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天底下是不可能有这么蹊跷的事的,方皎想,不如静心想想下一步怎么办,才能帮上这孩子的忙。
治好厌食病的菜谱……
第二天,第六来上班的时候,就看见方皎手边搁着毛笔,一堆写满了字的纸揉成一团,桌上几碗喝了一小半的汤汤水水,易炀在旁边捧着肚子。
他不会把这些汤汤水水都尝了一遍吧,第六暗想。
走过去看,一碗是银耳桂圆莲子炖的甜汤,闻着就甜甜香香,还有一碗应该是山楂熬的甜汤,酸甜可口的。
看到她,方皎就请她坐下,一起尝尝这桌子上的汤。
第六先挑了山楂甜汤,浅尝一口,果真是又酸又甜,而且回甘很强烈,和平时喝的山楂汤不同,没有山楂的涩味。
“这个山楂汤真好喝,酸酸甜甜开胃。”她指着汤对方皎说,“只是,一开始四季皇家酒楼的王厨……”
“四季酒楼的王厨已经用山楂做过菜了,是吗。”方皎叹了口气,抱臂在座位上,“严夫人之前和我说过了。”
山楂开胃,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传说糖葫芦就是从前有位后妃食欲不振,得人献了一道山楂熬红糖的方子演变来的,所以听说那位王大厨花了好大的心思,做了山楂片、山楂糕、山楂汤、山楂汤圆、冰糖葫芦球,通通没用,被小公子哥砸了一地!
“所以这山楂汤不是熬给小少爷,是熬给易炀喝的。”他无奈的说,“不让他开胃,哪能帮我尝这么多汤。”
易炀打了个满足的嗝,以示自己特别乐意效劳。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第六问。
“我煮了四种材料、味道不一样的甜羹。”方皎说,“待会儿就送去,看他能不能喝一点,如果甜的不行……就换个咸口的汤,尽力一试吧。”
第六:“咸的?肉汤?”
方皎:“嗯。”
方皎彻夜不眠,想出来的这道咸口的汤,就是荔园手录里收录的冬瓜火腿盅。
本来方皎还是想做醍醐汤,但是醍醐汤要把生云腿切薄片埋到火堆里烤,云腿肉质鲜美但偏硬,小孩脾胃不如大人健壮,这孩子又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因此不适合喝醍醐汤,但冬瓜温润补气,以至于他反复思索,还是敲定了这道冬瓜盅
这是一道非常费工夫的功夫菜,现在网上大部分的菜谱,都是把材料放入瓜盅直接上锅蒸,但历史上真正的冬瓜盅则不同,做这么一道菜,前前后后少说要花上十多个小时。
冬瓜切开挖空,边缘切出菱形纹路,再在表皮上细细雕以花样,方皎跟着师傅学刀工雕法时,最常练的就是这雕冬瓜盅,雕出来的花纹转刀圆滑、深一点浅一点都不行,喜鹊登梅、八仙过海、或凤凰宿梧桐,栩栩如生。
第六看方皎雕冬瓜,很佩服他这一手好刀法,还说自己学的话,不知道多长时间能学成这个样子
“我学这个的时候还很小,师傅又严厉,练得不好,直接关起来不给饭吃的。”方皎端出熬了八个钟头的鸡汤,各色食材过鸡汤爆炒,一道道明火在他炒勺下时现时没,“所以做菜辛苦,能不学还是不学为好。”
“话说。”易炀听得有点好奇,问第六:“你今年不大,这年纪应该去上学才是。”怎么……
“我们那里不管这个的,上学……随便你去不去。”第六自顾自的喝着山楂汤,吃着方皎捏的山楂糕,“只是我家哥哥多,管我特严,我不高兴就出来了”
易炀好奇:“哥哥多?有几个?”
第六朝他张开巴掌。
易炀一拍大腿,爆笑:“五个哥哥?天,那你叫第六,他们叫什么?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
第六没说话,直接翻了个白眼。
下午,方皎的冬瓜盅出炉了。
这冬瓜盅最后要上笼屉蒸一刻钟,这一步这是为了把冬瓜蒸软,且食料的鲜香恰到好处被冬瓜汲取,一刻钟后掀开笼屉,冬瓜、百合片的清香佐以火腿的鲜美,汤汁奇香、回味无穷。
方皎把冬瓜盅一路端出来,进门的时候易炀还特意拍拍他肩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汤煮得特别好!这次肯定能成!”
边说边拍拍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已经身体力行证明了他的厨艺。
方皎不明白他的手势什么意思,于是也伸手,学他的样子,把大拇指露出来,朝他竖了一下,还冲他一笑。
易炀:这小子怎么这么可爱!!
不过他毕竟没有言灵,说的话不可能那么好用,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卧室里窸窸窣窣,好多人闹得很大的动静,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是其中一个护士姐姐开的门,看见易炀,就无奈的叹了口气,让他进去。
易炀随手把头顶的方平安抓下来,随手塞进衣兜里,就迈步进门。
方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床上小桌子上放着他熬的冬瓜盅,那冬瓜盅雕得很精巧,栩栩如生,更别提放上这么多用鸡汁炒得香浓的食材,但只被挖了一小点,剩下的动也没动。
严家那个小孩子就趴在床上,护士焦急的拍着他的背,他不停的呕酸水。
医生也很无奈,只能先示意方皎他们出去再聊,结果方皎费了这么多心思做出来的冬瓜盅,到了最后凉透了也没人喝上一口。
更别提其他的山楂汤、银耳羹了。
结果是,方皎从来无往不胜的御膳房里练出来的厨艺,居然第三次又失败了!
