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赌服输,出来混的,信誉是一等一大事。既然己方全数落败,他们也没有理由纠缠雷元江,当下告辞离去,全数散了。雷元江带领的这方小团队发出一阵愉悦的欢呼,对得胜归来的虚乾更是崇拜者有之,羡慕者有之,佩服者有之。
雷元江到虚乾身旁,拍着他肩膀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道长身手比我家小子可好多啦!”
“并无此事。”虚乾仍旧严肃又认真,一丝不苟地回答雷元江谦虚之言,“贫道曾与雷公子切磋,雷公子身手不亚于贫道。”
洛戈在几人身后听着直点头,惹得封人醉杏不时垂头打量他多变的表情。
枭凑趣道:“欸,是吗?几日前一见,大公子浑身世家公子范儿,那神色啊,简直是一个不怒而威,险些闪瞎我两只眼睛,根本都不敢伸爪子!听道长这么一说,没想到大公子身手不错哇?我没啥子爱好,就是吃饭喝酒打架,下回定要上前向大公子讨教讨教。”
“你小子,就爱吹的天花乱坠。”雷元江对枭笑骂一句,“辰元年纪比你小些,只管叫他名字就是了。也别总是夸着他,夸坏了染上毛病就不好了。”
显然没有意识到快要把人宠坏了的是谁。
他们这方言笑晏晏,不见雷季泷在丐帮弟子包围圈里直跺脚,连林琥也被带在枭手边,不得空回头看他。
而另一方,两个花间派的大夫并行,尹如锦与公孙弘说着话,公孙弘则盯着虚乾背影不知在想什么,偶尔回应两句表示自己在听。
屠小满目光顺着虚乾转至雷元江,掠过洛戈,最后不着痕迹停留在队伍最后方的两个人身上。
屠小满没有打现在就能挤入雷元江核心队伍的主意,雷元江和他身边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那纯粹是找死。
如果她没有记错,雷元江身边虎头虎脑状似憨厚的丐帮青年,乃是前任丐帮帮主独子,现任丐帮帮主义子。前年年初时,汴梁有商会仗着自家兄长是嵩山某长老执事,拒捐孝敬钱,并在醉酒后大肆宣扬自己如何威武。
要说这孝敬钱,就是保护费。往日各门各派无非给着丐帮面子,客客气气应付着,但这种事情若翻到明面上来说,丐帮行径算得上空手套白狼,完全没得说头。可丐头子好声好气上门“说理”数次,对方偏不买账,到嵩山派去说吧,人家陪着笑脸什么都连声答应,转过脸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若不去解决这事吧,往后各地争相模仿不好。
汴梁那丐头子也是精明人,见往日用的手段不凑效,便把枭请来吃酒。枭到了地方看几眼,便晓得怎么一个回事,与丐头子耳语几句,吃了酒就扬长而去。
再后来,给那家商会撑腰的嵩山派就开始倒霉。
这倒霉的事儿吧,无关什么弟子被人暗中杀害、商会被劫货黑钱,或者谁家长辈在外面有了别人。怎么说丐帮都自诩江湖第一门派,做不来宣扬他人私事、违背江湖道义一类下三滥的事情。
只是自打枭离去的第二天开始,嵩山派的粮仓遭了央。不是盐被水浸了,干货统统发霉,就是莫名惊现许多硕鼠偷粮。待嵩山的人发现是怎么一回事之时,粮仓都空了,无奈之下只好向山下佃农以及城里粮商收粮买粮。但是不管是收是买,运到山上通通是菜虫比菜叶多,米虫比米多,难得完整的饭菜又苦又馊。就是专门派人去看守,也给叫人打昏在半路上,肿着脸回去。
于是一个门派,凭空被饿了三个月。
据说嵩山那个长老到平阳道歉送孝敬时,整个人都是飘着进门的,恁的“仙风道骨”。旁的门派听闻此消息,俱是忍俊不禁,一笑而过,并未因此对丐帮有什么嫌隙。
由此可见,枭此人看似憨厚实则狡诈。
最重要的是,过去唐家堡杀害其父亲之时,雷元江兄长曾与丐帮联手复仇,故此雷元江对其相当于有再造之恩,他定是誓死保护雷元江的。
虚乾道长,以他的言行看,应当是个淡漠迂腐的人,这种人相当难把握,不给予考虑。
花间派的两个大夫,屠小满在山崖上接触过......女的十分有主见,心肠也硬,而那个白衣男的脾气相当古怪,他们俩最好不要招惹。
最后两个看起来没有武艺在身的女子,看上去就没有主导权,不值得接触利用。
经过以上考虑,屠小满才有了瞄准末尾两人的决定。
这两人,一人杵着拐杖,背着翠色长剑,身上也是黑白道袍;一人黑衣束发,不见身上有什么武器,一直在静静打量四周。
特别是与虚乾衣着相似的那个。
屠小满悄悄走在他们后头,待得该男子因行动不便而踉跄,她上前去扶一把,笑问:“大哥哥,你没事吧?”
