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戈取下剑鞘握住,回首扫视自后方到来的两个白衣道姑,垂首似思对策。
两个道姑已不能称之为白衣,适才与洞中蝙蝠一番乱斗,连白玉面庞上都染了不少血迹灰尘,姿容狼狈,状如罗刹。她们显然没有把洛戈放在眼内,双眼往他身上一扫而过,便投向另一头的青袍人,说道:“降英师兄,你只孤身一人,不曾见另外两位么?”
“不曾,此地九曲十八弯,此二人原本在前头,不知怎的方才却叫我到了前头,他们二人或许走岔了路也未可知。”
长辫道姑嗔道:“也是,这路着实四通八达,我与师姐兜了好一会儿圈子,险些走回头路。好在无论哪个最终都会转入大路,否则真要绕晕了眼去。”
“无妨,费些时辰罢了,现在确认此处没有大危险,还是把这扮猪吃老虎的妖童收拾了再论。”
许是认为胜券在握,青袍人放松了些许,虽说还在打量洛戈周身破绽,嘴里与同伴对答片刻不迟。
“妖童力大,二位师妹的恒山剑法轻灵恐有不及,且由我来抵挡住,你们便宜行事!”
说罢,他大步向前,左锏当头劈下,右锏暗蓄在侧。道姑们相视一眼,明白青袍人所说无误,便也挪步环伺。
却说那精铁的锏是坏人兵刃的物什,寻常刀枪剑戟与之接触三个回合内必碎,无论身手多么高强,失了兵刃那实力必定下降一个台阶,届时手持锏者必占些便宜。
洛戈没有硬接,脚下轻轻一蹬,仰面避开锏尖,再一蹬,反身掠出,提刀朝高髻道姑劈去,恰叫青袍人暗藏的另一锏落在了空处。
他身高只到青袍人胸腹,手中武器更是只有对方一半长度,冒然去接对方攻击,必被压制住一顿连击。相反观之,恒山派两位弟子身为女子,生来于气力上有所缺陷,他大可以己所长击彼所短。故而弃青袍人不顾,反袭高髻道姑。
高髻道姑不知面前小子思量,瞅着短刀带着风声而来,仓促间举剑抵挡。“铛”的一声过后,她惊呼一声倒飞出近十步,踉跄数下站稳,双臂发麻,与手中剑一并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长辫道姑就在身侧,见师姐被袭击,忙引剑刺去,嘴里喝道:“好个妖童,看剑!”
洛戈不闪不避,抬环首短刀刀鞘格挡。漆黑刀鞘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铸造而成,他伸手一推,剑鞘于寒光凛凛的银剑上环绕一圈,打向长辫道姑握剑的手。趁其吃痛剑势一缓,旋即快速进步,抬刀削往长辫道姑胸口。
正以为得手之际,一柄短剑堪堪抵住刀锋,洛戈抬眼,见得长辫道姑左手紧握短剑,竟是子母剑流。但即便短刀被拦,长辫道姑面颊渐透不正常的潮红,紧憋一口气,咬住牙关。
直至此刻,高髻道姑发颤的声音才传来:“好、好大的气力......不,好强的内力,师妹小心!”
长辫道姑不敢开口回答,怕泄了胸中那一口气,又苦于双手被制,便鞭腿去扫洛戈脚踝。届时青袍人第二轮攻势也到来,脚踩游龙步,回身屈膝扫锏。她眼角瞥到青袍人动作,当下改鞭为撩,长腿缠住洛戈小腿,让他退步不得,只待青袍人铁锏打来,好将他的腿打折。
洛戈自然闻得身后风声,三次抬脚三次被压,手上则与长辫道姑相互压制,轻易动弹不得!
