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一干事情,三言两语转移他人视线,唐申来到藏有暗室的破屋前,悄然推门而入。只有在没有其他人监看打扰的情况下,他才能接近暗室找他想要找的人,否则给唐家人看到将造成不良影响,另一边也这边无法交代。
唐申很清楚他都在扮演些什么角色。
唐家人眼中谦逊可亲并有一定实力的堡主弟子。
雷家乃至江湖人眼中聪慧可靠算无遗策的大公子雷越。
所以一切不符合当前身份的举止他都要尽量掩藏,利用各种理由屏退无相干的人,再作打算。
残破的门扉开,唐申掠过腐朽的楼梯直接跳入地窖。这方两丈长三丈宽,堆积着陈年污垢,还散发着不知名气味的地窖,就是古城的暗室。
少女被不识怜香惜玉的杀手随手扔在角落,双手双脚皆遭百丝铁索紧紧缠缚。她虽不算十分美丽,仍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娇俏,此时白净面庞沾了尘土污垢,杏眸闭阖,恁的无助,让人心中油然而生怜惜疼爱。
不过有些人,似乎生来就没有“怜悯”这种情感。
唐申双手抱臂隐藏在阴影中,凝视地上少女,双眼之中阴霾不加掩饰。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现在只想把这个聒噪少女的舌头拔下来,看她还如何口口声声喊着“谷雨哥哥”、“谷雨哥哥”,叫人牙酸头疼。
兀自压下心头烦躁,唐申冷哼一声,低声道:“不必装了,起来。”
纵使少女已把呼吸尽量放缓,先前移动在地上擦拭出的痕迹,以及她不自然的姿势,却逃不开唐申双眼。
屠小满耳闻伪装败露,也不再强装昏迷,十分干脆地睁开双眼扫向声音传来处,看看这些把自己抓住的人意欲何为。目击唐申,她为之一惊:“雷越?”
唐申确信先前与屠小满短短一日相处中,并不曾透露过姓名,当即上前两步脱出阴影,问:“你怎知晓我姓名。”
屠小满自知失言,心中一紧后迅速回复平静,自地上坐起来,镇定道:“前日雷大公子与雷当家的过路,我凑巧听到了雷当家言语,后来偶遇谷雨哥哥,经他确实,故而知道了。”
屠小满心中暗骂自己疏忽,要是因此让眼前这个不好糊弄的青年怀疑到了盛世融身上,她可就万死莫辞了!
“是吗。”
听着耳边充满怀疑的回答,屠小满轻巧扯开话题:“小满曾猜测公子是雷家人,只不过没想到竟是雷大公子,倒是叫小满好一番猜测呢。”
这回由于心虚,屠小满也不敢张口就叫大哥哥,而是换了比较礼节性的公子称呼。除此以外,由于先前唐申猜测出她的身份并且带有胁迫性质强行令她做了两件事情,如今她自信“雷越”无从得知自己真实身份,从而点明“雷越”名姓,便是刻意将自己与面前青年放到同一个等级,提醒青年不要看轻自己。
唐申曾告诉罗谷雨,当外人询问一切与他相关之事时,罗谷雨只要回答他是“雷越”即可,其余的只管说不知道。罗谷雨不一定懂得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也可能未曾去细想过,但罗谷雨答应的事情,其必定会做到,无需唐申操心。
屠小满继续道:“我与谷雨哥哥被像是唐门杀手的人带到此处,也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谷雨哥哥也不见了踪影。雷公子你呢?遇到了什么,怎会在此处,莫非也是被抓来的不成?”
“我如此站在这,像是被抓来的吗。”
听唐申语气不太好,屠小满挪了挪手脚,心中疑惑又添一笔。
雷越动作比她要快,当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原因是她以为雷越会跟着雷大当家的,稳打稳扎排除危险慢慢前进,情理之中则是,想想这位雷大公子在青衣楼时候的作风,确有剑走偏锋无所畏惧之态。
“自然不像。”她微微抬了抬下巴,轻眨眼睫看着唐申,“不过,小满倒是好奇,雷大公子是如何避开唐门那些人,来到这里的?”
“你的好奇心未免太过旺盛。”
“小满不过一小小姑娘,不过思常人所思,想常人所想,雷大公子应该不至于隐瞒这些吧?”
