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小说:动物爱人 作者:魏丛良
    20

    那天之后,姜也南与牧颜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姜也南的来电想了一遍又一遍,他躺在沙发里,听着铃声,慢慢捂住耳朵。

    他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姜也南却不同意。

    姜也南的每一本书他都看过,他还记得,有本书里一个案件讲的就是父母利用孩子贩.毒,姜也南描绘出了毫无人道的父母,孩子的天真被泯灭,只剩下走不到底的地狱。牧颜能够多少感觉到,姜也南不想要孩子是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可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不能走出来,为什么还要活在过去。

    一个星期之后,他告诉姜也南自己已经把孩子拿到了。姜也南听了,竟是深深松了口气。

    牧颜听着他如释重负的叹息,用手捂着嘴,喉咙发涩,他问:“你就那么讨厌孩子?”

    “我没有想过去会有孩子,那不是我计划内的东西。”

    “东西?孩子又不是东西。”牧颜的声音拔高,姜也南皱了皱眉。

    “牧颜,你现在是在法国还是华盛顿,我来找你。”

    “不需要。”牧颜抿起干裂的嘴唇,他哽着嗓子,哑声道:“姜也南,我发现我其实不了解你。”

    这两天,牧颜过得浑浑噩噩,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尽量让自己多吃一些。

    和舞团请假之后,他便先回到了法国。回到熟悉的房子里,多少能给他一些安全感。

    他去医院做检查,把自己身体身体展示在医生面前,面对着护士和医生诧异的目光,他告诉他们,他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不惜一切代价。

    他骗了姜也南。

    他从未想过自己和姜也南的关系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分崩离析,他的心里其实还存在幻想,觉得若是姜也南看到了孩子,是否不会那么狠心了。

    他这么想着,一直拖到了十五周,整整四个月,他蜗居在自己的公寓里,和姜也南撒着谎,说着自己一切都好,但很忙,忙过了这阵子就回国。

    姜也南听着他的声音,对他说:“要照顾好自己。”

    牧颜“嗯”了一声,手覆在肚子上,轻轻抚摸着,他说:“我会照顾好自己。”

    心中又默默补了一句,还有我们的孩子。

    15周,牧颜去做了唐氏筛查。

    他穿了一件宽松的咖色长袖,黑色长裤,坐在椅子。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些,皮肤很白。

    轮到牧颜的时候,医生走到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牧颜心里忐忑,他快步走了过去。医生拉开椅子让他坐下,牧颜觉得医生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心不由得跳快了几下。

    牧颜的手抓着大腿,用力捏住,医生的话像是一颗□□,轰进了牧颜的意识里。

    他不敢置信,或者不愿意去相信,医生说了什么,牧颜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

    姜也南没有说错,这个孩子不健康。

    唐氏筛查出来,胎儿神经管畸形。

    姜也南接到牧颜的电话是在深夜,他还没有睡,接起电话便听到哭声,牧颜在哭。

    姜也南一愣,立刻站了起来,“牧颜,你怎么了?”

    牧颜拿着报告站在医院楼道里,感应灯亮了又暗下,那片巨大的阴影几乎把他吞没,他蹲在地上,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

    他和姜也南道歉,他告诉他,自己没有拿掉那个孩子,这个孩子还在,可现在检查出来是神经管畸形。

    姜也南猛吸了一口气,他不理解牧颜,在他的世界里,喜欢和厌恶,承诺与背叛,只有黑白,没有灰色地带。他不擅长说谎,也看不透别人的心思。

    他是相信牧颜的,也因为这件事,他觉得自己伤害了牧颜,他一直在想着如何去弥补。

    然而此刻,牧颜告诉他,自己撒了谎。

    那个东西还在,也如他所想的那般是个畸形。

    这种落差感,让姜也南难以适应。他握紧了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让自己平静下来,平仄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落在牧颜心上,姜也南说:“先回国吧,回国了再说。”

    “姜老师,你生气了吗?”

