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后第一天工作日, 城东立交桥堵得寸步难行,司机放着城市音乐电台, 里面播来放去,好巧不巧都是些撕心裂肺的悲伤情歌。
丁汀揣着手坐在后面, 望着窗外一簇簇风景出神。
在缓慢地速度中, 司机正在没话找话, 也许是想排遣这份狭小空间里的无聊。
“我看您的订单定位在世逸集团,您是在那里工作吗?现在去晚了些吧, 他们不都是九点上班么?”
司机嚼着口香糖, 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在方向盘上敲着。
他从后视镜可以看见这位女乘客姣好的面容, 巴掌大的脸透着股文艺气息,长发微卷搭在肩膀上, 是令人羡慕的密度。
可惜有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质, 反应还有些迟钝。
只见她眼神一错不错继续看着窗外, 过了很久,久到司机已经撇着嘴放弃等待答案。
丁汀才缓慢地开口道, “不, 我是去见……我老公的。”
“嚯,那可好了,总部工作工资都贼高,”司机这才笑眯了眼,继续寒暄,“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要不也想进那大楼看看, 肯定很漂亮。”
丁汀抿嘴笑了下,没有继续搭腔。
纵使再没有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她现在心情极度不佳,带这种瘫软无力的衰败。
车子稳稳停在世逸大楼已经接近中午,丁汀想了下,直接打电话给赵西。
“我在公司一楼大厅等你,可以麻烦来接我一下吗?”
前台接待又是生面孔,丁汀现在已经分不出心力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身份,反正很快,她将要彻底摘掉慕太太这个名头了。
又何必在最后关头,让多余的人看见笑话。
赵西很快就来了,他是慕言身旁的一把手,公司上下谁人不识,见到他都是要侧目看两眼,甚至主动上前问个好的。
他目不斜视,直接把刚才就等在接待区的女人带走,坐上了总裁专用电梯。
“刚才那位女士长得也太漂亮了,被太阳光一照就跟白雪公主似的。”前台早就注意到丁汀的小姑娘羡慕地说。
旁边的女生有些不服气,半嘲笑着说,“你这夸奖人的词汇真够复古的,白点瘦点就漂亮了?我觉得太瘦了些,没有上次来试镜的张梵漂亮。”
这份工作总归是有点无聊的,坐在一起八卦好歹能打发点时间。
哪知旁边正在签出入证的一名员工突然冷笑。
“张梵这种整容换头的,能跟总裁夫人比?”她把签名页推回给她们,“嚼舌根的时候打听好身份,要是被别人听见告你们状,明天就得收拾包袱走人,总裁可是最讨厌别人议论夫人的。”
她叮嘱完便雷厉风行地离开了。
剩下两个新员工,吓得只能噤声。
-
丁汀跟着赵西一路直达顶楼办公室,碰见秘书室的人,大家都很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夫人好。”
她无言以对,只能强颜欢笑着点头。
然后像逃难似的躲进了慕言宽敞的办公室。
他只穿了件蓝白条纹的衬衣,脸色也不见得多好,眼底下一片青色昭示了他昨晚肯定也是彻夜难眠的,跟人讲电话的声音还有着重感冒后的沙哑。
出于礼貌,丁汀没有出声打断,她在沙发坐着,也是一脸的严肃。
好像自从上次在均桂园大吵一架后,他们还是第一次陷入如此正式的境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慕言还在进行那场漫长的电话会议,他用英文单词说着丁汀听不懂的内容,语速飞快,并没有分给她一半的眼神。
可惜这次,丁汀拥有着无限的好耐心,如果是曾经的她,大概此刻会暴跳如雷把他听筒夺过来扔到旁边摔得稀巴烂。
但是,自从昨晚上那条短信开始,她知道,许多事情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慕言才终于把电话挂断。
他将水杯里的茶水喝干净,眸子才终于正视着沙发上的人。
那双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无奈、不舍还有痛苦。
“我没想过你真的会来,”慕言心烦意乱松开了领带,“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是否真的铁了心要跟我离婚。”
他起身走近她,语气变得柔软而卑微,“你说的那些,我都可以改,为什么非要走到这种不可挽回的境地呢?”
