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太太拿着婚书回了家,急匆匆去了郑家文的屋里。
一进屋,气氛明显不对,大儿子沉着脸坐在一旁,大儿媳妇坐在床边抹着眼泪,而她的孙女头上插着针,手上还打着西洋吊瓶。
“家文还没醒啊?”郑老太太寻了把椅子坐下。
“没。”郑钧仁苦着一张脸,女儿昏迷不醒就跟刀子在她心里剜去一块肉一般地疼,“老大夫也说听天由命。”
郑老太太闻言捏紧手里的帕子:“再多请些大夫来,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江苏的外省的,不行就去上海请。”
“已经派人去请了。”郑钧仁叹了一声,看向床边的女儿,“我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平日里也多次救济乡里,这个祸怎么就降落在郑家?家文若有个三长两短.......”
郑钧仁红了眼眶。
“你尽说丧气话,我孙女福大命大,哪能刚回家就把命丢了。”郑老太太话虽这样说,可那双手却已经在颤抖,“我已经和茗鼎茶行的侯家敲定婚书了,明儿个就成亲,没准冲个喜家文就醒了。”
郑钧仁闻言敛着眉头,只觉得都这个时候,她的母亲还在封建迷信添乱。
“娘,冲喜是封建旧俗,本就不该出现在咱们家,再说家文是女孩,娶什么妻?平白毁了人家侯家女儿。”
郑老太太闻言很激动,站起来道:“这是双方都愿意的事,别看冲喜老套,可总归有一线希望,老法子未必就不好使,这事我做主,今儿个就张灯结彩,明儿个就成亲。”
郑老太太说罢将婚书摔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杜美柔看了看自家老爷,犹豫片刻也跟着离开。
郑钧仁拿起婚书看了眼,捏在手里默默不语。
陶敏哭着站了起来悲恸道:“老爷,明儿这个亲还是结吧,如果家文就这样去了,也算圆了她一个心愿,那侯家小姐咱们日后可以放其自由。”
“老天爷!”郑钧仁握着拳头捶着桌子,眼眶的泪也随之流下,顺着脸颊流到胡子上。
“老爷,事到如今,咱们不能再逃避了,咱们的女儿就是喜欢女孩子,这是事实,咱们生出的来,咱们不认还还会认啊。”
“备车,备车!!”郑钧仁红着眼站起来,“你在家守着家文,我去找主婚人和证婚人。”
郑钧仁说罢拿着婚书大步离开。
次日一早,郑家张灯结彩,郑钧仁请了商界会长和一众生意伙伴,连同要好世家和乡绅,一大清早,郑家大门门可罗雀。
这一日1924年九月初八。
无锡郑家二小姐郑家文迎娶侯家三小姐侯淑仪,消息一出,轰动了整个无锡城。
虽说自民国至今,发生了许多‘新奇’的事,同、性、爱的话题也屡登报纸头条,可两个女子结婚的事大家还都是头一次听说。
“喂,你们听说了么,咱们无锡两个女娃子要成亲了。”
“刚听说,这个话题绝对能占明日报纸头条。”
“可郑家文不是女的么,难道说民国了,女子也能娶妻了?”
“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男婚女嫁,再变也不能这个啊,这不是毁祖宗么,两个女子在一起又生不出个娃来。”
“可这民国的临时约法里面也没说两个女孩不能成亲啊。”
“我小舅子在政府当个闲差,他说这两个女孩的婚书上证婚人、介绍人还有主婚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婚书上贴了印花□□,向政府交了税,婚事合法了。”
“啧啧,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那些个名人也不怕被人说。”
“说?这年头除了那些个文人,老百姓谁说啊,自家吃饭都是问题,谁有心思管富人家和谁结亲啊。再说也不看看郑家都是什么人物,郑大老爷富甲一方,二老爷郑钧卫,时任交通部护路军副司令,中将军衔。三老爷郑钧习时任同进大学校长,桃李满天下。郑家在政治、商业和文学上皆有人脉,一门三杰,威望颇高,谁敢公开触他们眉头?”
