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十年,深冬,长生殿。
宫殿外大雪纷飞,殿里倒是温暖如春,鎏金的铜香炉里点着龙涎香,那样暖意融融的甜香,方皎却觉得一片寒意,冷到骨子里。
殿里死寂无声,静的可怕。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
这长生殿是宸妃的宫室,一年前宸妃一入宫,就因为美貌绝色、轻盈善舞而独宠六宫,甚至皇帝还效仿南朝东昏侯,以莲花金砖为宸妃铺地,让她能在金莲上作舞。
而方皎已经不知道在这莲花金砖上跪了多久。
大殿上,一个甜白瓷的茶盅朝他掷了过来。
皇帝掀开帐子,龙颜震怒:“宸妃说的是真的?方皎,给她上这碗甜羹的真是你?”
方皎无法否认,只能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皇帝瞬间脸色一变,远远看着方皎,显得有些不相信。
“可有人指使?”
方皎沉默,无言。
皇帝脸色铁青:“好,方皎,虽然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总有旧情,但既然你亲口承认毒害宸妃,朕也留不得你了,只看在你死去师傅面子上,给你留个全尸吧。”
说着一挥手:“带方总管下去,也赏他一碗甜羹!”
立刻就有奴才恭恭敬敬送上来一碗甜羹,方皎一嗅,就知那闻似甜蜜的羹汤里是剧毒的孔雀胆,几个内监上前,粗鲁的把他拖下去灌药。
他下意识想挣扎,但那瞬间,太后的声音回响在脑海里,他只能再三攥紧拳头,到了最后,还是放弃的闭上了眼睛。
一盏茶后,殿外。
大雪已经在琉璃瓦上盖了厚厚的一层,殿外伺候的小内监随意一瞥,就见方皎脚步虚弱的从大殿里出来,掩着嘴,鲜红的血从指缝沁出。
小内监一惊,急忙要去扶他,却被师傅一个眼色给制止了。
问徒弟:“你可知皇上今天为什么要给方总管赐药?”
小内监不安道:“因为……总管给宸主子的膳食里下毒。”
内监又问:“那你知道是谁给他下的密令?”
小徒弟懵懂的摇摇头。
内监无声往上一指:“是慈坤宫!不然方总管和宸主子无冤无仇,为何害她?不过是慈坤宫借了御膳房的手!”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慈坤宫,就是太后住所。
要杀宸妃的是太后,方皎,不过是替她办这件事的棋子。
“皇上未必不知道这事是慈坤宫旨意,但他能拿亲娘怎么办?只能赐死御膳房总管杀鸡儆猴。”内监摇头:“方总管您别怪奴才,您不喝那羹,整个宫里就得血流成河,您走了,我定替您保全御膳房上下,您放心吧”
方皎想点头,却眼前发黑,趔趄几下,就倒在了地上
太后最初来找方皎时,方皎是不愿意的,是啊,谁会愿意去害人?
但如果抗旨,死的还有整个御膳房。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第二条路。
窗外有响动,是御膳房里的伙计,他们得到了消息,却不敢进来,谁敢呢?毕竟他是皇帝金口玉言赐死的人。
方皎想苦笑,但已经咳得满手是血,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了。
没想到这时一只毛绒绒的灵雀朝他飞来。
哦,方皎一怔,他忘了,还有平安。
平安是他在御膳房里养了很多年的灵雀,认识它,还是师傅在世的时候,有天邻国进贡来一批灵雀,本来是方皎负责收拾,没想到临到上断头台,其中有一只幼崽叫得最响,扑腾得最厉害,一爪子掀翻了紫檀木的菜板,把御膳房折腾得鸡飞狗跳,师傅说这幼雀有灵,贸然杀生不好,就留下来了
还给它起名叫平安
方皎想笑,却笑不出来。
到最后,居然只有它关心自己。
但这时他双眼流血,很难看清东西了,只能隐约看见平安发出了急切的啾啾声,扇着小翅膀奔向灶台,啄开一袋子草药,捡出几样,好像要嚼碎了喂给他吃。
奇怪,它好像知道这草药是能解毒的,可一只幼雀,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方皎想起师傅从前说,这小雀啊,是有灵气的。
但没用啊,那孔雀胆是剧毒,沾上就必死无疑,从没有能救回来的。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惊呼和脚步声。
“你没事吧?喂,你撑住啊!”是一个他从没听过的声音,“医生,医生!”
“快,快把他放下来!”
“赶紧输血!进手术室!”
