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门外,便听到屋里头几人正在对话。
“……若说这附近有什么奇特之处,那大概就是他们嘴里老是提到的什么吴镇了吧,说了两三次千万不要到那个地方去,似乎有什么秘密?”
“如此我们可去问问!”
连/城飒这么快便得到与吴镇相关的信息,让萧晗很是惊讶,他走入门,就见连/城飒原本缺少睡眠而略显憔悴的脸亮晶晶的。与之相反,是两名侍卫满带不悦的神色:“公子不妥!我们人生地不熟,忽然造访必然惹祸!”
而连/城飒浑然不觉两人语气之中的不赞同,一本正经地反驳:“哎,雁城百姓民风淳朴、待人甚是友善,此地既也在湘楚境内,想来并无不同。”
皇甫侍卫耐下性子解释道:“雁城乃是湘楚受朝廷治下的都城之一,怎可能与此地相同?湘楚民风大多彪悍,若是公子你一个不慎被刁民所伤,叫我们如何有颜面面对老爷?”
连/城飒奇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有何不同?何况皇甫侍卫你又没有亲眼见过,怎知我们所去处之地的民风彪悍呢,若没有亲眼见过,可不能因为传言而对无辜的百姓有误会和歧视啊。”
一时之间,两名侍卫竟无言以对。
他们敢说其实朝廷为了巩固湘楚之地统治,对于本地部族采取的是两不相犯各自为政的策略吗?不能,这心照不宣的话一旦被连/城飒“一不当心”在明面上说了出来,他们就是一个“意图分裂庙堂对于地方统治”的罪名。
不等二人想好说什么,连/城飒突然就唏嘘起来:“就如我同晗弟数月前所见,许多案件中顺理成章该是凶手之人,实际上是无辜的。说明很多事情如果你没有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无论你说的多么在理,都是盲人摸象。所以你们二人可曾来过此地,见识过这些百姓有何刁蛮之处?”
两人相顾无言,总觉得连/城飒所说虽无错,却有哪里不对。
萧晗有些想发笑,为不让别人看出一点幸灾乐祸,不得不把脸绷的紧紧的。
这两家伙不断针对他想要和他争,莫非以为连/城飒很好打发伺候,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争个饱吧!
怎知瞅见他从门外进来,连/城飒喜不自禁招呼道:“晗弟你来的正好!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俩侍卫眼神一转,恨恨落在萧晗身上。
……所谓乐极生悲就是如此。
萧晗耸了耸肩:“公子所言甚是。”
不亲身调查没有发言权利并无错,可固执认为人之初性本善的话……可是要吃大亏的哟。
视二人不善目光若无物,萧晗顺着连/城飒的话往下说:“公子以己度人,认为乡土之人心思大多简单并无错处,但皇甫兄与林兄的想法也是出于对公子的担忧。”
连/城飒心道晗弟懂我,但萧晗如此左右逢源却惹得原本就对他有意见的侍卫们更加不悦,当下指责:“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先前确是不认同,那亦是因为出于对公子安全的担忧。”萧晗两手一摊,“但眼下我们已身在此地,与其瞻前顾后,何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侍卫冷嘲:“没什么比嘴皮子上下一合更简单的事,对吧?”
萧晗微微一笑,轻飘飘乜去一眼,讽刺他们二人早不知干嘛去了只会马后炮:“知错便改为时未晚。”
“就怕某些人心思不纯别有所图!”
“我也好奇某些言行不一之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三人之间火药味愈浓,而连/城飒显然听不明白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一时禁不住神游天外不在状况内。
眼见着他们越吵声音越大,连屋主也忍不住探出头看查看。
连芷托着下巴撅起嘴:“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这样吵不累吗?走了这么多天路,颠簸来颠簸去的,我可是累坏了。你们这样争来争去的,其实不就是争到底要不要眼下就去那什么地方拜访嘛?”
她大眼睛里明晃晃写着:现在人倦马乏的,还花费精力去吵架,有什么意思嘛?
说着天真幼稚的话,脸上没有一点儿担心,她的语气神态皆传达着无所畏惧。
在这种存在威胁隐患的地方如此优哉游哉,是该说她要比连/城飒还要无知无畏,还是——有所依仗?
屋主悄悄看了一眼,又悄悄缩了回去。
尽管很细微,门帘晃动声引得萧晗扭脸去探。
但连芷身子前倾,半个身子挤进了萧晗视线,抬手一点:“在我看来,早去晚去都是去,你们折中一下,先问问别人那什么地方在哪里如何如何,然后决定怎么做,这不就好了嘛?”