高髻道姑捂着胸腹伺机在侧,面色亦不太好看,显然被洛戈适才突如其来的一击震荡的内息不稳,心中暗恨。这时瞅见洛戈被制,把腰间短剑抽起掷出,同时飞身举剑,直取洛戈脑袋。
三面受敌,小少年却也不慌忙,果断卸去手上的力度,抽刀抬手,左手上的刀鞘恰将自脸侧飞来的短剑装入鞘中。长辫道姑察觉双手力道卸去,即荡出长剑画圆,短剑如乌龙出洞欲钻入洛戈胸膛。
只是如此脚下便没了限制,洛戈趁此仰身,首先避开飞身一剑破空而来的高髻道姑,再一脚踏在长辫道姑肩头,翻身一个倒挂金钩,短刀挥向青袍人。
青袍人本俯身击锏,洛戈先行一步避开,攻势自然落到空处,青袍人自己反倒脊背一寒,惊觉洛戈短刀袭背,忙不迭回手自腋下穿出一锏。若洛戈冲势不停,短刀砍劈到青袍人脊背之时,就是他肩胛被铁锏穿透之时。
洛戈自知,虽人在半空用劲不得,内力运转下又生新力,生生拧腰错开铁锏,往地面落去。青袍人见他暂避锋芒,不依不饶往他落地的地点一个扫堂腿,双锏如游龙出海齐刺而出,锏尖画圆,连封洛戈上下左右四面,只待洛戈为避开这记腿鞭跃起,便一者刺往其胸、一者刺往其腹,像串肉似的把他穿在锏上。若洛戈不跃起避开,他尚未长开的骨架绝对扛不住这一腿,一旦倒地,毫无疑问会被扎在地上!
由此见得此人着实心狠手辣,面对年纪不大的孩子都能下的来这样狠的招式。不过灭口言论既然已出,犹犹豫豫也不过徒添女儿姿态,没什么可说的。
洛戈忽地站定不动,似乎吓呆了,又或许在衡量跳与不跳。
青袍人心中暗笑:到底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少年,就算内力出人意料的强又如何,实战经验不足终究是要败于他手。可下一刻,洛戈忽然侧身抖肩,手肘抡圈,抓着刀鞘的手五指齐翻,直把刀鞘在掌间滴溜溜转起来,而后蓦一顿足摔臂,先前被他收入刀鞘的短剑飞掷而出。
须知寻常人投掷暗器不过运用手肘力度,洛戈不但腰马合一,加上肩、腕以及侧身蓄力,速度约摸在寻常脱手暗器的两倍以上,故而几乎是眨眼就到了青袍人面前。
这一招式,却是洛戈在封人家几日窥见唐申不经意抛玩炎鸦刃时学来的。他极喜欢“雷越”,故而不自觉间便学习着“雷越”的言行,加以罗谷雨不知为何对他存有很大兴趣,时不时喊他过两招,最后定又会演变成与唐申对手,他旁观模仿到了不少东西。
当然,一味模仿学不到高深的东西,唐申的暗器之所以能做到瞬息而至、如影随形,并不单单是表面上的动作,更多的是全身骨骼的配合。
这里不得不提唐家人自小修炼的缩骨功,此功江湖上多数人都只闻其名不知其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缩骨功修炼起来极其麻烦,没有老练者指导,极其容易伤及自身。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过程痛苦。
缩骨功必须从小练起,年龄不能太大,太大则筋骨成型;也不能太小,太小则伤及脏器。练的过程中,每日需要用特定的药浴浸泡,还要经长辈用特殊手法将体内筋骨打散错开,自己捋顺。起初只是打散一点点,练习时间越长,幅度越大。打散骨骼不说,自己将骨骼正位时的痛苦就足矣让许多人望而却步,更别提这种痛苦是与日俱增的。
除此以外,即便用特殊药汤浸泡,每至天冷风寒时,骨骼衔接处仍免不了疼痛。每到这个时候,非运习内外功不可止,也算是变相的督促唐门弟子勤奋练功罢。至于唐门中人个个嗜辣,多也是借由燥热减轻入体阴寒。而他们不惧伤疼,从此可以知得知一二。
回到正题。
青袍人没想洛戈竟会使暗器,回过神时短剑临面,面色大变,可是旧势已去新力未起,哪里避的开?正当六神无主,一柄秋水银剑自他颈侧突出,点在短剑剑尖,意图令它改变轨迹。
可是洛戈此击用上了十成的力度,哪里是这一剑能够撼动的?短剑只是稍稍偏离心脏方向半寸,便深深扎入青袍人左肺,剑尖自背后穿出,一篷血溅出,尽数洒在企图救援的长辫道姑衣襟。吃痛过后,青袍人手上立即慢了下来,洛戈趁此踩稳脚步,不退反进,用刀鞘隔开青袍人右手铁锏,撞入其怀中,短刀抹向青袍人脖子。
实则短剑刺入青袍人胸膛时,剑上所携内力便已侵入经脉与脏器。青袍人那一顿,是为了运息抵抗,可惜洛戈窥准时机欺身上前,不等他压下暴动的外来内力,喉间发凉,含恨败于洛戈刀下。
身材娇小的好处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长辫道姑在青袍人身后,根本无法越过青袍人攻击洛戈,唯有花时间绕过去。只是有这个时间绕过去,洛戈已能出个四五刀,早早取了青袍人性命。
但无论事情可为不可为,战机稍纵即逝。她脚下飞踏,如分花拂柳般绕开青袍人,身姿飘逸不定,长剑自荡开的乌发与白纱袖袍中穿出,剜向洛戈举刀的手,倒真应了一句白云出岫。另一旁,被夺了短剑的高髻道姑也不甘示弱,回身举剑再杀。
可惜两人终究晚了一步,洛戈把刀抹过青袍人颈项后,立即反手将尸体推向长辫道姑。青袍人的背影忽然放大,长辫道姑下意识接住,怎料腰间忽然剧痛,垂头看,短刀刺穿青袍人尸体,恰好正中她腰腹。
“你......”