当屠小满替雷元江开口反驳之时,大多数人都有注意她的存在,她表现出来的口齿伶俐和仗义执言,轻易获得了许多人的好感,天一也不例外。
换句话说,也没有一个正常的男性会拒绝一个年轻又不丑的姑娘的帮助。
天一拉着她的手站直身,说到:“呃,谢谢。”
他身上多处泥泞,不似虚乾衣带飘飘,却也是这泥泞让他显得平易近人。不会如虚乾那般,纵然在咫尺之间,亦仿若远在天涯。
乍一抬头,屠小满忽然发觉此人样貌有些熟悉,迅速把记忆倒退,很快定格在初遇罗谷雨那夜,轻呼:“是你?”
“是我?”
天一显然早已忘记有这么两个人曾是他祸水东引的受害者,听屠小满呼喊,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哎呀,你......”屠小满低头看了一眼天一手里拐杖,思绪急转,跺了跺脚,“你、你这腿是被蛇咬的吧?”
“啊,是啊。”
“你难道忘记了你是怎么摆脱那条蟒蛇的吗?”
“我......”
天一按照屠小满指点回想,很快忆起被蛇咬后的种种,自然也想起了他为了逃跑所做的事情,当下无比尴尬:“我我......对、对不起,你们,那个人他......没事吧?”
屠小满鼓起腮帮子:“哼,要不是谷雨哥哥懂得驭蛇,我们就真的有事了!”
人基本都是贪生怕死的,况且就当时状况而言,天一与他们非亲非故,死道友不死贫道并不是多么值得讥笑的事情。又有谁能确定自己在面对危险时不退缩,不畏惧?
天一只能苦着脸反复说对不起。
屠小满的目的当然不是质问天一,故而故作气愤片刻就开口原谅他:“算了啦,虽然打了一架,我和谷雨哥哥其实都没受什么伤......”
天一与不知名黑衣女子后方是丐帮众,前方是花间派两个大夫,再前方是不识武的女子,最前方就是雷元江及其同伴。
花间派的白衣大夫广袖低垂,脚步平缓轻盈,行走在人群中分外刺目。同样衣着清爽,虚乾给人感觉疏离而飘渺,不刻意去关注便容易忽略。而公孙弘言语与举手投足皆给人感觉咄咄逼人,如鲠在喉。他身边女大夫低眉轻语,肩上所背行医箱擦拭的纤尘不染,雕花铜扣甚至能够倒映出身后景象。
屠小满用眼角余光瞄了眼铜扣里的景象,继续说道:“可惜后来遇到一些事,我和谷雨哥哥走散了,好不容易才从前面那座奇怪的城里跑出来。”
说到这里,她留意到身侧黑衣女子瞥了她一眼,同时透过铜扣看到身后丐帮弟子相互耳语了几句。
她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作忧虑状:“谷雨哥哥身手比我好得多,可是......可是我很担心他......”
