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草长莺飞的季节,未散的春寒抖动凉风的翅膀,轻轻煽动间,将那晨露自嫩绿的枝叶上吹落。
一大清早,毅勇公府中的佛堂内已有几名丫鬟和嬷嬷守在那儿,此时香案前的姜黄软垫上正跪着一位身着藕粉色对襟襦裙的少女,如缎般黑亮的长发上点缀着几颗珍珠,其余的披散在身后,遮住那纤细腰身。
她虽手持念珠,目光却并不虔诚,紧抿着薄唇,苦着一张小脸,密睫垂敛下的眸间尽是委屈与疲惫,
久跪的她只觉浑身酸麻,悄悄地将身子缓慢下移,试图跪坐在脚后跟上,然而才动了一下,就被身后的嬷嬷呵斥,
“岚芝姑娘,跪得有跪像,身板要挺直,菩萨才能感受到您的心意,庆王殿下才能更快复原,您才有宽赦的机会不是?”
嬷嬷口中之事,夏岚芝并不曾经历过,只因这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三日。还是听伺候她的丫鬟画彩讲起,才知事情原委。
这原主本是毅勇公府的嫡女,前几日乃是踏春之期,夏姑娘也去往西郊游玩,赶巧遇见和她有婚约的庆王。
出身将门的她不似其他闺秀那般温顺,颇有个性和主张,她本就不同意这桩亲事,偏那庆王一再邀她游湖,被拒绝后还上手去拉她,夏岚芝那暴脾气如何忍得?
两人争执推搡间,立在亭边的她忘了身后是石阶,一脚踩空,冷不防向后倒去,那庆王赶紧去拽她,却被她带倒在地,一头撞在亭柱下方的石墩上,瞬时头部流血,晕了过去!
虽说庆王无礼在先,但现下他受了伤,毫发无损的夏岚芝便成了罪人,所有人都在指责她不懂礼数。
气极的她要求父亲退婚,还以上吊来威胁,此举本只是吓唬父母,可另一个丫鬟突然闯进来,紧紧抱住吊在梁上的主子,非但没将人救下,反而害她活活被勒死!
而现代的蓝芝正是在此时机缘巧合的穿越而来,成为这毅勇公府的嫡女夏岚芝。
虽说保住了小命,她却得替原主受罚,每日都得在佛堂跪两个时辰,替昏迷不醒的庆王诵经祈福,直到他醒来为止。
身后那位凶神恶煞的嬷嬷正是庆王之母,颖妃娘娘派来监督她的。夏岚芝曾私下问过画彩,倘若庆王醒不来又当如何?
苦思片刻,画彩怯怯道:“姑娘您可能得陪葬。”
“……”那还不如直接让原主吊死,何苦让她穿越过来再陪葬?打了个冷颤,夏岚芝心疼的抱住惨兮兮的自己。
她本是现代的小明星,在娱乐圈的大染缸里熏染了一两年,为人相对圆滑,不似原主这般脾气执拗。
在她看来,生存才是王道,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她都可以选择妥协,譬如现在,祸虽不是她闯的,但她既顶替了原身活下去,就得替她担责任,要跪便跪,她也不反抗。
只是跪得太久腿麻啊!昨日她跪罢后根本无法站立,双腿双脚麻似针扎,肿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虚空,得两人搀扶才能勉强起身。
今日又是这般,她只觉人生无望!暗暗在心底将那庆王骂了百八十回,若不是他惹出这祸端,她也不至于一到这儿就遭这样的罪。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倘若庆王躺个十天半月,她日日罚跪,只怕腿该废了!
夏岚芝正苦思冥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逃避这惩处,另一名小丫鬟落书匆匆小跑至佛堂,虽气喘吁吁,却满面喜色地禀道:
“姑娘姑娘,大喜啊!奴婢听说庆王殿下已然醒来,您再也不用担心了呢!”
她担心个鬼,诵经也只是被迫好吧!不过这事儿的确值得高兴,毕竟庆王的安危关系着她的命运。欣喜的夏岚芝当即挣扎着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朝那嬷嬷一仰脸,
“既然王爷已醒,那我不必再祈福了吧?”
嬷嬷仔细问询过后,得知庆王确已清醒,这才放心地去往前厅向毅勇公夫人辞行,而后回宫复命。
话说这庆王在宫外本有一座王府,只是这回伤得严重,颖妃担忧儿子出事,特地奏请皇帝将其接入宫中,由太医轮流看守疗伤。
打从他睁开眼,太医确诊已无性命之忧时,颖妃便一直坐在帐边以帕拭泪地絮叨着,
“骁良啊!你总算是醒了,可知你昏迷的这几日娘有多担心,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什么事,娘也活不下去了!
咱们大启王朝多的是名门闺秀,你偏生眼拙,看上了姓夏的丫头。那姑娘舞刀弄枪毛手毛脚,根本不是做王妃的料,我一直都瞧她不惯,可你竟串通钦天监的人造假,说她和你八字甚合,求你父皇为你赐婚,
直至这回出事,我又亲自找人算命,才晓得你们的八字根本就是相克啊!你瞧瞧,这回你为她受伤便是最好的证据!”
听着这妇人的话,躺在帐中的宋骁良一脸懵然,至今没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看这屋中摆设,还有这妇人绫罗珠翠在身的穿着打扮,好像是古代的场景,可他堂堂总裁,坐拥几十亿家产,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一场梦,然而周围的一切感知太过清晰,真实得让他生疑!来往宫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尽落在他眼底,如果是梦,不可能这么具象!