方皎醒时,眼前是一片雪白的房梁。
他浑身酸痛,费了很大的劲才能坐起来,却只见白壁,白墙,屋里的陈列也与他见惯了的皇宫不同。
不过,地府嘛,方皎苦笑,与人间不同也没什么稀奇的。
易炀进病房的时候就见那男孩子醒了,他年纪顶多也就十八九岁,应该还是个学生,白衬衣牛仔裤,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醒啦?”易炀说,方皎有点疑惑的看着他。
“你不记得了?”易炀往床边走,“今天是我在路上不小心撞着你了,本来想联系你家人,但你一直昏迷,手机也没法开机,只能等你醒了,不过放心,医生检查了,说你伤势不是特别重。”
说完就问:“你叫什么,住在哪里?有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他说的话,方皎根本听不懂,但这一句还是明白的:“我是方皎。”
“哦。”易炀点点头,这名字文文静静,还挺好听的,又伸手一指自己:“易炀。”
方皎点点头,对他微笑了一下。
“家里人……”他迟疑,“我没有家人,早都过世了。”
方皎是弃婴。
他是被师傅收养进宫的,从小就在御膳房里长大,师傅去世后,就代替师傅服侍在皇帝身边,却怎么也没想到君恩薄凉,最后居然落的如此下场。
方皎想问他说的“手机”是什么意思,却见门被撞开,方平安一阵风似的撞进方皎怀里:“啾!啾啾!”
“平安?”方大厨抱起灵雀:“你怎么也在这儿?这里到底是哪儿?”
“我去,这是你的鸟?难怪上救护车就跟着我们”易炀啼笑皆非。
方皎抱着平安要说话,肚子叫了几下,易炀笑了:“可不是,你住院好几天了,光吊葡萄糖怎么行。”
说着就掏手机,翻出四季皇家酒店的号码:“喂?王厨啊,你们方便的话弄点吃的给我送到仁心住院部来,对,顶楼的病房,记得给病人吃的,别忘了弄清淡点……”
王大厨吓了一跳:“易少,您住院啦?”
“不是。”易炀道,“一个朋友。”
皇家酒店真不愧是市里首屈一指的五星级,易大少一通电话,不到半小时就热汤热菜抬来了一桌子,水晶虾仁片,鳕鱼狮子头,鲍鱼汁焖鹅掌,香气扑鼻的蜜瓜白玉瑶柱羹。
方皎有点犹豫,易炀抓起筷子就往他手里塞:“来来,趁热。”
看方皎还有点不好意思,自己也坐下,摘下手套往旁边一扔:“我也跟着你吃点,正好一整天什么都没吃,饿得够呛。”
方皎看他先动筷子,才道了谢,夹起一块百合片来吃了,易炀偷偷打量,他吃饭很文雅,一看就家教很好,肯定不像他说的那样是什么孤儿,不过不愿意说,也不好逼他,于是只低头扒饭:“哎,其实他们家也不错了,就是偶尔火候弄不好,忙嘛,也没办法,今天先凑合一顿,改天我再请你去吃好的。”
其实方皎咬了一口,也吃出百合焯水的时间有点久,但这种口感上的误差,普通食客都很难吃出来,想不到易炀舌头还这么刁钻。
但人家好心请客,他如果说这种话实在很失礼,所以只说他觉得口感很好啊。
易炀给他舀了一碗白玉汤,又拿了个小碟子,拨了半个狮子头给平安吃:“小时候啊我家有个阿姨,可惜不做了,之后没一个人做饭比得上她,附近有名的餐厅,七七八八我都吃过,也没一家能让我挑不出毛病来的。”
被易家辞退的阿姨:这能怪我们?是这小子舌头太挑了好吗!我们倒要看看他以后能不能找到个厨神下凡当媳妇!
正在逗鸟的易炀打了个喷嚏。
正好手机响了,他一看:“哟,我得先出去接个电话。”
结果他出去没多久,方皎就听一个高跟鞋噔蹬的声音:“人呢,把人给藏到哪儿去了?”
平安:“啾啾?”
却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闯进方皎的病房,一见方皎就眼睛一亮:“可被我找到了,原来你小子在这里!”
方皎莫名其妙:“您是?”
“你小子就这么跑出去,知道全家为了找你都闹翻天了吗!”女人得意洋洋,“还好邻居远远在街上看见你出事,我们求了半天交警,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来的,这就是你自己偷跑出去的报应,活该叫车撞!”
方皎:“这位夫人,我不认识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女人柳眉倒竖:“方皎,你又耍什么花招?该不会要说自己被这么一撞还失忆了?当我是三岁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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