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伍拾捌.千机叆叇八-乍寒

小说:尘*******凉 作者:谶成命局
    踏入树林不久,唐申便有感此处地域有所古怪,他虽不晓六爻乾坤或者八卦阴阳,至少唐家堡多年训练以及两世经验足够他感受到危机。

    林中极为静寂,越往前走鸟语虫鸣越发微不可闻,唯风吹草动、露打叶落依然在耳边。四面树木与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藤蔓并生,茂叶蔽日,繁枝交缠,遥望而去,路的那头方才偶有细碎光斑照落。

    行走于深山老林者多知,常有猛兽在人迹罕至之处划地为领域,领域之中弱小兽类不敢轻易涉足。没有鸟语便也罢,虫鸣也不曾听闻,便未免有些叫人毛骨悚然。

    霹雳堂几名护卫对视数眼,默契地走的更紧凑些,尝试道:“公子,属下们观此地似有蹊跷,沿着这大路行进,指不得路上有岔路将我们带去什么地方,还请公子万万当心。”

    如今雷元江不在,他们自当唯唐申马首是瞻。但唐申能力如何,他们尚且不知,便是先前碎石一手令他们颇为震撼,亦忧唐申没有相当的城府与思量......其实摊开来说,终究是唐申太过年轻。俗语有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唐申面上易容化开,此时已是俊逸有过称得上姽婳,加以他气息内敛,乍地看过去,皆以为是不通世事的公子哥大少爷,该宠着惯着保护着,而不是听命于他。

    基于雷元江向来表现的重视,护卫们隐隐感到肩上重任,若非唐申展露过人身手,他们怕是恨不得贴到他们家大公子身上密切关注保护着。如若唐申做出错误的决策,他们为保护大公子的安危,必不惜违抗命令。

    唐申如何不知他们的打算,略微作答继续缓步前进,同时不着痕迹打量四周。

    若说这偌大树林皆埋伏着唐家人,他第一个不信。唐家堡上下男女老幼总共不足五百数,放入这森林中只如元宵入汤。再者得闻唐末徽乃此行主事,凭她人脉能带领的无非是唐邵策门下诸位,满打满算,此次行动左右不出十五人。

    尽管唐申的易容化了去,却不怕别人发现,莫说他通常以斗笠遮面旁人不能识,纵使这些日子较为亲近的人也只会觉得有所不同,看不出所以然。唐家与雷家互不信任,面对面说的话哪怕是一个字他们彼此都不会相信,反倒是他这个中间人,无论说什么,双方大都会抱信任态度。

    最差不过被唐家人认出,他若方便就稍作解释,对方不信或他不方便,他将选择直接将人打杀。无论是唐家还是霹雳堂,该杀之人他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所谓小心布局,大胆作为,他于这罅隙中行走,自不能只盯着脚下万丈深渊,担忧这担忧那而拘步不前。向前看、向前走,方才知道天地之大。

    故而为唐申带来危机感的并非是唐家中人,而是这座树林。

    仔细说来,倒不是惧野兽猛禽,而是存在于此间的不知名事物。

    唐申引队而行不足两盏茶,望着明暗黑白的婆娑树影竟生些微晕眩之感,胸口沉闷,内息凝滞。他驻步停留片刻,调息内视不见异状,转眼见霹雳堂几护卫往一旁岔路上拐,他低声喝止:“欲往何处?”

    几人遭他一问,回过头来皆有些神色恍惚,他们看了眼前进岔路,又看了眼唐申所在大道,略有疑惑地走回唐申身侧:“咦......奇怪,方才看并没有这段路,怎么......”

    此言一出,唐申心生警惕,正欲发问,若有若无声声脆响在耳边回荡,他抬起一手示意众人安静,倾耳细听后问:“可曾听见声响?”

    众人沉默听去,半晌余岳首先表示不曾有闻:“什么声响?”

    说话间又听得“叮当”两声,这回唐申凝神听的清楚,他当即循声望去,眼角似有紫衣晃过,当下禁不住迈出两步。但两步以后他便站定脚步,目视紫衣消失的幽深小径片刻,回首答道:“银饰碰撞声。”

    护卫们再听,果然有金属声,颔首赞同:“确有声音!可是哪位认识的人?”

    未等唐申言语,莫秋雨突然伸手指着草木丛生之处惊呼:“有人!”

    “什么人?”护卫们循他所指看去,纷纷猜测,“是当家的吗?”