长辫道姑伸手抓住短刀,满目不敢置信。洛戈面色不改,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径直抬脚将青袍人尸体踹倒在她身上,抽出短刀,转身对上高髻道姑。
高髻道姑瞅着洛戈扑入青袍人怀中,又将青袍人推搡压倒她的师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洛戈乍一转身,手脸与前襟满是血迹,好好一张有些苍白的脸莫名狰狞起来,连稍嫌呆滞的眼神竟也显得幽深十足,令她微微一惊。
“师妹?”
高髻道姑拿眼瞥去,长辫道姑被压在青袍人身下,从她的角度独见一只手臂瘫在地上,不时抽搐两下。她心中焦急,顾不得其他只要想查看师妹现状,而这之前,必须首先打败途中阻拦的洛戈。
同行两人都倒下了,高髻道姑心中愤怒无以形容,当即劈手一剑,脚下连连错步,裙袂飞扬,撩刺削割,如穿花蝴蝶舞来。她的剑法绵密如雨,触之即走,可是恒山剑法本就是偏向防守的剑法,攻势不足,唯以连绵不断著称。
洛戈不管不顾,冲入高髻道姑剑圈,那刀鞘兀似长了眼,连挡长剑五招,直到第六招才被刺中手臂,叫高髻道姑大为惊讶。
不知早前洛戈也曾与唐申过招,每每走不完一式就被控住周身死穴不下三次,他还愣愣反应不过来。高髻道姑速度不慢,但也就比洛戈本身快上两分,洛戈汲取与唐申对手后的经验,自然反应快上许多。有道是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如是耳。
再说洛戈被刺中手臂,并不惊慌,抛下刀鞘抓住剑身,挥刀一斩砍断长剑,然后步步紧逼。兵器被削断,高髻道姑左支右绌,很快落入下风,最终饮恨刀下。
便是击败了三人,洛戈脸上仍无有喜色,他自尸体上削下一片衣裳擦擦脸,然后阖罢短刀背上腰,走到仍旧昏迷的封人醉杏身边,有些艰难地蹲身将她背起,一步一步往出口迈去。
洛戈离开片刻后,拐角处走出两名黑衣人,盯着地上三具尸体颇为感慨:“着实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外表半点看不出来。”
俄尔又道:“这事与我们无关,还是装作不知道的为好,我们还有任务,赶紧走吧。”
说罢,他们也衔在洛戈后头,慢慢步向出口。
封人醉杏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处洞穴之外,坐于石侧,倚在树旁,重回森林。明明先前还在洞窟之中,强敌阻路,怎的竟如黄粱一梦般?这不由得她不惊讶,忆起身边带的小少年,左右扭头一看,发现人正攀在树上摘果子,一手抓着衣摆作兜,里头收获颇丰。
“洛小戈。”封人醉杏一骨碌爬起身,忽觉颈间有些酸软,揉着脖子走到树下,开口问,“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昏过去了?我们怎么出来了?那个道貌岸然的黑心道士呢?”
洛戈顿了顿,并不看低头看封人醉杏,一边摘果子一边回答:“唔......后来、那个青袍道士和后来的两个白袍道士打起来,我就......就带你偷偷跑出来了。”
许是树叶划到了鼻尖,他悄悄摸了摸鼻子。
“真的?”封人醉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端端的,他们是为了什么打起来?”
洛戈支吾道:“我、我不知道.......只是他们打起来,我就赶紧背你出来了。”
说罢,他从树上跳下,捧着果子递到封人醉杏面前:“你饿吗,要不要吃点果子?没有毒,能吃的。”
“我不饿,有些渴,谢谢你。”
虽有疑惑,封人醉杏仍拿过两枚果子,窥见洛戈手臂上的伤,问:“哎,你手臂怎么伤着了?”