这不是他妹妹经常看的宫斗剧里才有的场景嘛!现下他在干什么?拍戏?但他只是投资者,演电视应该是演员蓝芝的专业才对。
常年混迹商场的他性子谨慎,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宋骁良不会轻举妄动,只默躺在帐中,装作才醒来神志不清的模样,以避开这妇人的问话。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两三天,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的古代生活,而他现在的状况应该就是他妹妹经常说的——穿越!
那丫头整天做穿越梦,他可从来都不会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怎么偏就被他给碰上了呢?
好在他穿成一位王爷,锦衣玉食不愁人伺候,现下正在病中,即使见到皇帝也不需行礼,至于旁人的询问,但凡他答不上来都以头疼想不起来给糊弄过去,太医也找不到症结所在,只能糊里糊涂的诊断为暂时失忆。
好嘛!失忆真是百试百灵的万能借口。
那皇帝亲爹仅来过一次便没再露面,其他几位王爷也只是派人送来补品而已,并不曾亲自到场,宋骁良由此断定,这庆王与那些兄弟的关系并不和睦。
惟有其母颖妃每日都会过来看望,顺带念叨一些小事,他即使接不上话,听听也有好处,至少能通过她的言辞得知这大启王朝的一些情况。
今日她又说起夏岚芝,那悬挂于云鬓之上,垂落在额前的华盛珠串轻摆着,拧起的柳眉满是嫌弃,
“这次你侥幸躲过一劫,算是福大命大,可你们八字相克,娘断不会允许你娶她为妃。
我准备跟你父皇请奏,解除你们的婚约。儿啊!你也别再为美色所迷惑,保命要紧!”
此次受伤的原因,宋骁良也听小太监讲过,得知那夏姑娘似乎很排斥这门婚事,他便觉得退了也好,强人所难实在不是他的风格,既然那姑娘心不在他这儿,他也没必要强娶,于是随口应承着,
“母妃说什么便是什么,孩儿听从您的安排。”
之前儿子可是一副非她不娶的情状,颖妃还想着得费一番口舌才能劝动他,未料他竟应得这般干脆,颖妃正暗自欣喜,忽闻宫人来报,说是毅勇公夫人带着自家女儿入宫求见,看望庆王。
颖妃虽不喜夏岚芝,但那毅勇公夫人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且毅勇公深受皇帝赏识,她断不能慢待他的家人,遂命人请她们入殿,又嘱咐宫女将儿子的纱帐放下。
里头的宋骁良一头雾水,脸更黑了,心道他又不是姑娘家,难道还怕见生人?
后来他才晓得,只是因为病者面色苍白,仪容不整,这才避讳,以帘作挡。
隔着纱帐,他隐约看见一华裳妇人带着一位正值芳龄的小姑娘入得内殿,朝着颖妃行礼。
而后那妇人又小声提醒女儿,“还不快去给王爷道歉?”
心下不情愿的夏岚芝脚踩水粉流苏绣花鞋,衣摆晃动间迈着小碎步慢吞吞上前施礼。
因着以往她拍过一部大制作的古装剧,为了能呈现出一场完美的视觉盛宴,剧组特地将演员们集中培训了一个月,形体课必不可少,是以她这闺秀千金扮得还算有模有样,动作拿捏得十分到位,再加上飘逸的襦裙勾勒出曼妙身姿,举手投足间尽显秀雅端方之态。
来之前的路上,夏母已然教过她该如何道错,她只管声情并茂的念出来,以示诚意即可,
“都怪臣女顽劣,不识好歹,才害得殿下受伤,您病重期间,臣女食不下咽,日日为您祈福,如今殿下醒来,臣女总算宽心,但仍觉愧疚,特地来向殿下请罪,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宽恕臣女的无心之失。”
身为演员的她,背台词的功力可是一流,再配合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抑扬顿挫间,将一个小姑娘的内疚与惶恐表现得淋漓尽致!
宋骁良听着都不忍责怪,偏头瞄了她一眼,透过纱帐依稀看到那姑娘的面容,只一眼,便震慑心魂!倒不是说她美似天仙,而是因为她长得太像一个人!
饶是花钿之下的那双灵眸微垂未抬,那种强烈的熟悉感依旧震撼着他,眼前的女子像极了那个他穿越之前正在力捧的小明星蓝芝!宋骁良为她砸了几千万,给她找资源带流量,可她刚有点儿小名气,居然就要跟他一拍两散,简直忘恩负义!
为此他十分恼火,而眼前这位夏姑娘居然和她长着同一张脸,难道蓝芝也穿越了?
假如真是这样,那他觉得这婚事似乎也没有退的必要,就得将她娶到手,再好好一雪前耻!
道罢半晌不听庆王应声,夏岚芝顿觉挫败,难道她还表现得不够真心实意?可她的演技明明是有目共睹的啊!居然无法打动庆王,这不科学!
不气馁的夏岚芝再次道错,来之前她母亲就嘱咐过她,宫规森严,万不可直视妃嫔与王爷,是以她谨记于心,一直垂眸立在一侧,未敢抬眸乱瞄。
这般温顺柔弱的模样可不像那个小野猫,宋骁良不禁有些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蓝芝?也许只是容貌相似?但蓝芝演技很好,兴许她只是在装模作样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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