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呢。”韦妈妈虽是老太太的跟前人,也不敢随意受唐姨娘的礼,略略侧过身避开了。
但又看着唐姨娘这么规矩客气,提醒道:“倒是姨娘来的不巧,老太太这会儿正愁着,大太太也陪着。”
“怎么……”唐姨娘面露不解。
韦妈妈知道唐姨娘是素来深居简出的,不知道府里的动静,便跟她解释:“还不是为了三爷的事。”
“三爷昨日出去办案,据说被那罪犯偷袭了,昨晚竟一夜未归,到现在都没消息,老太太担心得一宿没睡。”
唐姨娘蹙了蹙眉,有些不安,她倒不是担心陆三爷,谁都知道陆三爷是老太太的嫡幼子,也用不着她一个大房的姨娘去操心。
只是老太太现在必定焦急忧虑,她却这会儿带着唐梨登门了……
时候不巧。
韦妈妈也低头瞧见了唐梨,被这样貌惊得哎哟一声:“这姑娘真水灵,是姨娘的妹妹吧?”她早就听说了唐家姑娘要来投宿的事。
唐姨娘含笑道“是”,在背后推了唐梨一下。
唐梨虽然胆小怕生,但从小寄人篱下,十分懂得看人脸色,上去就甜甜地叫了声:“韦妈妈好。”
“哎。”韦妈妈笑得咧开嘴:“这姑娘出落的好,又机灵嘴甜,老夫人和大夫人保准喜欢,姨娘快进去吧。”
唐姨娘笑了笑,又谢过了韦妈妈,才带着唐梨进屋去。
堂屋里立着两排穿蓝绿比甲的丫鬟,却安静得很,只有香炉燃烧香料时发出的滋滋声,上首坐着个穿檀色对襟长褙子,头戴翡翠抹额的老妇人,气质富态端祥,只是脸色瞧着有些憔悴。
下首坐着的是个稍显年轻的妇人,衣着也是同样的华贵得体。
唐姨娘拉着唐梨往蒲团上跪下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
老太太倒没什么表情,淡淡叫了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一旁的大太太薛氏瞧见这俩人进来,便心下了然,唐姨娘是早就和她商量了收留妹妹的事的,她也同意了,只是近日繁忙,加之这两日陆三爷出事,她跟在老太太面前尽孝,一时忘了这事。
也没想到刚好就在今天入府了。
“是唐姑娘吧?”薛氏扫了一眼唐梨,心道这丫头长得可真漂亮,雪白的玉颔,尖尖的下巴,她膝下有两个女儿,却都比不上这小丫头的气质。
“太太万福,谢太太仁慈收留,梨儿感激不尽。”唐梨朝薛氏屈了屈身子,说着唐姨娘教给她的话,身下却紧紧捏住衣角。
她不知道自己的礼节是否有误,商贾人家比不得世家大族的规矩方圆,若是在第一次见面就失了礼数,日后的日子恐怕难以好过。
薛氏瞧着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点了点头,她不是那等刁钻刻薄的主母,陆家家大业大,不差这一双筷子的事,可若是住进来的姑娘是个习性不好的,坏了自家闺女的名声,那她可是不依的。
这姑娘看着还算懂事知礼,薛氏便没有多言,转而朝着老太太道:“母亲,这是唐姨娘家中的妹子,也是个命苦的,父母双亡,那唯一的舅舅家也刻薄她,我瞧着也是可怜,便想把她收留下来。”
老太太虽是家中长辈,可也是年迈体衰的人了,府里的中馈都是薛氏管着,且唐姨娘是大房的人,老太太也不想手伸那么长,略略抬了眼皮道:“你看着办就好。”
薛氏知道老太太还在担心着三爷的安危,也不多言,转身想尽快给唐梨安排一下,却听见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步子迈得大而急。
薛氏眼皮一跳,寿康院是老太太的居所,最是僻静规矩的地方,谁会这么没规矩?
除非……是有急事!
薛氏心下已经了然了,转过身想去告诉老太太,却见老太太已经急着站起身,嘴里焦急道:“是不是郁哥儿回来了?”