克制不住扬了扬眉,萧晗掩住几乎要流露出来的不屑。
她确实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而争吵,或许,连另外三人都不知道这段争吵在他们潜意识里,其实关系到权力的分配。
按道理说,连/城飒是他们这个五人小队中的领导者,他们四人要尊重连/城飒的命令。但连/城飒本身,考虑不周全不说,还异想天开一意孤行,并不具备令他们四人心服口服的能力。而皇甫和林侍卫,身具武艺、出身世家,说话有底气来,自然烦腻连/城飒无才无德,于是对连/城飒的安排处处烦腻。连/城飒见了,虽可能并未意识到此举动中的真实含义,但趋利避害的心理下意识驱使其找见识世面比两名世家子更为丰富的他作依靠,希望他能以他的经验此镇压二人。然而连/城飒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坏事不降于其身,怎知这两名世家子打心眼里对他的身份处境抱有歧视,其这般的举动反而变得更惹人嫌?
至于他自己?
萧晗心中冷笑:哼,怎么可能看着连/城飒与那两个总是找麻烦的人统一战线?
奇怪的是,连芷一如此说罢,除他以外另外三人听了,不约而同停止了争吵。
似有不可言说的默契。
这般被排斥在外,感觉太过明显。萧晗缓缓抱起手臂,也不作声。
“既然如此,我去休息片刻。”连/城飒站起身来,拍拍衣袍上的尘土,温和的眼神从连芷身上晃过,落到侍卫身上时略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扭身离去。
连芷随在他身后,在岔路口推帘转入后院,纤丽身影衣袂一摆,向店家讨要洗漱用水的句子很快掩于篾帘后。
皇甫侍卫与林侍卫交头接耳数句,二人神色莫明欠揍的接连扫视萧晗几眼,带着类似于酝酿着阴谋的笑容一并往外走。
萧晗也懒得与他们争,老神在在将一把马扎拖到厅堂阴凉处,坐了喝水歇息。
初来咋到就四处打听,其实犯了禁忌。一个生面孔在一片邻里街坊各个知根究底互通有无的小地方里四处询问,正常人都会感到疑惑并有所警惕。毕竟你才是外人,除非你有足够的金钱和力量,蛊惑或者胁迫别人配合,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坏事。
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每一个唐家堡的前辈都会警告队下新弟子——你可以将一个左右逢源的官员视作蠢蛋,但绝对不要轻视任何一个目不识丁的百姓。
你越是轻视的人,越有可能给你带来无法逆转的失败。
若说按照连/城飒的想法,他们直截了当跑去吴镇里,虽不清楚对方底细,但对方亦措手不及。
如今按连芷的建议做,打草惊蛇对方有所准备之余,得到的信息亦很难说正确与否。
不过萧晗并不打算多管,做个样子,静静看好戏。
更何况,他可不信上头那位,真的就只派了他们寥寥三人保护一位皇子。在那位荒唐的目的达成以前,寻常地域便罢了,湘楚这种混乱之地,暗中必定还有其他人保护连/城飒。
如果想要完成唐申的委托,这些藏在暗处的人,会成为他最大的阻碍。
他需要好好想想。
……
交代好了事情,连芷再次从后院踱出,发现萧晗坐在厅堂的角落里,双眼眯着,似乎睡着了。
她走到萧晗身侧蹲下身子,将侧脸靠在自己臂弯里看他。
长得真像呀。
她心里想。
萧晗另外两位兄长相貌都随母亲,所有庶子中,唯有萧晗模样同年轻时候的萧大将军有七分相似。特别是他睡着的时候,眉目间与萧大将军的沉稳肃穆如出一辙。
只是一旦醒来,这人的气质却变得截然不同。或许因为这个,萧叔叔才会……唔,算了。
连芷拨了拨发丝起身,脚步轻快回到自己房中。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店家忽从后院冒出头来,他先是左右张望,发现萧晗坐于厅堂中,慌忙为之一缩。
然而不到片刻,他又探出身,窥探萧晗动作少时,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方才慢慢往外,嘴里试探着轻声唤道:“客官?”
“客官,您睡着了吗?”