慕言说这话时,低下头,眼睫毛像一双小伞,保护着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他从小就受到过无数的告诫,浑身绑着锁链生活着,成长着,在察觉不到的种种细节中,变成了为了集团而存在的机器人,浑身上下的骨骼就像齿轮,组成了他严丝合缝的人生。
那些利益让他学会了不择手段,也学会了把那些最上不得台面的人心包裹着作为武器,在最不经意间给人致命一击,然后继续往高处走,走去众人仰望的顶端。
这辈子所有感情和不受控制,他统统给了丁汀。
在无边孤独中,用所有自私的方法,拦住了这条救命的舟。
却没想到,这样远远不够。
丁汀依旧选择离开,把他置于曾经冰冷的人生中。
他坐下来,抓住她的手。
“别离开我,求你。”
面对心中最爱之人的祈求,谁都有动容。
丁汀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如此苦涩,然后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用十分轻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语——
“我就猜到,你肯定是试探我的,因为你不想离婚,又怎么会轻易找我来签离婚协议呢?慕言,我实在太了解你了,因为在我曾经整晚整晚的失眠,去揣测你每个动作后的想法,企图把彼此的距离拉近一点点。”
“可我并不是你的合作伙伴,我是你的妻子,你知道这种试探对人的伤害有多深刻吗?与其说你是爱我,也许你只是想要保全自己那点坚持,不断去寻找我的底线,然后突破它,让我崩溃服软,成为你可以操纵的洋娃娃。”
眼泪掉在衣服上,晕出一大片水渍。
丁汀轻轻抹掉,“我已经,不想要再跟你玩游戏了,这种心里的难过好像已经压制了所有我对你的感情,我是真的想跟你分开了。”
-
我是真的想跟你分开了。
字句清晰,语速缓慢,让人连听错的机会都没有。
慕言一口浊气郁积心中,向来一丝不苟的形象出现了皲裂,他解开最上方那颗扣子,企图用这种方式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他丰富的词汇库难以经形容现在的心情。
像是被挂在藤蔓上那株被遗忘的葡萄,经过风吹日晒后终于失去了所有水分,成为了随风飘摇的,一捏就碎的果干,渴望一丝雨水的浇灌。
“没有余地了吗?”
声音喑哑地吓人,他脸色难看到极点,那些努力掩饰的颓败终于片片凋落。
那份明显的挽留和祈求,是谁都想不到会从他嘴中吐出的语气。
丁汀先哽咽了一声,然后努力平整了情绪。
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东西,翻开递给他,“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真的找人去起早协议,所以我自己找了律师,你只要在上面签字,然后拿给董事会,交给公司法务去走公证流程,我们就可以去登记离婚了。”
她竟然准备如此全面,慕言难以置信,信心受挫地拿过来,忍着暴戾看了几眼。
“你要净身出户?”他皱着眉质问,脾气比刚才更火爆,“我不可能这样对你,你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条款?”
合同上清楚写着,离婚后,女方除了家属院那间小两居和分红卡里现有的金额,不会分割其他财产。
至于木材公司的股份,她也想到了,“我名下股份现在还有百分之五,我就不归还了,算我给自己留的念想吧,这些年你把公司经营得很好,如果不是你,它早就被我叔叔挥霍光了,这是你应得的。”
百分之五的股份对普通人来说,也是笔十分可观的数字,至少对丁汀来说,足够她满足自己那点奢侈的小爱好。
但是在慕言看来,这远远不够。
“你就讨厌我到这种地步,连我的钱都不想要?”他气极反笑,刀刻般的五官显得更加冷峻,“其实你什么都懂,是我一直在装傻。”
她把离婚一系列事情都提前布置清楚,条理清晰地,像是经过了千百次似的。
所以那些平时傻乎乎软糯糯的表现,都是她保护自己的伪装。
只要够傻,很多伤害就会放过她。
丁汀面无表情,心如死灰,已经无力去争论了。
“如果你昨天没有用这件事来试探我的底线,也许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你以为只要两个人还有这个夫妻的名头,就总是有机会重来的对吗?但是感情和水是一样的,如果你总是不去喝它,或是忘记给它添加新的,它自己也会蒸发消失。”
摊开钱包,她把里面两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声音清脆而刺耳,“这两张卡都还给你,以后我们各不相欠了。”
“现在,你可以签字了吗?”
后来,丁汀回想起那时的自己,除了佩服还有一丝同情。
原来感情被人消磨殆尽后会是这种反应。
像扑向灯光的飞蛾,被灼伤后,尽管再留恋,也只能筋疲力尽的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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