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墨色的丝绸,浸湿天幕的雨淅淅沥沥的落到地面上,碎裂成细碎的水花。
撑开的伞宛若这个雨夜里骤然盛开起的一朵朵色彩各异的花。
周停错后棠梨半步,手肘低悬在她耳侧,手牵开校服当作伞。
校服遮着棠梨头顶的一方小天地,好似连周遭的嘈杂声都被过滤了些,有一种不太真实的静谧。
最真切的是耳边隐隐的呼吸声以及卷在周遭的好闻的气息。
棠梨断线的思绪终于回笼,后知后觉地羞窘起来。
太太太太太近了。
一件校服要给两个人遮雨并不算容易。
周停身体朝棠梨那边侧,微微弯着腰,她走动是晃动的头发都会擦到他下巴上。
棠梨脸开始升温,声音小的都快被雨声没过去。
“周停。”
“嗯?”
气息就拂在她发丝上,棠梨颤了下,睫毛跟着不住地抖,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那个,”她头都不敢回,小耳朵粉红粉红的,“你给自己遮就好了。”
周停脚步顿了一下,看到她一个劲地揪着衣角,恍然明白了过来。
他把校服往前拉了些,自己退远了一步,不近不远的。
只是他背后淋雨的范围更大了,背部的衣服很快被洒落下来的雨水沁出深色。
他故作没听懂,“能遮得住的。”
“……”
棠梨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她低着脑袋走在他旁边,每走一小步,就悄悄地往旁边挪一小点,然后偷偷摸摸的,自以为隐秘的快速看他一眼。
周停垂了垂眼,压下唇畔的笑。
“棠梨。”他出声叫她。
“啊,怎么啦?”
她条件反射地应着,小腰板挺直,睫毛不断地扑簌,像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小朋友。
“大家都这么遮的。”
棠梨看周围。
没带伞的同学除开淋雨的,其余大多都拿校服挡雨。
而且——人群当中,校服的遮挡下其实不太能看清是谁。
棠梨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表情舒缓下来。
周停勾勾唇。
走了几句,棠梨抬起手揪了揪垂下来的衣服。
“怎么了?”周停侧头,“淋到雨了?”
“不是。”棠梨摇头,浅浅的笑,“我们一起遮呀。”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校服,举住靠着她的这一边。
“行吧。”
周停思索几秒,没拒绝。
一人拉一边。
开始的时候,棠梨想着离远一点儿,校服被牵着绷得紧紧的。
可还没到校门口,就变了个样。
两人都想着让旁边人多遮一点,手都不自觉地往中间缩,校服在中央软软地塌下去。
一高一矮的,又格外和谐。
*
出了校门的时候公交车刚开走,两人就打了车。
出租车停在锦城花园门口。
前排的周停付完钱先下了车。
棠梨要慢一步,她背好书包挪到车门边,一只脚先踩在地上,探出身子。
冰凉的雨丝落在她发上、颈间,激得她一激灵。
棠梨正想拿手捂着发顶,就发现突然就又淋不到雨了。
余光里有一抹身影。
她抬头,看见周停站在车边,那件已经湿透了的衣服重新展开挡在了她头的上方。
雨雾似轻纱罩着路灯,使得灯光昏黄又温柔。
少年眉间带着的笑被光糅得很温暖,漆黑的眼眸水洗般清澈透亮,像一湾三月春江水浸润着她。
“走吧。”他开口。
棠梨想都没来得及想,就听他的话动了,乖乖地下了车走在他旁边。
两人并肩而行。
他们住的那栋楼周围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越往那边走光线越窄。
棠梨都快看不见了,眼前笼上层黑雾,看什么都影影绰绰的很模糊,而且这点黑还越加浓郁。
她心里发紧。
“小心!”