“对不起......当时我太慌了。实话说,我这次到这里来也是自作主张......实在是当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没什么比被苦主抓住诉苦还让人脸上烧的慌,天一一再道歉,态度十分诚恳,“要不这样吧,我跟你一起找你的同伴,找到之后我给他也赔礼道歉。”
他垂头看了自己的伤腿一眼,想起自己背着那几乎伤不了人的剑,红着脸改口:“或者、或者我让我师兄帮忙!我师兄你知道的,就是你刚才开口给他说明的那个人......”
屠小满并没有太在意天一的回答,她的注意力都在铜扣的倒影上,看着丐帮弟子耳语完后道队伍前头与他们头子说了两句。然后枭扭过头来看她,与雷元江对话几句后,叫停队伍,朝她走来。
她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枭脸上笑眯眯的,或许他并没有在笑,但他的嘴角永远带着上扬的弧度。他先是上下打量屠小满一轮,才开口问道:“屠姑娘,恕我冒昧啦,你知道前面有一个城?也认识一个名字是‘谷雨’的苗疆人?”
“屠姑娘”这个叫法,真难听啊.......
屠小满脸色沉了沉,当然眨眼就回复正常:“对啊,你们认识谷雨哥哥吗......啊,对了!我记起来了,那天你们是一起的!”
枭点点头:“那么他现在在哪里,什么事把你们分开了?你提起的那座城又在哪里?”
屠小满当然不会告诉眼前这些人她遇到了唐门的人,唐门的人如何有阴谋在其中。她还想看雷家人和唐家人掐起来,好从中获利呢。她更不会告诉雷元江她见到了雷家大公子,不会和雷元江说喂你家义子跑到唐家眼皮底下找死去了。
至于罗谷雨......究竟不是完全和雷家人一个阵营,而且如果要取信雷家人,没有投名状可不行,就把这个当作是名帖吧。
“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昏过去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被关在一间旧房子里,谷雨哥哥已经不见了。”
屠小满停顿了一下,故意略过她没有去寻找罗谷雨这一段,只说“不见了”,制造她已经寻找过的假象:“他们或许是这里的......居民什么的?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真的是冒然闯入了一些避世之人的......地方,他们不太友好也是能够理解的。”
她伸手指自己来时的方向:“城就在那边,我可以立刻带你们去,我也很担心谷雨哥哥呢,但我武功稀疏平常,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还有,我出来的哪个地方是城墙的裂缝,大家可能进不去......”
她一边说话一边分神注意黑衣女子,此时很多人都在看她,但这个黑衣女子的目光尤其不一样。
枭没有肯定亦没有否认什么,与雷元江耳语后,回复屠小满:“这样就麻烦屠姑娘,带咱们到城墙边上参观一下那儿的风景哎?”
屠小满一口答应,从容在前领路。因此地极容易使人迷路,所以她一丝不苟按照自己来时的方向走,淡然路过先前死于她手的两个青衣楼之人。她有把握别人不会发现这是她做的,有谁会相信她一个年轻的姑娘能把两个大男人打趴下?
不过嘛,世事变幻莫测,人过度自信就成了自负。
她又哪里想到,在她之前,封人醉杏曾经遇到过这两个黑衣人。所以当注意到黑衣人的尸体,以及两只葫芦拴在她腰上时,封人醉杏快走两步,小声对雷元江说:“雷当家的,我见过地上这两个黑衣人......他们身上原本带着葫芦,现在却在别人身上,我怀疑他们是那位‘屠姑娘’杀的。”
雷元江笑了笑,背着手没说话。枭为之代劳:“嘿,你以为我们真的相信她的话?安心啦,咱们这么多人,她翻不了天去。”
枭瞅了封人醉杏一眼:“其实你应该高兴。罗谷雨你知道吧,雷叔的客人,你们那时还是一起来的。”
“知道啊,怎么了?”