“哼,与我耍心机毫无用处。”唐申倒没想撇过来去处不提,他见识过小满的笑里藏刀,若不能给小满一个她自以为正确的解释,难免这人不会乱想。于是他将于莫秋雨等人并行时发生诸事挑了些简略的说了几句,最后再把唐家此间事情稍微掩饰和总结后告知:“唐门的人前不久去往外围树林,尚且不知意欲何为,我便趁此前来一探。”
屠小满自然不会全盘相信面前青年所言:“听谷雨哥哥说,雷公子出身洗刀堂,不想实在好身手,竟能避的开唐门杀手的耳目。”
屠小满打算将她所得知关于眼前青年的一切都推到罗谷雨身上,并打定主意一会儿找罗谷雨串个口供,心想反正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想必没有谁闲的浑身发痒去追根究底。哪想唐申比她更了解罗谷雨为人,此回算是棋差一招,露了个破绽。
而唐申在听毕此言后立即抓住屠小满话语中的漏洞,他心知罗谷雨不会透露与他身份相关的信息,故而留了个心眼。当然嘴上丝毫不慢,张口就道:“日日坐井观天,又怎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正如蚍蜉撼树,夏虫语冰,你也不过孤陋寡闻,未知晓天高地厚罢了。”
纵屠小满有七窍玲珑心,面对这样指名道姓的恶言恶语,也不由面皮一抽,半晌无法接上话,没能唾面自干。
早前吃亏过一次的小满姑娘在心中暗道:怎么一月多不见,面前这个冷口冷面城府颇深的讨厌家伙忽然锋芒毕露起来?没想他举止看起来内敛,逞起口舌之利来竟这样直来直去,扎人的慌。
哪里知道若非是她张口闭口谷雨哥哥,唐申至少会好好与她说话,而非吐出这些无用的意气之言。
至于唐申是否会是唐家人这方面,屠小满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唐申从一开始就以“雷越”的身份出现,还曾经当着她的面打伤过唐末徽,此二者就是唐申给她造成的思维死角。
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屠小满决定首先稳住“雷越”,于是扯出半个不甘不愿的笑容,服软道:“是是,小满才疏学浅,哪里比得上雷公子前辈。以前所作所为,想必在雷公子眼中也是跳梁小丑般徒增笑耳,还望雷公子看在小满年轻不懂事上,给小满松松手上脚上的铁索,小满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
“说得天花乱坠。”
正如屠小满不会全盘相信唐申所言,唐申也不相信面前狡猾的少女:“唐门的人在城外,即便现在脱困,你又能去往何处。不如就此处呆着,等入城的人多了,再让别人救你。”
说完这话,他拧身就走,赭色衣摆微振,垂落在后背的发尾一甩,瞬间离开地窖,在屠小满视线内消失。
闻得门扉关闭的吱呀声,屠小满才满面错愕喊:“喂!你等等——天啊,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手脚被缚,又被点了穴,哪里追的上去,这下可恨得咬牙切齿。
“你至少给我解个穴啊!混蛋!”
唐申并不是来逗屠小满玩的,当然也不会冒着风险将她放走,否则唐末影处无法交代。
他匆匆来去,似乎只为出心中恶气,实则不然。适才那番话中,多数为打探屠小满虚实,趁此编造自身来历,以补充潜入古城内部这段时间的空白。他告诫屠小满与一时意气并无关系,说到底罗谷雨现在同他的关系恐怕也就刚刚达到普通朋友,若要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阻止罗谷雨与别人交识,或者忌恨一切与罗谷雨有所亲密的人,他还不如直接把罗谷雨废了武功关入雷家暗室,省得操心。
......当然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三步并两步晃到关押罗谷雨的暗室中,便见先前被他所擒的白蟒盘着身子挤在大小刚巧合适的竹笼子里,笼子则被一根草绳挂在半朽的房梁下,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而笼子下是几把倒插在地的兵器。小小竹笼定是困不住白蟒的,只是一旦白蟒使力挣脱,半朽的房梁定抵不住力道从而断裂,那么白蟒自然就摔到锋刃朝上的兵器上,成了蛇串。
另一处,绑在树竿上的大蛇被架在炭火上,炭火虽不大,堆积成小塔能够焚烧好些时候,它挣脱不了绑着它的树藤,唯有不时挣扎着转一转身,否则一面被长时间烤着,真就成了半生不熟的死蛇。
想必是唐末荣几人一时起了顽心所制。
白蟒见到唐申,立即抬起头来嘶嘶叫唤,状似求救。
唐申不知罗谷雨哪里又抓来一条青蓝色的蛇,因为“前世”不曾见过,多看了两眼。但靛蛇双目无神,只存在野兽最基本的欲望,不似白蟒眼眸泛光身姿灵动,颇具灵智。
所以他没有去管靛蛇,直走到白蟒身边,轻声道:“在此之前,你并未见到我,亦不是被我所抓,明白吗。”
白蟒顿了顿,头颈微微摇曳,蛇头蛇脑却给人一种它在忌惮之感,随后上下点头。
唐申再道:“我如今去与你的主人说话,你且呆在此处,稍后自会有人解救你。”
若是旁人,定不会与一条畜生费□□,不过对于唐申而言,罗谷雨养的畜生自然与别的不同。且,虽说是畜生,以唐申的观点看,人和畜生也没什么差别。
此处着实是个大屋子,兴许以前是饭馆之流,往里走到尽头,罗谷雨就被关在倒数第三个房间。
尚未入门,唐申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料想罗谷雨早已醒来。他转身拐过墙门,正想开口,一篷尘土兜脸泼来。他立即侧脸抬臂挡住,又闻银饰叮当带起风声,足下一凉,快速踮足提气后跃,接连躲开两次扫腿的同时唤道:“罗谷雨。”
“嗯?”