棠梨脚提了一半,好巧不巧地绊在石阶上,于是重心不稳地往前扑。
周停立马拉住她。
“没事吧。”
周停被她吓了一跳,语气里是未加掩藏的关切,他扶着棠梨站好,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了不对劲。
前面路灯不亮光线比较暗,但后方漫过来有灯光,前方楼里许多人家的灯也都亮着的,不至于看不清路。
眼前的棠梨透点黑的眼睛写满了茫然无措,在很努力地睁眼看,可还是不聚焦,像是根本看不清东西。
周停不着痕迹地皱皱眉。
“没有事的。”棠梨咬了咬唇,垂下脑袋,声音听起来很低落,“就是光线不好,我看不清楚。”
周停“嗯”了声。
棠梨一只手捏着校服一角,另一只反背过去,打算从书包里摸出手机用来照明。
“我有点夜盲。”
她嗓音里带着点沮丧。
手刚碰到书包拉链,周停浸着雨水湿凉的手隔着袖子握上她的手腕。
棠梨猛地扬起头。
虽然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周停淡定平稳的声音传来:“那你跟着我走。”
他把湿哒哒的校服随意搭在肩上,舌尖抵了抵牙齿,往前一小步再次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另一只手摊开,隔了棠梨头顶一段距离,勉强挡一下雨。
棠梨下意识要抽手。
没抽回来。
周停拽着她手腕,温柔有力。
“走吧。”
“放心,不会摔到你。”
棠梨被他的力道带着往前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错愕又羞窘。
脸在发烫,就连贴合在手腕上的那一圈冰凉都开始莫名其妙的温热起来,顺着她皮肤蔓延。
“……谢谢。”
周停又笑,“帮我的同桌,应该的。”
远处一束光一晃而过。
恰此时,棠梨勉强看清了带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的人。
周停噙着笑,清冷的雨夜衬得他更干净沉稳,黑发潮湿,同样柔和了面容。
也很……耀眼。
*
回到家,棠梨第一件事就是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洗了个热水澡。
哗——
她推开浴室门,一只手拿着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
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在睡裙上晕开一片水渍。
棠梨随手用毛巾裹好头发,看到了屏幕一闪一闪的手机。
是鹿辞发过来的消息。
鹿辞:到家没有!
鹿辞:淋了雨要记得吃点药,不然感冒好难受的。
鹿辞:咦,人呢。
……
棠梨梨涡浅浅,她挨条回复了鹿辞的消息,然后去烧了个热水,准备吃点药预防下感冒。
她从电视柜底下翻出小药箱,拧开瓶子要倒药。
白色的药片滚到了瓶口,她动作突然顿住,下一秒,她把药瓶盖好重新放回去,跑到厨房里开始翻箱倒柜。
十多分钟后。
棠梨敲响了周停家的门,她等了片刻,门就开了。
开门的周停明显刚洗完澡,身上松松垮垮地套了件白T,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额前,黑眸清亮。
他开口要说话,被糖芋苗抢了先。
“喵呜~”
糖芋苗在周停开门的时候就跑了出来,一小团飞快地窜过去对着棠梨喵喵喵地撒娇。
吸引了棠梨全部的注意力。
周停面无表情的垂眸看了它一眼。
糖芋苗根本不搭理他,肉垫踩在棠梨鞋面上,毛茸茸地尾巴直摆。
棠梨想摸摸它,但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只好放弃。
她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瞅了瞅,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做什么来了。
“周停。”她把端在手里的玻璃杯递过去,眨巴着眼,“这是我熬的姜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周停愣了下。
面前的小姑娘头发吹了半干,小脸粉红粉红的,花瓣一样。
他对上她清亮的眼,眼里起了细细的波澜。
“淋了雨可能会感冒。”
棠梨突然之间又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感冒了的,可不能在反复。
她另一只握成小拳头的手抬起来蹭了蹭浮着粉色的耳朵,有丝忐忑,“你要喝吗?”