封人醉杏没有打听过罗谷雨的事情,那人虽然有点古怪,在她眼里没什么特别的,至少没能吸引她的注意。
“他是个蛊师,蛊师你知道吗?”枭甩了个眼神,示意封人醉杏看她家妹妹,“你妹不是那个什么......呃,简单来说就是吃坏肚子么,找到他一切就解决了。”
封人醉杏呿了声:“谁管她死活啊!”
扭头回去,却扬着下巴“不经意”告诉了封人夙琪,连带虚乾亦为之偏头倾耳。
他们花了些许时间触到了城墙,墙上缝隙着实容不得他们全体通过。为此屠小满抛出了第二个诱饵,说她在城内曾远远看到可供出入的城门,于是众人再沿城墙而行。
大约过了近半个时辰,他们发现自己由林间小道走至大道,抬眼可见残破的瓮城。瓮城前不远处,有七人坐于树荫下,一人衣着十分光鲜,几乎瞬间抓住了雷元江眼球。
雷元江当即快步走去,枭紧随他身后,一下子加快了整个队伍的速度。不知缘由者正迷糊,听得雷元江欣喜呼道:“越儿!”
那些围坐树下的人听到呼唤,连忙站起来,其中鲜衣之人迈步时绊了一下,被身侧人搀扶住,似乎受了伤。
雷元江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面上毫不遮掩透出了焦急,几乎是小跑过去,搀住“雷越”的双手不掩关切到:“越儿你没事——”
话未说话,他就发现了不对:“嗯?你......”
“雷越”脸上蒙着霹雳堂特质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扎成马尾的发和脸侧刘海。围在他身边的霹雳堂中人全部是戴着面巾的打扮,整体显得有些怪异,又因为全是这样的打扮,反而显得不太扎眼。
雷元江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这不是他的宝贝侄儿。
“雷越”也发现雷元江看出不妥,趁着后面的人未赶到,挣出手来扯下面巾。面巾之下,赫然是雷元江贴身近卫季成泺的面容。
徐笙在旁凝音成线道:“当家的,这是大公子的主意,是唐门,人群里有奸细。”
说完,季成泺飞快拉上面巾。整个过程不足一弹指。
雷元江会意,关切的神色不改,拉着“雷越”作心痛状:“越儿你这是怎么了?谁伤的你,快告诉义父,义父叫人去打断他的腿!”
七人面巾下的脸都不由抽了一下,季成泺更是蓦地抖了抖,感觉一阵恶寒从他脚底直蹿头顶,似乎是伤势导致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方才出现了奇怪的幻听。
连带着后面赶来的枭都险些没维持住潇洒不羁,心中哭笑不得,暗道传闻果然没错,雷世伯对他家义子是偏心的没边去了。
除此外,屠小满面上不显,心中恁的震惊!
雷家大公子不是那嘴巴刻薄性格坑诰,浑身上下只有脸值得称赞的家伙吗?那家伙不是跑到这城里的塔中去找死了吗?怎么怎么,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难道他的动作这么迅速,或者干脆就是骗她的?
然而认真一看,她发现被雷元江连声关心的人浑身僵硬,双眼发直,很显然是受不住雷元江那番她听着都觉得肉麻的话。作为经常被雷元江关心的人,在她看来应该就是像那个家伙一样宠辱不惊......不对,厚脸皮。
这让她无声松了口气。至少她没有猜错那家伙的身份,盛家哥哥也没有欺骗她。
那么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雷家人为什么要撒谎?
屠小满悄悄将目光投到一直过分安静的黑衣女子身上。
黑衣女子中中的个儿,略圆的脸上,没有过多的神色,似套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面具。她的目光游离,隐有高人一等。
屠小满忽然有预感,或许今时今日来到此地验证这个不起眼传闻之人,来日都非等闲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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