薛氏连忙过去扶住老太太,只见门口帘子一闪,便有人跑进来,跪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三爷……三爷回来了,正往寿康院赶呢!”
说话的正是外院的小厮,老太太闻言抚了抚心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是……”小厮看老太太这样,都不敢往下说了,嘴里犹豫着。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薛氏不耐道。
小厮连忙一口气说了:“只是三爷像是受了很重的伤,身上还有血……”
老太太原本放下的心又迅速提起来,这口气差点没过去,嘴里骂道:“混账!看见爷受伤不扶他回房请郎中,跑到寿安院做什么!”
老太太说完更焦急了,抬脚就要往外走,一颗心忧虑得不行,受了重伤……还留了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氏紧忙搀着老太太出门,嘴里还道:“老太太,您慢着点。”
老太太哪里慢得了,一想到儿子受伤流血的模样,她就恨不得脚下生风,只怕不能快点赶到儿子身边。
屋里一众人都跟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出了堂屋,剩唐姨娘和唐梨留在屋里,唐姨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只是一想她们独独留下来也不好,便低下头和唐梨说:“咱们也跟在后面。”
唐梨点点头,跟着姐姐出去。
一行人刚走到院外,就看见一个人影穿过甬道而来,墨色衣袍,身形高大,不是陆三爷还是谁?
只是和他们平日看到的那个俊朗英武的陆三爷不一样,现在的他狼狈极了,一身衣袍满是污泥,面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印,看上去伤势不小。
众人连忙围上去,七嘴八舌道:
“怎么伤成这样?”
“快扶着三爷!”
“快去请郎中!”
唐梨原本在外圈站着,看见这阵势也好奇了,透着人群缝隙看过去,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像见了鬼似的。
陆郁原本就虚弱不堪,只撑着一口气过来给老太太报平安,他眼皮一抬,就瞧见了人群中脸色煞白的唐梨。
四目相对,唐梨那颗清澈的眼眸写满惊惶,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陆郁终究没开口,因为老太太已经过来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心疼得快掉下眼泪:“竟伤成这样……那些杀千刀的!”
说着赶忙吩咐道:“富贵快去请郎中,福安快扶着三爷回青松院,让丫鬟备水备药。”
一应安排下来,很快小厮扶着虚弱无力的陆郁往寝居之处去了,老太太哽咽一声:“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赶快回房,来寿康院做什么……”
薛氏安慰道:“老三孝顺,定是听说母亲操心了一宿,赶着过来让母亲安心的。”
老太太拿帕子抹一把脸:“这我哪能安心……”说着就要跟着往青松院去了。
薛氏本欲跟上去,只是余光扫过身后的唐姨娘姐妹俩,终归还是止住了脚步。
前面还有的忙活,也不能把这两人甩在一边,薛氏只好给她俩安排:“……唐姑娘就跟着姨娘住海棠院吧,也算有个照应,我稍后会拨下人过去,一应所需之物也按份例送过去。”
唐姨娘就等薛氏这句了,当即便谢了恩:“谢太太|恩典。”
说着推一把唐梨,这丫头方才还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关键时候掉链子了呢。
被唐姨娘一推,唐梨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大脑仍旧是一片空白,只嗫嚅了一句:“谢……谢过太太。”
薛氏的心思不在这儿,摆了摆手,便急着往青松院的方向去了。
唐姨娘这才低下头来看唐梨,却见她神色僵硬,面色惨白,一副被惊骇到魂不守舍的模样。
“怎么了?”唐姨娘关切道:“莫不是被方才的人吓到了?”
方才那陆三爷模样污秽,衣着带血,模样瞧着是有些骇人,妹妹年纪小,怕血,也正常。
唐梨闻言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一张小脸灰白如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陆府人人担心又围拥照顾的三爷,竟是她那日在客栈见死不救的落魄男人。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她亲手推他下去的那种手感。
冰冷,坚硬。
如同她现在凉透了的一颗心。
那人瞧着在陆家是人人关心照顾的主子,却差点死在她手上,若是被陆家人知道了……
会不会被赶出去,会不会连累到姐姐……
还没有为陆家收留她而高兴,就要开始担心会不会被赶出去了。
她抬眸看一眼姐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姐姐说过,要她来了陆家之后小心谨慎,不要招惹任何人。
可是要怎么才能说,她还未到陆家,就已经招惹到了陆家人呢?