周停心里蓦然一软。
他手圈上杯子,感受着蔓延过来的温热,唇畔漾开浅笑。
“喝的,谢谢。”
棠梨弯弯唇,眼里绽开细碎而明亮的光。
姜汤捧在手里的温度刚刚好,周停喝了一口,眉头锁了锁,又扬了下手腕,面不改色地喝完又辣又涩的味道。
是真的很难喝。
周停舔了舔唇,暗自吸了口气。
“还有这个。”棠梨摊开手掌,白嫩嫩的手掌心里放了几颗糖,“如果觉得苦,可以吃一颗糖。”
这是——
哄小姑娘呢。
周停想笑,手却已经伸过去了。
糖和姜汤都给出去了,棠梨开心地笑了下,她腾出了手,蹲下揉糖芋苗。
她捏着它软嫩嫩的小肉垫,脸凑过去在软软的绒毛上蹭啊蹭的。
周停倚靠着门框,捏了捏糖纸,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糖放到嘴里。
桔子味的。
是挺甜的。
*
一场春雨刚过,阳光里多了几分湿润潋滟的味道。
未完全蒸干的水迹浸润着花草树木。
操场的水泥地上还有一块块的小水塘,但不妨碍课间操的进行。
第二节大课课间,高一高二都要做课间操。
其实也没多少认真在做,除了学生会来过检查那会儿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划水。
周停同样在摸鱼。
他基本就没在动,手都揣回了兜里,懒洋洋地站在那里晒太阳。
“诶,昨天新上的电影你们看了没?”
旁边的同学在闲聊。
“看什么电影,青春疼痛的?不是吧,吴孟你还看这个?”
“滚。公路电影,有人一起去吗?”
周围的,连带着隔壁班熟识的几个人都凑过来一点说着话。
“住校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请个假,实在不行——”
“卧槽,为看个电影翻出去,你们还能不能行了?”
“也不是不行啊。”谢越插话,“看电影的看电影,打游戏的打游戏,岂不美滋滋。”
他说着,突然退后一步往周停这里靠,“停哥,晚上带我开黑啊。”
周停没听清他在问什么,也没搭理他。
“周停?”谢越转过头去,“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周停视线看过去,接着悻悻地闭了嘴。
想谈恋爱的人真可怕。
周停在看棠梨。
这乖宝宝小姑娘在认认真真的做课间操,姿势很标准很到位,动作说不出的好看。
随着她的动作,竖起来的马尾跟着晃悠,青春活力。
棠梨跟着节拍抬起手。
伸直的手臂像展开的翅膀,温煦的光搭在她手掌上。
然后侧了头。
……
明明就是做套课间操,但周停就是移不开眼。
接着他就看见,棠梨扎起来的头发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然后散开。
*
棠梨没想到做完跳跃运动,她扎头发用的头绳会断掉。
还好广播体操差不多结束了。
她单手揽着头发,水灵灵的眼睛眨啊眨的,有点不知所措。
“阿辞,”刚结束她就叫了鹿辞,“你那里有多余的头绳吗。”
她摊开手掌给鹿辞看手里端掉的皮筋,皱着脸,“我的刚才断掉了。”
“我没有,等我问问啊。”
鹿辞又帮她问了好几个女同学,结果大家都没有,只好说,“咱们到教室再问问看。”
“嗯那。”
棠梨松开手,头发直接披散下来,鼓着脸颊跟着鹿辞往教室走。
结果,到了教室问遍了也依旧没有借到根皮筋。
棠梨抓了抓头发,苦恼地趴在桌子上。
“脑壳疼。”鹿辞感叹了声,“居然都没有带,诶,平时都好,今天就很烦了,一会儿是上一节公开课,老廖也在,被他看到肯定要被说。”
鹿辞说的是是廖副校长,他对学生的仪容着装要求很严格,校服穿得不规整、指甲过长,被他看到都要教育一顿。
而且在学校一直要求,女生短发不过耳,长发必须扎起来。
“没事的。”
棠梨反过来安抚鹿辞。
“我想想啊,我记得之前谢越拿了跟黄皮筋弹东西玩。”鹿辞晃晃谢越桌子,连声催促,“你快找找看,赶紧的,别折纸飞机了,都快上课了!”
谢越挠头,“你说的多久之前的事了,我哪知道我扔哪了啊。”
“不听,随便找个能扎头发的都行,快点。”
“您还是杀了我吧!”
“绳子行吧?”一旁的周停突然开口。
其实,他觉得棠梨不扎头发挺好看的,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发尾微卷,软哒哒又毛茸茸的,显得她脸更小更嫩。
他伸手在桌柜里摸了摸,拽出校牌,手指勾着蓝色的绳晃了下,“可以?”