    树丛轻轻摇晃两下,传来似是而非细碎的人声,隐约像是在回应他们的推论。护卫们大喜,举步就要赶上去,却被唐申拦下。

    “等等。”唐申往左方紫衣闪过的小径,又往余岳等人欲前进的树丛深处看去,隐约明白厉害,“没有如此简单,此地如此寂静,我等适才谈话呼声大可传出一里有余,若是义父,这般近的距离怎会无有察觉。”

    护卫们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

    只徐笙面露犹疑,道:“可要真的是当家的,我们过而不认,若当家的遇危险来不及救援,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诸人应和:“是啊,要真是当家的,他一人行走很可能遭遇危险......”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惜在口才上,世间甚少有人能敌得过唐申:“义父是否在此处犹未可知,你我若不谨慎落入危机之中,又谈何是否有能力救援。其次,义父在此处之言纯属谬论,若只有义父一人,他自会在原地等待我等搜寻他的踪迹,若义父并非一人而行,我等又怎会听不见脚步声。”

    季成泺虚弱地出言:“公子说的有理,当家的不在,我等自是以公子所言为准。大家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掉下山崖的吗?”

    “自然忘不了。”莫秋雨接话,他瞅了唐申一眼,心道他可不是为了替这家伙辩解,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堕崖以前,我看到了唐门的飞鸢,这很有可能是唐门的陷阱!”

    “我也是这么想的。”季成泺顿了顿,皱起眉头等腿上阵痛过去,再喘了口气道,“崩塌前传来的焦臭以及爆炸,显然是出自堂内的□□,但我们人就在这儿,哪里可能自己炸自己人。既敢又能悄无声息用□□坑害我们的,除了唐门那些暗搓搓的鼠辈,哪里还有其他人?”

    在场众人都算不得蠢人,之前是没有深想,现在听季成泺说到这,当然明白其中深意。余岳当下就道:“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看来我们还是太轻敌。届时就算当家的实实在在站在面前,我们也要好好考量,免得被唐门中人蒙骗了去。”

    经过此番商议,他们对唐申的劝阻再无异议。唐申多看了季成泺一眼,暗自记在心中。

    因近卫之中,显然属余岳徐笙二人为首,其中年纪最大的余岳掌有更多决定权。季成泺三言两语挑出事情关键,并尽心去分析,可见不是个只会诺诺应是不动脑子的。

    ——或许此子可用。

    随后不经犹豫,几人顺着大道前行,唐申再度吩咐余岳等人:“此地有古怪,莫要乱闯。”

    众人无不应是,一改对唐申一再重复提醒的不以为然,变得慎重起来。

    继续深入树林,古木气根横生,道路逐渐狭窄,几人抽出兵刃砍劈开拦路树枝,时而被细梢断枝勾住头发或者衣袍。亏得他们开辟有道,一顿砍劈下来,穿行于其中浑身不过有少许凌乱。为行动方便,唐申索性将广袖长袍上衣褪下缠在腰间,免得遭扯拉刮的四处都是破口子。

    不知是否是错觉,唐申耳边始终萦绕着金属碰撞声,也许是背后千机匣被树枝敲打,也许是其他。他通通只作未闻,不时往后扫视,留意不让任何一人掉队。

    这次花了近一个时辰,他们才走出这一段树林,光线顿时灌满整个视野,众人一时不适应,通通伸手挡住脸或者眯起双眼。自细缝中往外看,面前是方圆近里的开阔地域,一棵四人合抱的橙黄阔叶巨木立于阳光下,银带般的溪水环绕在它四面反射出粼粼波光,自东向西潺潺流淌。巨木之上硕果累累,树下百花绽放尽态极妍,清可见底的溪水中游鱼摇摆,好是一派人间仙境。

    “真漂亮。”

    余岳几人感叹着,连于阵阵钝痛之中半厥半醒的季成泺也为之神智一清,睁大眼细细看面前景致。

    莫秋雨朝前快跑好几步,深吸一口饱含百花清香的气息,欲开口说话,腹中震响,有如擂鼓,忙以手捂着肚子。余岳善意地笑笑,从身上拿出手掌大小一包干粮:“行囊不知都掉到什么地方去了,随身干粮不是被埋入石中,便被血浸透,我们把剩余的食物集合出来,只剩这么点。咱们没事,秋雨和公子要是饿了,就吃点吧!”

