来，带着些许隐秘的沉痛，又很快消失不见。
伸出手来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孙悟空冲着唐玄奘牵扯出一个笑容来，“被压在五指山下面太久了，后面的事情，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不记得了？”
唐玄奘第一反应便是怀疑，偏偏孙悟空表情镇定，几乎无懈可击。
“那..”没有再继续追问，唐玄奘吸了一口气，望着孙悟空的眼睛换了一个话题，“大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第二次....大闹天宫吗？”
“功曹大人说你是因为前世的我。”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想知道。”
孙悟空嗤笑一声，伸出手来捏了捏唐玄奘的脸，若无其事的淡淡开口：“区区一个功曹，他知道些什么？”
孙悟空挑了挑眉，眉眼之间充满讥诮，“第二次大闹天宫，那是因为我不服上一次就那么输在如来老儿手里。”
“俺老孙天生地养，这一辈子怕过谁？”
“只差那么一点点啊。”孙悟空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五百年前我能够感觉到如来老儿受伤了，可是最后还是被他给镇压了。”
唐玄奘蹙着眉头，望着自说自话将五百年前那一场可以想象的巨大风波讲述的风轻云淡的孙悟空，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觉得有些说不清楚的滋味在蔓延。
“看着我做什么？”
孙悟空拍了拍唐玄奘的肩膀，“故事讲完了，从头到尾，就是我说的这样。”
唐玄奘看着孙悟空，半天没有说话，心中仍是隐约的，对于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隐秘持有怀疑。
不等唐玄奘开口追问，孙悟空便是打了一个呵欠，有些困顿的样子，一把将唐玄奘扯着倒进自己怀里，平躺在床上。
“趁现在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夜，你应该多休息休息，恩？”
见孙悟空不愿意再继续往下说，唐玄奘哪怕是心中疑窦，却也没有办法，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昨夜的确是有些过于疯狂。
唐玄奘哪怕是心乱如麻，却也抵不过身体上传来的疲惫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昏昏入睡。
而孙悟空，在感受到唐玄奘彻底陷入睡眠之后，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眸色深邃，说不清楚的复杂。
扯开嘴角，无声的笑了笑。
跟唐玄奘讲五百年前的故事这种感觉，真是复杂，又奇妙啊。
可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不告诉他最后那一场风波的始终。
或许这就是孙悟空的性格。
当他认为没有必要的时候，纵然为了这一件事，他曾经经受千刀万剐，万箭穿心的痛苦折磨，到了你的面前，他永远都是一副风轻云淡，将整片天都撑起来的强大。
他不愿意让唐玄奘，在五百年后，再痛苦愧疚一回。
既然没有恢复记忆，那便做一个全新的唐玄奘。
有什么不好？
目光落在沉沉睡去的唐玄奘身上，抬起手来，将他睡梦中仍紧紧拧着的眉头抚平，眸色平静，却又入骨温柔。
那些黑暗的，痛苦的，以及所有一切不好的事情。
他一个人记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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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
六耳猕猴在观音下方站定，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声音恭敬。
“准备好了么？”观音菩萨高高在上，姿态端庄威严，冷冷的望向下面站着的六耳猕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成功了，从此以后，你就是天地间唯一的齐天大圣。”
“若是失败了...”神佛威压陡然而至，压得六耳猕猴踉跄着退后半步。
“本座会亲手将你镇压入无间炼狱，受万世痛苦磨折。”
六耳猕猴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抬起头来直直的对上观音菩萨的眼睛。
“菩萨，您要相信我。”
“我定不会负您所望，我会顶替孙悟空，成为这天地间...唯一的一个齐天大圣。”
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光线打到脸上，方才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样。
那张脸，赫然跟千万里之外的孙悟空，长得一模一样。
看到六耳猕猴的表现，观音缓缓的点了头，眸色却是深了几分，勾起唇角，双手掐起一个法印来。
“菩萨，您这是...？”
六耳猕猴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一直到法印整个打出去，观音方才冷声开口：“这是解除唐玄奘前世记忆封印的法印。”
“恢复了记忆。”
“你才有机会顶替孙悟空，方能真假难辨，不是么？”
六耳猕猴瞬间明了，也是眯了眼睛，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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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日之后，孙悟空跟唐玄奘便是极其默契的，再没有提过西天取经的事情。
似乎在天蓬归来之前，他们都要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过到最后一秒钟似的。
孙悟空出去打猎，唐玄奘便是负责在溪边生火准备做饭。
各司其职，倒是说不清的和谐美好。
唐玄奘很快便是在溪边搭起了一个火堆，时不时在往里面添点柴火，坐在旁边等着孙悟空回来。
一边等，脑海中一边抑制不住的浮现出这几日朝夕相处的情形。
止不住的笑意。
唐玄奘双手合十，眼神诚挚。
“弟子玄奘，真心祈望能与大圣一同——”
话还没说完，心脏那处轰的一声，竟像是瞬间爆裂开来一样，痛不欲生。
唐玄奘整个人都跌倒在地，捂住胸口的位置，撕心裂肺的疼。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瞪大了眼睛，浑身肌肉抽搐。
“大圣，二郎神真的有三只眼睛吗？”
“托塔天王真的有塔吗？”
“四大天王是男的还是女的？”
“有大圣在，我什么都不怕、”
“大圣，你就变一个筋肉云给他看看嘛，好不好？”
“大圣大圣，今天怎么没有桃子吃？”
嗡的一声，脑袋像是要炸裂开来一样，唐玄奘捂住心口，只觉得无数无数个画面，蜂拥着堵在他的脑袋里，一帧一帧，清晰地毫发毕现。
“江流儿，有大圣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的意中人，他是一个盖世英雄。”
不自觉的，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下来，唐玄奘捂住胸口，皱着一张脸，却是咧开嘴角笑。
原来上一世。
是这个样子的。
“唐玄奘！”
不远处孙悟空手中提着猎物，在看到倒地不起青筋毕露的唐玄奘的那一瞬间，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目眦欲裂，丢掉手中的东西，飞奔而来。
唐玄奘愣愣的转过头去。
看到孙悟空着急的样子，担心的样子。
一直到他跑到自己跟前，将自己抱在怀里。
唐玄奘冲着他笑。
声音沙哑。
“大圣，你这个骗子。”
“四大天王都是男的，托塔天王...他怎么可能没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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