对面传来轻咦声,汹涌而来的下一招攻势暂缓,唐申放下挡脸的手臂,一身苗服的汉子立于他身前不远处。罗谷雨脚上不见铁索,双手仍被反剪束缚,想必是挣开不久,看到有人入门,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拿下再说。
没想到来的人是唐申。
“哩啷个在叻里?”
罗谷雨放下戒备走上前,目光在唐申身上一扫而过,自然而然发现他换了一身衣服,连寻常一日分早中晚三餐擦拭的铁盒子都不见了踪影。但唐申身上并无伤痕,气色一如往常,罗谷雨不用深想也知道他定无恙。再念及唐申心计颇多,人家来得比自己早、遭遇的危险比自己少,都算不得什么能令人吃惊的事。
所以罗谷雨并不问唐申的来处与遭遇,背过身去把手上铁索展示给他看:“快给把勒玩意儿解开。”
唐申依言给罗谷雨松开铁索,不见罗谷雨发问,腹中辞稿无从递出,一时很是无言。
世事每转,河东河西。从前舌灿生花,如今与罗谷雨相处,却往往无言以对,着实叫人无奈。
唐申自不是寻常人,很快整理好心情,点开罗谷雨被封的气脉,组织语言:“我虽助你脱困,但目前状况不适宜离去。”
罗谷雨不笨,他和唐申对练数次,稍想就知道他为何这样说:“晓得,喇些黑头黑脸呢家伙人多,手上功夫不咋个,跑呢倒是快。要从他们呢眼皮子地下跑走,得会同你差不多哩轻功才得行。”
不必自己费口舌,唐申略带说不出的欣慰,点头表示赞同。
活动活动手脚,罗谷雨想起与他同来的屠小满,转头问唐申:“对叻,你给有见到同我一起喇锅菇凉?”
“有,她被关在不远处。”
此事罗谷雨迟早要得知,隐瞒纯属多余。对于屠小满,唐申有九成把握她既不会泄漏他们曾经在青衣楼驻地见过面的事实,也不会对罗谷雨提起他出口揶揄之事。
“阿诺我呢蛇叻?”
“在外面。”
罗谷雨匆匆忙忙往外找他的蛇,却被唐申拦住:“不急,它们无事。你若将它们解救下来,届时敌人回转,定会发现不妥,倒不如暂且驻步此处。”
说着,唐申的目光落到罗谷雨肩上指节长短的伤口:“你的伤......无妨?”
“啊?”罗谷雨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自己肩头,不甚在意,“跟虫子咬似个,没得事。”
思及不久前藏在树丛间所见,罗谷雨不受迷药影响他不意外,屠小满也无恙,便耐人寻味起来。长乐帮籍籍无名,一介三流角色而已,屠小满表现却超出许多,果然这个少女身上定有秘密,只是现下没有时间去深究。
回转上一个话题,罗谷雨问道:“你是一锅人到这里,还是雷元江特们都来喇?”
唐申摆首:“若诸位齐聚,此刻哪何须你暂避锋芒。着此刻,不出意外,想义父不久也将抵达此处,你且忍一忍,谋而后定。”
随后唐申将唐门中人出门抓捕野兽之事对罗谷雨讲述一遍,罗谷雨听罢若有所思,说了声“我晓得了”,从被扔在一旁的行囊中取出他的小鼎以及路上采摘草药,寻了个干净处坐下,把手伸向唐申:“火折子?”
唐申瞅罗谷雨拿出鼎,知道没什么好事,但也随之去。递过火折子时,他取出先前用碳条画在布帛上的古城地形图一并递过去,说道:“此物予你,我去那塔中探个究竟。若遇我义父,烦请将此告知,叫他不必担心。”
罗谷雨答应了声,唐申已无有它事要交代,便转身欲走,忽被叫住:“唐申。”
他低头看,恰逢罗谷雨抬头,正把眉梢一挑。
“......何事。”
“麽,哩自个小心,喇几个人呢身手比不上你,不过要是一起上,哩也讨不得好处。”
说着,罗谷雨从手上摘下一个镯子扔过去,扬唇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有些不怀好意:“哩可别被抓辣。”
抓住镯子的瞬间,唐申心头微微一跳,就像被某种小动物不痛不痒轻轻挠了一下。
这种超出他掌控的情愫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将银镯收入衣襟内层。直至回到塔中,他才缓过神来,伸手覆盖镯子放置处,细细思索。
这是否有什么特殊涵义?
以罗谷雨的性格,有话自然直说,怎会多此一举?
如今罗谷雨既然不说有什么目的,那其中是否有特殊涵义?
头脑敏捷的唐申头一回陷入了死循环。
连塔中紧张的气氛都没有察觉,从他身旁快步走过的两个唐门弟子低声交谈:“啊没有时间了,要赶紧在他们入城之前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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