    唐申示意不必,莫秋雨也摆手,双目烁烁盯着水里游鱼、扫视古树枝头上挂着的水果:“不必不必,此处遍地皆是食物。”

    说着,他挽袖蹬靴准备到溪里抓两条鱼,却被唐申喊住:“且慢。”

    余岳等人亦劝:“尚不知唐门中人隐藏在什么地方,万万不得胡乱食用。”

    莫秋雨不以为然,道出自己的推断:“果子便罢,水中要有毒,怎会有如此多游鱼。”

    “小心驶得万年船,唐门中人诡计多端,谁能道明他们心中所想。”余岳将莫秋雨拉住,传授经验,“唐门素来不单单只在一物中下毒,更不局限把毒藏在食物和薰香中,单一事物往往没有毒,两者、三者或者多种合用,方演化为剧毒。相传唐门有一秘药名作‘透骨香’,昔日研制出来的时候,多用在执行十死无生任务之人身上,防其被擒折辱以及为唐家保密。此毒听闻就连鬼手玉钩斜亦无法破解,被列为七大奇毒排名第三。”

    莫秋雨点点头:“昔日先生曾有描述:青眼高歌惧未老,独饮壶中神仙酿。紫府丹经炼金液,一朝焚屠蛊迷心。羡煞软红尘里客,凭栏掩作透骨香。玉娥金茧殷勤笺,分明怨恨青丝雪。平生万事从容句,谁知向来歌长恨。弹指红颜皆劫尘,不怜方丈惜弱水。薄命长辞故里魂,霸王再别虞美人。”

    说着,他看了看水中游鱼,犹豫片刻,还是捧过余岳手中干粮,走回队伍中。

    这半日路途对他们而言其实不算得什么,莫秋雨因为年纪小仍在长身体,故而容易饿罢了。

    唐申本以为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分析利害,如今他们自己省得自律再好不过,他也多少体会到下属聪慧以及服从与否的重要性,暗道这一点唐家堡落了下乘。

    他不看眼前迷人景色,抬头观察日轮所在,判断如今时辰以及他们所在方位,顿明古怪所在。开始时他们分明是向西南走直线,于林中稍有拐弯但大体方向有所掌控,此刻却越发往东北而去。

    唐申不动声色,招来余岳以及徐笙,对他们道:“一路行来疲乏,在此歇息片刻,忧唐门中人窥视左右,还劳二位溯流而上、逆流而下,查探前后状况,九里即返。若遇危机,鸣雷火弹示警,不消片刻我等即赶到。”

    二人皆答:“莫敢不从!”

    随后各自顺着溪流两头走去。

    季成泺与其他人一并寻了个空旷平整之处而坐,听罢唐申命令欲言又止,暗自在心中道:唐门中人身手诡秘矫健,尽管光明正大地打他们并不会输,就怕唐门中人来暗的。若对方群起而攻,两位大哥恐怕有所不及啊......

    唐申看季成泺神色就知晓其脑中所想,他心知想得多的人自然而然多疑,却也不解释,任其发展。

    而季成泺倒是个忠诚的,少时转念又想:如果埋伏的唐门中人数量多,我们这几人早已是瓮中之鳖,哪里会容我们走到现在?也罢,公子如此安排,或许是另有谋划。若是到了绝境,大不了拼了这条命护公子周全,也算是还了这医治之恩。

    习武之人脚程快,九里路约摸四分之一个时辰能走罢,算起来就是半个时辰有一个来回。但数人乘凉静候不足三盏茶,探眼发现两人竟从溪的两头绕了回来,且恰是朔流而上的打小溪下游而归,顺流而下的自小溪上游而来!

    这一变故使得几人立身而起,倍感惊讶地追问:“这是怎么了,你们为何......从去的地方回来?”

    余岳和徐笙彼此交换一个不解且郁闷的眼神,摊手解释:“并没有什么啊,我不过是顺着水流往前,别说怪异之处,一路上连岔路也没有,谁知道绕了回来?”

    说着,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唐申,期望他们家大公子能给出一个解释。

    唐申不懂得其中缘由,可两世累积也算见识多广。他旧日与师天徒并行之时,师天徒多少对他讲解过阵法,有言阵法中是以山川为纵、江河为横、鸟兽为棋,而所谓的正反阴阳颠倒,无非是利用一定的环境影响行走其中的人,令他们潜意识顺着设置阵法之人的安排走。

    正若一直在笔直大道上行走多时不见终点,人就会开始疑神疑鬼,以为身边小径方才是正确路途。

    至于为什么说九里,也是有门道在里头。术数讲究万物有缺、极盛则衰,故而皆以三六九为尊,每三数一变,以九为数断不会出错。余岳以及徐笙两人要是走出九里尚不见变化安然归来,他们自然不在阵中,不幸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恰被唐申猜中。