一边问着,他尽可能将脚步放到最轻,绕开桌子和客人,逐步走向门外。
“客官,这个时候天气凉,您还是回屋里睡的好。”
见坐在角落里的男子没有丝毫反应,他终于放下心来,最后确定一眼,快步夺门而出。
“显然熟睡”的萧晗在店家转身那刻便睁开了眼,站起身的时候座下老旧马扎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跟上去。
他闭眼歇息是为静心思考,非特意引他人上钩,或者说他根本不认为店家会如此急切就要离开去往某处。实则,先前店家躲在门帘后偷听他们言语,他就留意到了此人的举动,因为按理来说客人之间的谈话,即便店家过路也不该故意驻步去听,这于礼不合。此刻候到店家一副掩耳盗铃匆匆离去的可疑举动,便是萧晗愿意想这店家没有问题,也如何都说不过去。所以期间连芷莫名的注视也好,店家怪异举止也罢,算是有心算无心。
身在小镇唯一一点不好,是人太少,萧晗一副整齐打扮显得特别刺眼,白日想要隐匿身影跟踪他人容易暴露。幸而店家浑然一副心事重重模样,并没有留意到有人跟踪,萧晗也尽量在判断店家大致行走方向后往巷子里拐,谨慎地绕了远路。就这样时远时近缀着,跟踪店家一路直到走入森林,逐渐远离百家集,萧晗就知道他的怀疑并非无的放矢。
随着店家转过山峦,另一片嵌在青黄交接草木中的青瓦小镇映入眼帘,他脚下略顿,竟有些释怀,又有些失落和疑惑。
对于店家古怪的行为,他本有两个猜测,其一,这店家很可能是那位暗中势力派来的眼线;其二,这店家或许是那什么吴镇的眼线。现在看来,是后者无疑,他的猜测无误。
但若能选择,比起后者,他更希望是前者。
比起对方有多强大,他更希望知道自己手中可利用的力量究竟有多少。
按他的想法,欲要在陌生之地保护一人,万无一失的方法就是将其可能接触之人全部暗中取代——这也是唐家出任务最常用的方法。很显然,藏在暗处的助力并未这样做,或许是没有这样的能力,或许根本没想到这种方法,又或许……他们别有渠道没有这个必要。
未必不可以这么推断——另外两个拖油瓶早就知道暗中有人,他们反驳连/城飒当即离开调查的建议,是因为要向暗处之人报告,听从下一步走向。
萧晗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背后的人宁可选择那两个脑袋空空的家伙,也不愿意选择自己?那两个华而不实的废物,绝对会因为他们的浅薄无知害了连/城飒,到时候他就看着,这些自作聪明的人是什么下场。
打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萧晗神色倒是不像他表现那样松懈,趋步亦步衔尾而行,躲避着树桠穿梭于丛林。
接近小镇边沿时,看到镇子那头有大片等待收割的农田。晃觉原已到了农忙时节,成片的稻苗弯腰咬穗,仿若朵朵风铃,偶尔掀起一阵凉风,便随之摇摆并窸窣作响。镇民们在田里忙活,衣衫于稻海间出没,有如竞游的帆,好是一派热火朝天。
视线转至小镇,无论怎么看,都不觉有任何特殊之处。硬是要说的话,便是大白天的,却无有人在外行走,呈现一种诡异的静谧。
跟踪到这里,萧晗已经有了回转的念头,并非他不想窥听店家与接头者的对话和计划从而以毒攻毒,而是单独一人进入未知区域遭遇危险的几率太大。
他如今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同伴在身后,不敢托大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反正他已经确认店家确实与被统称为吴镇的地方豪强有所勾结,只要提高防备,剩下的大可坐观其变。待不自量力的某几人遭遇危险,才是他真正该出手之时,顺带把一路受的气都讨回来。
正在他打算转身离去之时,店家仿佛听到他心声一般,止步于小镇前。萧晗见状,按下离去的欲望,打算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眼见着店家把手伸入怀中,萧晗默默等了半晌,却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也不知道为何在踌躇。又等了好是一阵子,在萧晗耐心即将消耗干净之前,店家终于打怀里拿出一截物件,刚取出来,就像是被咬了一口似的,匆匆抛在地上。
这一抛,星星点点金黄的花瓣飞旋,有如划过夜空的流星,只是流星绚丽有余,少它两分甜美的香气。萧晗瞳孔微缩,定睛看去,那落在店家身前不远处的,不是一根桂枝吗?