夜凉如水。
严家周遭一大片都是他们家的地产,请国外设计师设计成私家花园,池水边一大片茉莉花丛,花瓣洁白,还沾着夜露,散发出宁静而清凉的香。
方皎过世的师傅偏爱这种花,所以宫中的荔园曾经前前后后种了一大片。
但是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人去照顾那些花了。
方皎就坐在花园里抬头看天,夜色如水,天上没有星星,只能看到半轮明月。
忽然脚步声响起,一回头,易炀一抬手,丢给他一罐可乐。
方皎很不会接别人扔的东西,很努力才抓住了没脱手,易炀的可乐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摸,满手的水雾,很冰,打开喝一口,还是那个味道,辣辣的。
“还在想今天晚上的事呢。”易炀捡了个干净的草地,在他旁边一屁股就坐下了,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可乐,行为举止一点看不出富家大少的影子。
“这事不赖你。”几口喝完,就把可乐捏扁成球,远远朝垃圾桶一丢,“你做的东西就是好吃,不觉得好吃,那是他们有问题。”
在易炀看来,方皎为做那一道冬瓜盅,辛苦熬了一夜盯着鸡汤,早知道严家那小子这么暴殄天物,真不如留给他吃了。
方皎握着可乐。
他虽然小时候学做菜颠勺,受了不知道多少苦,又在宫里侍奉君上,伴君如伴虎,要时时提着一口气,但毕竟少有人对他的厨艺这样不买账,还足足三次!所以这次还真是个打击。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怪病。”他怎么想也不明白,严家这孩子病症实在奇怪,其实方皎侍奉宫中,知道很多养尊处优的主子会有神思倦怠、不思饮食的时候,但那种病症基本都是懒怠、不思进食,哪有这样一吃就吐、越吐越厉害的?
要说是现代医学所说的厌食症,他又不是和那些模特、女主播一样,有要减肥、控制身材的什么心病。
方皎忽然想起严家人口中的传言:说小少爷是妖怪。
他口里,有两条舌头!
两条舌头。
方皎掐了自己一把,乱想什么呢,这不肯定是无稽之谈吗。
“管他什么病,咱们一块儿接的这事儿,就得一块儿解决”易炀忽然说,指了指方皎,又指了指自己,“知道吗?你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边说,边站起来朝他伸出手,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好不好?以后有什么事都跟哥说说。”
方皎懵了,哥?什么哥?
方皎一个外来户,年纪又比易炀小好多,所以在易炀看来,就应该多照顾他一点,易炀也有几个表堂弟,但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兄弟几个倒是经常勾肩搭背的去喝酒飙车打游戏,这种时候就很能玩到一起。
可没一个像方皎,单单薄薄,文文静静,白衣黑裤,说话从来不高声,却有一股骨子里的倔劲儿,韧细如竹节。
特别不同。
平安:“……”
方皎本来在皇宫长大的,宫里对情情爱爱又管得格外严厉,所以他对这些东西是完全不懂,易炀让他管自己叫哥,他也没多想,反正心里本来就是真把这人当朋友待的,这时候只觉得更多了一分亲厚,果然就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又把手里的可乐举起来,小心的喝了一口。
有点辣,但还是很好喝,清凉醒神。
有这个时代的味道,方皎想。
从花园回严宅,本来就要回房间了,经过厨房时,却听到易炀的肚子叫了一声,如水的夜色里,声音异常清晰。
易炀无辜:“东奔西跑一天了,没怎么吃东西。”
两人趁黑进了厨房,都忙了一天饿得肚子直叫,打算偷偷找点东西吃。
可惜晚上小孩儿闹了那一通,家里的下人清理了卧室里剩的菜,也顺便把厨房里里外外也清理过了,打开厨房,水果牛奶一类的倒是不缺,只是没有热食。
“光吃水果……”易炀拿出两个苹果,一个给自己,一个递给方皎,咬了一口,“好像有点不满足……”
方皎在宫里好歹是个御膳副总管,那些年宫廷饮食,讲究的又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比如苹果,不能这么连皮啃,就算不削皮捣泥、蒸成苹果糕苹果酥,也得削净皮、白白嫩嫩切成八等分、装在官窑的碟子里才能吃,不过到了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他也学易炀的样子咬了一大口带着皮的苹果。
听到易炀的话,又往冰箱里看了一眼,里面有装在玻璃瓶里的新鲜牛奶、羊奶,一些水果,再只有旁边的料理台上有半锅糯米粥,煮得有些稠,应该是谁煮粥失败了,临时放在这里又忘了丢。
四五月的夜里还有点冷,所以这粥并没馊坏。
“你想吃别的?不然,我做待雪圆子给你吃吧。”方皎想想,对易炀道。
易炀:待雪圆子?这名字听起来就很好吃!
于是问方皎:“待雪圆子?是点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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