    不幸中的万幸是,师天徒曾传授过唐申一种可以说是万用的破阵方法——以力破巧,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朝自己所认方向前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此便是再精妙绝伦的阵法亦无用。便如那焚琴煮鹤也罢,只要能破开阵法,逮着老鼠的黑猫白猫都是好猫。

    即便他不知这阵法究竟有多复杂,依葫芦画瓢,多少好过束手待毙。

    唐申迅速在心中做好谋划,二度招过众人:“诸位身上火器还有多少。”

    余岳等人各自将身上剩余的火器集合起来,交到唐申面前,由莫秋雨数道:“雷火弹十四颗,硝石粉七包,硫磺粉五包,草灰十二包,棉线两捆,蜂火箭五把,霹雳铁蒺藜二十四枚......”

    三名近卫不同于普通霹雳堂弟子,他们并不依赖火器,统一配着刀具,所以搜遍全身不过几颗雷火弹。其他火器以及粉末草灰全是出自三名精英霹雳堂弟子,因为藏纳火器需要稳妥谨慎的缘故,没有掉出衣襟。

    唐申指挥几人调配□□,尽数安置在红叶树下,意有所指:“山不来就我,我且去就山。”

    此刻,远在森林以外,绝壁之上......

    唐末荼坐在崩塌过后的灰黄岩石上,盘着腿,一手支着下巴,望向远方,忽而长叹。

    他身后同样服饰的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听他叹息,转过头来与他道:“唐戌,这些天你都没什么精神,愁什么呢?”

    唐末荼摆摆手:“唉,和你们说你们也不明白......”

    “怎么不明白了,就是为了你唐申师兄不甘嘛!”三人其中一个女子笑盈盈在他身旁坐下,双手交叠搭上唐末荼肩膀,凑到他耳边说,“要让大师姐知道你的想法,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我说真的,站在哪边就要爱哪边,所谓终臣之事嘛,你三心两意可不好。再说了,我也是不明白他哪里好,你们这么多人都为他可惜。啊,当然如果算上一副好皮囊的话——”

    “唐末薇,唐申师兄也是你师兄,说话当心点。”唐末荼皱起眉,倾肩将人弄下去,“你没有和他相处过,不清楚......”

    说话间,他又思忆起三年前与唐末英和唐末宿三人相处那些没心没肺但是很快乐的日子,而今唐末宿被逐出唐家堡不知去向,身处中立的唐末英也很少再与他来往,不由心烦意乱,站起身来踱步。

    唐末薇遭他一喝也不生气,笑嘻嘻又靠过去,挽住他手臂:“你生什么气啊,这也不是你能够做的主。放心啦,我听说大家都打了好些招呼,就算你家唐申师兄在外堡也不会被亏待。”

    唐末荼甩了几次手臂都没把人甩开,迎着另外两个同门揶揄的眼光,更是烦躁。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轰隆”巨声,悬崖下的森林中有一处橙红巨木轰然倒塌,烟雾袅绕,惊起飞鸟无数!

    “有情况!”

    四人面色一正,不再打闹,各自打开千机匣展开机关风筝,往巨木倒塌之处飞去。

    事实上并不如外人推测,唐家等人并未控制这座森林,甚至未能完全将它探索完毕。自高空往下鸟瞰,不见一人身影,只有大片郁郁葱葱的树冠。唐末荼等人很快抵达巨木上空,大略一扫而过,尽管树杈挡住大部分/身影,他们仍然瞧见数个赭衣人飞快潜入林中,其中一人重伤在身,另一人年纪尚幼,白衣稚容。

    做足了功课的四人自然一眼就看出那是霹雳堂左使莫赟之子,当下又惊又喜,见人飞快逃跑,降落以后不假思索拔腿便追。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纷纷为千机匣上弦,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来一发追命箭。

    纵身进入森林未及三十步,当头的唐末薇感觉脚下泥土踩踏感觉不对,面色一变,当即一边飞退一边大喊:“别动!下面埋了东西!”

    话音落,埋在泥土里的火器爆裂开,掀起尘土和大片碎铁,将四人身上衣物切开许多破口。

    “霹雳铁蒺藜!”

    另外两人二话不说摸出袖中冲霄箭,对着天空便放,怎想眼角两抹银光飞逝,冲霄箭被从中截断,仍未来得及升空便爆作火团,湮灭于重重树影中。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各有一持刀佩翡翠玉牌之人堵住他们退路。

    唐末荼拿眼扫去,神色一凛:“雷家近卫,我们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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