鹿辞嫌弃,“丑,而且下面坠着个扣子,不过将就了,现在也找不到其他的了。”
“对哦,可以用这个。”棠梨恍然,她正要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校牌,就听见旁边有声响。
她侧过头去,看见周停已经把校牌取了下来,然后用力将挂带下面的小挂扣扯掉了,只留下一圈光秃秃的绳子。
他把带子递给她,笑笑,“将就一下。”
蓝色的绳带躺在他手心,把他修长的手衬得更加白皙。
棠梨没藏住眼里的惊讶,睫毛扑扇,有点迟疑地拿了过来。
“谢谢,放学我买来还你。”
周停本来想说不用的,但看着她软绵绵的眼神,不自禁的点点头,“嗯。”
他沉默了下,揉了揉眉心,“你是我同桌,不用那么客气。”
一直说谢谢,太生疏了些。
比起谢谢来,更想听其他的。
总感觉听到过这句话。
棠梨摸了摸耳朵,眨眨眼。
“梨梨你转过来,我给你扎头发。”
“诶,我们的周停同学终于变了,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高岭之花了,哎哟,不容易不容易,是那个什么使人面目全非来着?”
鹿辞倒不管她在想什么,笑嘻嘻的调笑周停几句,拿了小梳子给棠梨梳好头发扎起来。
鹿辞扎得很细心,但挂绳不比皮筋,没弹性,一节课下来之后马尾松散了不少,基本就是半坠着的。
棠梨皱着脸,反手扯着绳子,但因为不好操作,反而越弄越松。
“阿辞,你能帮我——”
“鹿辞上讲台找老师问题去了。”
回答她的是周停。
“噢。”
棠梨抬眼看了下,软糯的应声后继续倒腾她的头发。
周停看了一会儿,看着她努力地把自己地头发越扎越歪,越扎表情越纠结。
他手掌抵了下眉骨,眸光动了动。
“我帮你。”
他语气平淡,神色自若地站起身来,手指拿住垂下来的蓝色绳带。
“不用了。”棠梨手一抖,差点攥不住头发,
周停揪着带子一端,她刚才往后缩那下,正好让绳带散了下来。
她没拉住的头发也跟着散乱。
棠梨懵了懵。
周停压了下唇角,“你自己拿着头发,我帮你系。”
披头散发的棠梨窘迫的点头。
好在他站得不是特别近,也没碰到她头发,就是拿着绳带缠绕了两圈,收紧,打了两个死结,又就着剩下的那段弄了个小蝴蝶结。
周围也没人注意。
棠梨放松了点。
头发很快扎好。
周停一退开,棠梨偷偷吸了口气,因为短短半分钟,她脸就从耳尖烫到了脸颊。
周停知道她不自在,也不再说什么,系完了就出了教室。
谢越跟在他身后。
“停哥,厕所走吗!”
“不去。”
“那你去哪?”
周停停了下脚步,“小卖部。”
“你饿了?我那有吃的。”谢越说,“都快上课了。”
周停摆摆手,迈步走开。
他不饿,也不想买什么吃的。
*
周停上课迟到了两分钟。
“报告。”他站在门口,礼貌中透着散漫。
“周停啊,”化学老师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正好免得我找人,迟到的这位同学,这道题你做吧,上节课的回顾,不难。”
……上节课?
周停根本不知道上节课讲到哪了。
他抬头看黑板,视线从题目上扫过去。
鸦羽似的眼睫垂了垂,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慵懒的开口,说了个答案。
老师表情又无奈又欣慰,“算了,回去坐吧。你们这些聪明的小年轻人,更应该把自己的聪明劲放在学习上……”
他碎碎的念了几句,重新开始讲题。
棠梨看着草稿本上自己计算出来的答案,又看看走回到座位上的周停,眼睛亮晶晶的。
都是对的。
周停对上她澄澈晶亮的眼,怔了怔,又回给她个微笑。
棠梨很快回过头去看黑板,一字不漏的在笔记本上抄写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解题步骤。
字写到一半,课桌上多了点东西。
两根带着粉色蝴蝶结的发圈,以及几颗橙色的桔子糖。
棠梨转头。
方才把东西放在她桌上的人若无其事地托着腮看着窗外。
迎面照过来的阳光太强烈,晃花了眼,也晃乱了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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