洛戈垂首一看,后知后觉只用泥土扑掉了衣服上的血迹,却忘记处理被高髻道姑刺伤的手,于是忙伸手扯了扯衣服,解释:“没什么的,可能是......跑的太慌忙,摔了几跤,不小心被划伤了。”
封人醉杏听了,有些自责:“唉,都怪我提出多找些人上路,反而遇到了那几个煞星,偏偏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算了,你快过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洛戈站在原地憋了半晌都憋不出拒绝的理由,哦了声,乖乖走到封人醉杏面前,举着手臂让她包扎。
干涸的血将袖子与皮肤粘在一块儿,四周没有水源,封人醉杏唯有小心撕开袖子将其分离,不知不觉额头都出了汗。洛戈见状,挥手一扯就把伤口处的衣料撕了下来,封人醉杏当即有些心疼地喊:“你这孩子,这可是肉啊,你就这么撕下来不疼吗?”
洛戈摇摇头:“这不算什么。”
封人醉杏磨了磨牙,一个爆栗过去:“呆子,知道你们习武的人不怕疼,可是多少对自己好一点可以吗......”
她看洛戈这一下把原本结痂的伤口弄出血,费劲扯下一截衣裙,麻溜儿地绑上。系至一半,盯着她动作瞅的洛戈蓦地抬头侧脸。
洛戈记得有两个黑衣人不见了影踪,可他们现在身处位置距离洞窟出口已有数里,他不认为那两个人能从丛林中无数种可能的道路里找到他和封人醉杏。
时临日中,树影摩挲,除封人醉杏叨念外,异常寂静。洛戈不知道他们在洞窟内走了有多远,无论在树林还是洞窟,取直线行走断然无法做到。他们走没了山涧流水、走没了虫鸣窸窣,像是来到一片新天地,又像从未离开过。
洛戈这时才想起来他原本的目的是快些找到大公子,可是到了现在,他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知晓,暗自警惕着未明的事物。
正因过于寂静,故而草根摩擦鞋底的声音在洛戈耳中听来分外明显,他默默在心中细数: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这次又是要做什么?如果再把封人醉杏打昏,她定会怀疑的吧......
不见封人醉杏目光触及他不甚结实的手臂上那道剑痕时,眉间掠过一丝疑惑。
就在洛戈揣测戒备之时,林子里传出一声招呼:“洛贤侄?”
听这声音,洛戈脱口应道:“雷叔?”
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很快密集起来,树丛间有人脱出,陆陆续续竟走出来七八人,为首者赫然是雷元江!
看到雷元江,封人醉杏也是大喜,与洛戈迎过去,一时间满是找到了主心骨的安乐。雷元江把他们二人上下打量一番,看他们虽然狼狈却没受什么伤,重重拍了拍洛戈肩膀表示嘉奖:“你们二人没事,着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洛戈得了夸奖,并不欣喜,把眼一一扫过跟在雷元江后头的几人,发现“雷越”不在其中,连问:“雷叔,大公子没有与你在一起吗?他到哪里去啦,没有他的消息吗?”
封人醉杏没有插话,她也打量跟着雷元江的几人,发现这几人似乎来自不同地方,还有一人背负双钩一身青袍,显然和先前逼迫她入洞窟的青袍人来自同一个门派!只是这人见她盯着自己瞧,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反而面带笑容朝她颔首。她思索片刻,决定闭口不提方才之时,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到洛戈焦急的询问,雷元江长叹一口气,提起唐申,脸上亦带着忧愁:“唉,我们失散了,落到谷底的时候,身边只有子齐。此处甚是怪异,我们似乎一直在一个地方兜圈子,一路过来倒是遇到了不少同道,可都没有越儿的消息。”
雷元江伸手一指,师天徒正被随行的汉子背在背上,额头蒙着一块染血的布:“原本子齐昨日与我谈论此处暗藏阵法,谈及如何能够走出。可他现在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越儿也就罢了,以他身手和机警,绝对比我等安全得多。只是子齐这里,不提能否得知离去之法,若是他有什么好歹,我万万对不起他娘亲。为今之计,更需寻找到先前花间派的大夫才是。”
“可是......可是......”
洛戈“可是”了片刻,终究有所忌惮,耷拉下双肩,蔫蔫道:“一切听从雷叔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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