    姜也南重新坐下,后背靠在椅子里,他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力气,他对牧颜说:“我想,我也不太了解你。”

    他这般说着,听到牧颜哽咽的哭声,姜也南握紧了拳头,他放缓了语气,“先回来吧,回来我能来照顾你。”

    牧颜吸着鼻子,酸涩和痛楚都糊在了一起,吸进肺的空气成了一段段刀片。他抱着脑袋,对着电话,还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牧颜的哭声还未停歇,姜也南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牧颜的依靠是姜也南,那么姜也南又能依靠什么。

    生活留给他太多的不愉快,每个深夜被噩梦惊醒,他谁都不能说,跑到厕所呕吐,趴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呆,想着这种生活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的身体,他的心理,他的未来,他的过去,都被掩埋在了泥潭里。

    每次他有机会爬出去,身后的枯骨又会把他狠狠拽入。

    牧颜的哭声让他心烦,可他不能够去责备他。

    因为牧颜也是为了他好,虽然那份好,姜也南不想要。

    三天后,牧颜回国。姜也南在机场接到他,开车直接去了医院。

    是个阴天,看着似乎快要下雨的样子,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爬着,空气闷着,也没有风。

    姜也南开了冷气,突然又想到牧颜,侧头问他,“冷吗?”

    牧颜摇头,姜也南还是关了冷气,打开了窗。

    头发被吹了起来,牧颜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

    一路上姜也南的话很少,他问牧颜,“吃过饭了吗?”

    牧颜说吃过了,他便没有再说话。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的气氛,沉寂下去,阴沉无言。只有耳边呼呼吹响的风声,等红灯时,姜也南侧头看了一眼天空,他说:“快要下雨了。”

    车开到医院门口,牧颜盯着窗外发呆。

    下雨前的天空上的云好像要掉下来一样,阴蓝和灰色相伴,偶尔蹿过来的风,都能嗅到一股铁锈的气味。

    姜也南把车停好,下来后绕到牧颜这边,他拉开门,低声说:“到了。”

    牧颜动了动,放在小腹上的手拿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姜也南也盯看着,眼里布满阴鸷,似乎下一秒就会把这个打破他和牧颜关系的东西给解剖出来。

    牧颜抬起头,姜也南收回视线,他走在前面,牧颜走得慢,他等了片刻,还是把手递过去,握住了牧颜的手。

    那是姜也南和牧颜的孩子,四个月,已经发育成形。

    能从彩超看到一个完整的身体,头颅、四肢、脊柱每一处都是完整的。

    姜也南却只看了一眼,便撇开了头,他是真的漠不关心。

    牧颜注视到他的神色,心里好像有细碎的冰渣子掉下来,又冷又疼。

    牧颜从网上看到说,人流就是用一个东西把孩子搅碎,然后拉扯出来。

    在他身体里的生命,突然而至,也将由他们残忍送走。

    他躺在手术台上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停地哭,他说他错了。

    姜也南等在外面,坐下又站起来,来来回回走着。

    走到窗口,他看到乌云密布聚集,那些云层蓄着雷光。姜也南在窗口站了许久,沉默的侧脸被阴暗笼罩,双目阴郁地看着一处。

    一直到惊雷乍现,扯开了大片的云,蓝色的光打在姜也南苍白的脸上,他突然觉得冷,拢紧了胳膊,往里走去。

    十分钟后,牧颜被推了出来。

    他打了麻醉,昏昏沉沉睡着,很小的手术,可他却似乎没了半条命。

    姜也南跟在护士身后,一起进入了病房内。

    医院是姜也南早早定好,私密性极强。姜也南靠在墙壁上,抱着手臂看着护士安置着牧颜,他瘦了很多很多,再加上肤色冷白,那两个护士看到他时,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姜也南摆摆手,护士离开后,他走到病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撩开遮在牧颜眉毛上的头发。

    牧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还被钝钝的疼包裹着。他睁开眼,便看到姜也南坐在床边,那木椅看着就是不舒服的,姜也南弯着背,长腿微微蜷曲,手肘撑在膝盖上,眉头蹙起。

    牧颜侧过身,伸长了手,他想去碰碰姜也南。

    手在堪堪碰到姜也南的手臂时,被用力握住,牧颜一愣,姜也南站了起来,捏住他的手,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

    他喊着牧颜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说:“没事了,牧颜,没事了。”

    “什么没事?”牧颜慢慢把他推开,身体往后缩,他扬起头看着姜也南,他问:“是不是就算那孩子没有任何问题,你也不会要的。”

    姜也南一顿,眉间浮出浅川,他说,“是。”