道路两旁的茶棚里一群人你一嘴我一句地说着。
“瞧时间,郑家那边该放鞭炮撒喜糖了,咱们去郑家瞧个热闹,抢点糖,说不定郑家还能撒银元呢。”
一群看热闹的人图个新鲜,说说闹闹往郑家去。
郑家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一群凑热闹的百姓也在郑家大门四周驻足观看。
待门前鞭炮响起时郑家的佣人们提着贴有囍字的竹篓子走了出来,竹篓里有的盛放着喜糖,有的则放着银元,佣人们扬起喜糖和银元时,驻足的百姓纷纷上前哄抢。
郑家大院里,宾客早已纷纷入座,候了片刻,只见郑家众人拥护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缓缓走至最前方。
老太太拄着拐杖看向喜宴上的众人,缓缓开口道:“今日,是钧仁家的老二和侯家的三小姐成亲的大喜日子,我知道,这门亲事前无古人,诸位心中也必有计较,但是今日诸位能赏光前来道喜我郑家上下十分感谢。眼下吉时将近,就请诸位与我郑家上下一起见证这门婚事,今后两位新人行走社会,倘遇各位,也请照拂一二。”
“老太太客气了,家文小姐是我等看着长大的,只要她说一声,我们这做长辈的还不尽全力相助啊!”喜宴上一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站起来,拱手笑道。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纷纷表态。
郑老太太知道,这些人面上说的好听,心里不定怎么想。郑老太太笑了笑,由着大儿媳妇扶着进了华堂。
郑钧仁则留下来招呼客人。
郑老太太在主位上坐定,一脸严肃,看向老大媳妇道:“去看看家文醒了没有,你这个做娘的待会肯定忙的不可开交,趁新人来之前去看看吧。”
陶敏闻言转身往后院去,脸上尽显憔悴。穿过走廊,进了女儿郑家文的屋。
“太太。”在床边守着的小丫鬟连忙站了起来。
陶敏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小丫鬟出去,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女儿苍白的脸,眼圈泛红。
床上的郑家文已经被人换上红色的长衫,长衫外套着黑色刺绣的马褂。一张脸苍白的可怕,右手背上扎着一根针,用白色胶布缠住,此刻的郑家文全靠西医的葡萄糖点滴补充体内水分、供给能量。
“家文,快醒过来吧,爹娘如你愿,外面就是你的喜堂,从今后你们两个女孩子便是夫妻。”陶敏哽咽,拿起帕子擦着泪,床上躺的是她的心头肉啊,老太太说的对,只要人能活,跟谁过不是过,郑家又不是养不起两个女孩子,等再过几年过继个族里的小姑娘,这辈子也没得让人操心的事了。
此时的侯家,前后后宅都十分冷清,除了门口有一顶花轿和喜悦队外,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点要嫁女儿的样子。
“三小姐呀,时辰快到了,咱们走吧?”媒婆站在侯淑仪身后谄媚地笑着,郑侯两家的亲事她大赚了一笔,郑家果真大方的很。
侯淑仪身穿大红吉服坐在梳妆台前,这身衣服是她母亲在她出国前就为她缝制好的,谁也没有料到她竟然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吉服嫁个一个陌生的人,一个陌生的女人。
侯淑仪垂着眸子看了眼梳妆台上的照片,那龅牙并不丑陋,生来如此谁又能改变?可她悲的是民国了她的父亲却为了钱就这样毫无廉耻地把她嫁了。
“淑仪,快点,等什么呢!”侯太太出现在门口。
侯淑仪无奈缓缓起身,将桌子上的照片拿在手里,看向大太太道:“太太,我要见我娘。”
“不行,见了你娘她准不让你走,耽误了时辰怎么跟郑家交代?”侯太太皱着眉头,“好了,念你有孝心,准你在你娘门口磕个头。”
侯淑仪轻提吉服裙摆出了屋,跟着大太太来到她母亲的屋前。
“老爷,放我出去,淑仪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啊,你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啊,她还这么年轻,我求求你们啦。”
侯淑仪站在屋前眼眶红润,缓缓跪下给被关在屋里的母亲磕了一个头。
“行了,起来吧,你放心,明儿个一早就把你娘放出来,快走吧。”侯太太轻声道。
侯淑仪含泪站了起来,屋里的目前依旧推着房门哀求着。
她的母亲本是晋江市的采茶女,被来做生意的侯盛应看上,哄骗离开晋江的家做了侯家三姨太。
侯淑仪听着母亲的哀求声,微握粉拳,总有一天,她要救母亲离开侯家,而侯盛应,她必会让他跪在母亲面前道歉,为负心道歉,为虐待道歉,为今日卖其女儿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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