戒备如来时那般突兀的消失,萧晗檀木色双眼中滑过不屑,轻巧转过身靠在遮挡的树干后,手往腰上探,抽出一把打滑细腻的手/弩,温柔地拨开了弓弦。
店家欲要通风报信之人并没有让萧晗等太久,约摸小一刻钟,便杵着木杖走来。
来人是个男子,应处不惑之年,头发灰白,方脸灰袍,下巴有一圈胡渣,腰背些许佝偻。
见到该男子,店家背影一改先前坐立不安,瞬间安定下来,语气中透出敬畏:“您来了。”
“什么事?”男子轻声问,带着沙哑,“若是无关紧要的路人,便不必说了,将他们赶走。”
店家搓了搓手:“我明白……但我听今天过来的几个人交谈,处处提到他们打算造访吴镇,似乎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男子问:“他们什么来历?”
“他们一共五个人,驾着马车来,其中有一个像是大少爷,另外四人打扮相同,带着刀剑,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
沉默两息,男子说:“我知道了……”
越过店家往旁走两步,他手中木杖随着脚步举起又落下,忽指一旁树丛,再次问道:“像他这样吗?”
眼前男子脚步虚浮,不似有武功在身,蓦被此人叫破藏身之处,萧晗险些失色!
二话不说扣下手/弩,他也不看□□是否中的便立即撤身后退,但脚尖堪堪迈出半步,胸腹一紧,如同被人当面推了一记般身不由己地向后跌在树干上。脊背撞到硬物隐隐作疼,当然这点痛并算不得什么,被缚的瞬间萧晗已拽出腰间短匕,低头一瞥的同时狠狠割向缠在他胸口的东西。
锋利的匕首割下,没有想象中切割皮肉的触觉,意料外的坚韧令萧晗怔住了,此刻才反应过来映入眼中束在胸口的不是谁人的手臂,而是一条小臂粗的藤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灰发男子的叹息传入耳中,萧晗双目因吃惊而睁大,转眼脸色一收,变作波澜不惊,扭头静静盯着一旁踱步而来的灰发男子。
先前二人相隔,不超十步。以弩/箭的速度,十步距离中,非眼功高手难见、非轻功高手难避。以他判断,此人无武功在身绝难以躲开,必然血溅三尺,但是眼前……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男子如此问,手中木杖晃了晃,一条原本攀附在树干上的藤蔓弹起,以疾电之势将萧晗双手捆住。这回萧晗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越是看得清楚,越是不明所以,越是觉得不可思议。须知他向来认为什么道术佛法不过是唬人的罢了,最多骗骗连/城飒那样的公子哥,可若真是假的,天下间有什么功法竟能教死物动弹起来?莫非……这世上真有玄术?
萧晗的心,顿时沉下,他面上却是笑着,笑的张扬尖锐:“哈,你以为我会对将死之人多费唇舌?我劝你最好赶快放了我,否则你必有灭顶之灾!”
被绑却还敢口出狂言,灰发男子听罢似是好笑地摇了摇头。他显然深谙沉默是金的道理,并不搭理萧晗如何大放厥辞,语气浅淡道:“既然你不愿意自己说,我只好让你说。”
话罄,男子嘴唇快速张翕数下,抬起手五指张开朝萧晗前额压去。
如何叫“让你说”?
疑问于萧晗心中转了圈便消弭无踪,在男子手掌即将触到他门面时把身往下一蹲,宛若无骨般从藤蔓束缚中脱出,同时持匕的手臂高抬上推。“噗呲”一声,利刃从灰发男子左肋下方斜刺而入,直达脏腑。
唐门弟子自幼就练缩骨,不说五花大绑,欲用两根藤蔓困住他简直是妄想。
他故意说自大的话,等的就是男子放松警惕这瞬间!
匕首狠狠在灰发男子上腹部内搅动数下,萧晗见好就收,抽回匕首俯身一个翻滚,脱离限制他行动的狭窄地段。地上的尘土,在他腰背上糊出大片灰黄,沾了滚地灰尘的头发打在肩侧,拂过他脸颊,给他的面容添了几分阴霾。
昂首看该男子疼痛下扭曲又带着愕然的表情,萧晗舔了舔嘴角溅上的血珠,眉梢眼角俱都上扬。他把手往后腰摸,从箭囊里取出一只弩/箭,随着清脆啪嗒声,手/弩再度上弦。
箭头所指,灰发男子捂着伤口倒退两步,纵他一届布衣百姓手无寸铁,萧晗也无一丝怜悯,毫不犹豫射出弩/箭。
他可不是那些迂腐的侠士,凡是对他有威胁的,还是死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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