    他的确是不擅长隐瞒,所有的情绪都完全袒露在了牧颜面前。

    牧颜看着他坦然的神情,心里竟是发憷,他觉得很冷,明明冬天已经过了,可此刻却冷到了骨头里。他的牙齿好像都冻在了一起,摩擦着牙齿,挤出声音,他说:“我以为一个孩子能让我们更完整。”

    “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碎了一片也不能用别的来补上,那不是更完整,只是个累赘。”姜也南身体前倾,他揽住牧颜后缩的肩膀,他对牧颜说:“你看,就像现在,因为那个东西,我们产生了分歧。”

    “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不是因为孩子,而是我和你也许本来就不同。”撇开了迷恋的目光,撤下了情人的滤镜,牧颜第一次这么正视姜也南,

    他扯开姜也南揽着自己的手,颤抖的嘴唇微微张合,他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没法像之前说的那样爱你了。”

    姜也南的瞳孔收缩,他呆滞地看着牧颜,他听到牧颜说:“姜老师,我们不合适,我很喜欢孩子,很喜欢,很喜欢。当我知道自己能够怀孕,我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宝藏。我幻想着和你组建家庭,我们一起照顾小孩,还可以养一只大狗,你写书,我就拉着孩子在旁边画画。可这些大概都是我自作多情,原来你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

    牧颜吸了一口气,忍着蛮强的酸涩,他低下头,一颗颗眼泪掉了下来,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握紧拳头,指甲掐在掌心里。

    姜也南听到他说:“我们分手吧。”

    耳边雷声轰鸣,紫光撕裂了房间里的昏暗,没关紧的窗户突然被风撞开,牧颜打了个激灵。

    姜也南的脸似乎要被那电光撕碎,一个刹那,阴郁戾气布满了整张脸。

    牧颜没有看到,他低着头和姜也南说对不起。

    姜也南歪头打量着他,像是第一次看到牧颜。

    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缓缓流淌,和那场暴雨一起,敲打在牧颜心口,姜也南问牧颜,“你不爱我了吗?”

    牧颜抿嘴,他忍着身体的疼痛,坐起来,压着嗓子,“我不想爱你了。”

    “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没有。”

    “我们彼此都是坦诚的是吗?”

    “嗯。”

    姜也南站直了身体,后背绷紧,他低眉垂眸,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嘴唇轻启,他说:“我虽然有些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可如果是你提出分手,那么我尊重你。”

    牧颜看着他,这才发现他好像瘦了很多很多,脸颊几乎没有肉,肩膀上的骨头在衣服下都能看到,他笔直站着,投下的阴影笼罩在牧颜身上。

    牧颜把手放在他的影子上,姜也南没再看他,转身往外走。

    牧颜怔怔地盯着姜也南,他低声说:“对不起。”

    姜也南面无表情拉开门,暴雨在他身后的窗外落下,雷鸣与风声围剿,他侧过头,对牧颜说:“是我该和你说对不起。”

    那扇门关上了,姜也南彻底消失在了牧颜的视线里。

    他一下子失去了对身体的支撑力,摔进了床里。

    扎在手背上的针歪了,牧颜吃痛地一把拔掉,点滴瓶晃了晃,发出“哐当”声响。牧颜捂着自己的肚子,身体慢慢蜷缩在了一起。

    他看着窗外的雨,听到雨中的风,想让自己变成一片云,随着风雨一同而去。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想到家。

    牧颜拨通了牧正袁的电话,牧正袁正在开会,乍一看到儿子的来电,惊喜万分,直接暂停了会议,朝外走去。

    他接通电话,喊了一声颜颜,等了数秒,却听到牧颜的哭声。

    牧正袁一愣,他焦急问道:“颜颜,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和爸爸说啊。”

    牧颜缩在被子里,哭得泣不成声。电话一头的牧正袁快要急疯了,隔了许久,才听到牧颜说:“爸,你来接我,快来接我走。”

    牧正袁的车停在医院楼下,他没让助理上去,自己一个人来到牧颜的病房,推开门,便看到儿子缩在病床上,瘦瘦小小一团。

    牧正袁的眼眶立刻就湿润了,他走过去,牧颜侧头过看向他,对他说:“我想回家。”