……
海棠院。
唐姨娘早已命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唐梨住。
入门一个檀木雕鸾纹紫竹屏风,临窗花梨木的梳妆台上摆着女儿家的菱花铜镜和胭脂水粉,靠墙放着景泰蓝的花瓶,插几支开得正盛的木槿,红漆小几上的紫砂观音熏炉正散发着袅袅青烟。
一切都跟她在江南的闺房一模一样。
又念着她奔波一路必定饿坏了,吩咐丫鬟往桌上摆了膳,怕妹妹第一顿吃不惯,特意要的江南膳食。
唐梨却有些食之无味。
“怎么啦?”唐姨娘看着她,“是不是味道不合口味?”
唐梨低头吹勺里的汤,眼眸一垂,味道确实不太可口,虽是江南菜色,可口味却差远了。
她也懂的,这是京城厨子做的,不如本地正宗是正常的,何况以姐姐在府中的地位,能吩咐下去做这一桌菜色来接待她,已是不易。
只是她的心思不在于此。
她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问:“姐姐,方才那人是谁呀?”
“谁?三爷?”唐姨娘给妹妹夹了一筷子山药,“怎的突然问起他了?”
唐梨把那块山药咽下去,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唐姨娘想着妹妹既然要住下来,也迟早要跟她讲府中人员的,便告诉她:“那是陆家三爷,老太太的嫡幼子。”
“他呀,可厉害了呢。”
“陆家是诗书世家,祖祖辈辈都是靠着读书科举入仕的,就连咱们大爷当年也是名震一时的探花郎,可这陆三爷却偏偏跟家中兄弟不一样。”
“他小小年纪就入宫成了三皇子的伴读,后又随着三皇子征战沙场,硬是靠战场上的厮杀走出了一条血路。”
“当今三皇子即位,这年纪轻轻的陆三爷作为三皇子的心腹,也被封为了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权倾朝野,连咱们大爷都比不过他呢。”
“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尽管咱们大爷和那三爷都是老太太嫡亲的儿子,老太太却更疼爱三爷一些,心肝似的疼。”
不过大房的人倒没有因此不满,毕竟大爷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哪怕是将来分了家,大房也吃不了什么亏。
这些唐姨娘就没和唐梨说了。
却没看见,她每说一句,唐梨的脸色就黯一分,说到最后,唐梨的脸色几乎黑如锅底。
她没想到,那男人除了是陆家人,身上还有那么显赫的地位,皇上的心腹,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她竟然得罪了这么一个阎王爷!
唐梨手中的筷子几乎都快拿不动,犹豫了很久,才小心地问道:“那……姐姐,三爷这次受这么重的伤,咱们要不要送点什么礼啊?”
得罪已经得罪上了,后悔也没用,她只想着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补救一下,送点东西讨好人心也是可以的。
唐姨娘蹙了蹙眉,本想说她们大房有大太太去送礼即可,用不着她这做姨娘的操心,只是转念又一想,她今日是亲眼见到了三爷的伤态的,又是在老太太的眼下领了唐梨进府,便是看在老太太的面上,也得给青松院送些慰问。
便点点头:“差人送点东西过去慰问也好。”
只是……送什么是个问题。
她一个妾室,一个月也就二两银子的月钱,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再说那陆三爷是什么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唐梨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看着满桌菜色思索良久,道:“不如我亲自下厨给三爷做些江南特色小吃吧?”
她从前寄居在舅舅家时,常常被下人克扣饮食,久而久之就学会了自己下厨,做些简单香脆的小吃,虽不如大厨们做得可口,但也不差了。
且瞧这京城厨子们做的菜色,那陆三爷定没有尝过正宗的江南小吃,唐梨做出来给他尝个鲜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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