    牧正袁问医院借了轮椅,他把牧颜背到轮椅上,推着牧颜坐电梯下去。

    牧正袁低头看着他,刚才来时,他问过护士,牧颜的情况,因为他是牧颜的父亲,也没做隐瞒。作为一个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遭受这样的痛苦,他心里像是被硬生生的劈开了一样。

    可他没有去问牧颜,一句都没有。他们一路都很安静,到家后,牧正袁扶着牧颜进屋。牧颜靠在床上,看着牧正袁忙前忙后,突然说:“爸爸,前阵子我谈恋爱了,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很爱他,然后我怀孕了。”

    牧正袁停了下来,背对着牧颜,不敢去看他。

    牧颜望着自己父亲的背影,轻声说:“四个月的孩子,筛查出来是神经管畸形,就拿掉了。因为这个孩子,我和他吵架了,我们说了很多,最后发现不合适,就分手了。”

    牧正袁沉默,他听到牧颜说:“爸爸,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牧正袁转过身,他摇着头,柔声问:“好好休息,你是我的儿子,我到现在还会逢人就说你在法国跳舞,那个舞团里只有你一个中国人。

    颜颜,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以前是,以后也是。”

    牧颜在家里住了两周,等到身体恢复后,他便要回法国。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核弹,受到辐射影响,伤口愈合了又溃烂。

    每个日夜都在疼,疼的时候,便会想到姜也南。

    这一次回法国,他很有可能几年都不会回到西定了。

    他在临行前两天,给姜也南发了一条信息,他想最后再见姜也南一面。

    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一直到他要走的那天,姜也南回复了他,让他去三湘四季花园,他们见一面。

    那地方应该是姜也南租的,不过日期还没到,此刻想来还是能来。

    那地方和以前一样,老旧的楼房毗邻,牧颜看了眼登机时间,快步上楼。

    顶楼,两扇门,一扇门上挂着柳条,姜也南书中柳屋杀人案的原型地点。

    牧颜走到门前,还未敲门,门就开了。

    姜也南站在门后,一身黑,头发乱糟糟的被一根小绳扎起来,他低头看着牧颜,侧过身,“进来吧。”

    牧颜往里走,姜也南轻轻关上了门。

    房子里的格局几乎没变,姜也南在沙发上坐下,身体愈发单薄。他的手习惯性的抵着胃,皱起眉,是忍痛的神情,他问牧颜,“有事吗?”

    牧颜看着他,又看向桌子上的泡面桶,他神色闪烁,张了张嘴,问:“你就吃这些吗?”

    姜也南“嗯”了一声,牧颜表情露出不忍,他说:“太不健康了。”

    姜也南瞥向牧颜,他眼神里爬上讥嘲,那陌生的目光戳痛了牧颜。

    姜也南收回视线,语气淡淡,“你究竟为什么要来见我?”

    “我要去法国了,只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姜也南重复着这四个字,笑了,“不合适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姜老师……”

    牧颜嘴唇微张,姜也南收回了所有的温柔缱绻,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另外一个姜也南,尖锐刻薄。

    “别叫我姜老师。”姜也南站了起来,他慢吞吞走到牧颜身前,伸手按住牧颜的肩膀。

    苍白如纸的脸上划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牧颜听到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不正常的。从二十岁起,我就开始吃躁郁症的药,但不管用,完全不管用。我每天都在忍着,忍得很辛苦,可只有这样才会管用,把自己带入这个社会,努力的融进去,接受赞扬忍受阿谀,当做自己是一个庸俗的人。”

    他的手指划过牧颜的眼角,牧颜的睫毛颤抖,他的声音沙哑,“就连分手后的怒气,我也要忍着。不能让你难受,不能让你看轻我,我忍得好辛苦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牧颜觉得不对劲,挣扎着要站起来,肩膀却被姜也南狠狠按下去,他听到姜也南说:“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我让你离开,我告诉你我很危险,我不善良。可你啊,那么单纯又无畏,你看着我对我说,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我爱你。

    你知不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的,你知不知道把一个藏在沼泽里的生物拉出来,让他见到了阳光让他嗅到了花草让他感觉到了活着的滋味,再想要丢掉他,是多残忍也多危险。

    我提醒过你,是你要留下来。”

    牧颜是第一次看到姜也南这么激动,他冷笑,笑容像一把刀刺入牧颜的心里。

    牧颜展现出恐惧,却被姜也南狠狠拽住,他说:“对不起,我不会放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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