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晚宴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克拉丽丝早把她那身礼服换下,恢复了日常装扮。
此刻,她正站在厨房门口,盯着自己的脚尖——事实上,她才刚刚从厨房里出来。
“克拉丽丝,你在看什么?”汉尼拔医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开口问道。
克拉丽丝摇摇头:“我在发呆。”
说完,她眨了下眼,抬头对他一笑,右手伸进衣兜里摸出块糖来,递给了汉尼拔医生:“这是今天的,医生。”
医生接过。
“是苹果味的。”克拉丽丝笑眯眯的指了指糖。
汉尼拔医生并不去吃,而是握在掌心。
他问:“你常吃糖吗,克拉丽丝?”
“是的。”克拉丽丝不明所以的答了话。
坦白来说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汉尼拔医生会问这事儿。
虽然糖果吃多了会成为令她无比头痛的麻烦,但同时,也是克拉丽丝所不能放弃的快乐密码。
“有多频繁?”医生又问。
“每天。”
“你会牙疼的。”汉尼拔说,“我想,你一定不喜欢见牙医吧?”
克拉丽丝抖了抖肩膀。
牙医?那太恐怖了!
“医生,你是要我控制食糖量?”克拉丽丝瘪瘪嘴,有些不情愿的开口。
“毫无疑问,是的。”医生建议道:“每天一颗,不能再多了。
“我可以拒绝吗?”
汉尼拔医生唇角微弯,重复着一个词:“牙医。”
克拉丽丝捏了捏指尖,顿时服软:“好吧,医生,我知道了。”
面对汉尼拔医生,她总是听话的。
事实上,克拉丽丝觉得,某些时候的医生和她的父亲有相似之处。例如控制她食糖量这事儿。汉尼拔医生同她的父亲哈里斯先生一样,不给她丝毫反驳的机会——当然,克拉丽丝从没有把汉尼拔当作自己的父亲。
“晚宴已经结束,我送你回去。”
克拉丽丝迟疑了两秒:“我的自行车还在这里。”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汉尼拔医生示意她看窗外那浓重的夜色,“还记得明天的计划吗?”
“当然。”克拉丽丝轻快挑眉,“早上八点整,我在家等您来接我,然后我们一起去沃尔玛超市。”
汉尼拔医生颔首,扶上她的肩膀,“我们走吧。”
“那明天我再来取走自行车,医生请记得提醒我。”克拉丽丝走在他身旁,颇有调侃意味的开口,“要是不拿回来,我就得跑步去学校了,那可不近。”
“我相信你是不会忘记这事的,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一本正经道:“不,我会忘的。”
汉尼拔医生不由失笑。
他们又闲聊了几句,有关莎士比亚的话题才刚刚开始,克拉丽丝便已到了家。
她失望的叹了口气,向汉尼拔医生道别:“明天见,医生。”
“明天见,克拉丽丝。”
她用钥匙开了门,汉尼拔医生眼见她走进了门内,才开车离开。
这细节克拉丽丝当然是不会知道的,她此时正与自己的“母亲”面对面呢!
她难得没生出“好心情又被破坏了”的想法,而是揣着一颗平常到漠然的心同希尔夫人交流。
“今天还愉快吗,爱丽丝?”希尔夫人选了个最简单的问题发问。
克拉丽丝装作思索片刻的样子,回答道:“很愉快,妈妈。”
希尔夫人沉默了片刻,发现自己此刻竟没有话题可讲了。
希尔夫人极轻的蹙了下眉,她觉得,自己与女儿之间的距离正与日俱增。
这不是她想要的,但事到如今,她也早已经失去后悔的资格了。
希尔夫人只能寄希望于莱克特医生的医治,日复一日做着那个爱丽丝完全康复,找回以往欢欣笑容的梦。
要是克拉丽丝能读心,知晓希尔夫人此刻想法的她,肯定是会控制不住的嗤笑出声儿来的。
克拉丽丝微微一笑,解决了希尔夫人的烦恼——她主动开口了。
“妈妈,明天早上,我要去沃尔玛超市一趟,好买些东西。”
希尔夫人愣了两秒:“你一个人?”她说,“明早安德里会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克拉丽丝摇了摇头,“不了,妈妈。你和安德里叔叔去过二人世界吧。”
“你打算怎么去那超市,爱丽丝?”希尔夫人问。
“我认识路,会坐地铁去,妈妈。”克拉丽丝一直都没有与希尔夫人对视,顿了顿,她又说:“请放心好了。”
她没提同汉尼拔医生有约的事,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克拉丽丝觉得,希尔夫人没必要知道——她们关系可没多亲密。
“还有事吗,妈妈?”克拉丽丝捏了捏指尖,假意打了个哈欠,“我想去睡了。”
“没了。”希尔夫人低声说,“晚安,爱丽丝。”
克拉丽丝点了点头,“晚安,妈妈。”说完,她就直接上楼去了,没再多看希尔夫人一眼。
这个安静的夜晚,克拉丽丝一夜无梦,在主卧的希尔夫人却深受梦魇侵扰。
她的梦境杂乱无章,没有具体的事件,有的只是零碎的对话。
“妈妈,人为什么会有眼睛?”
“为了看东西。”
“不。”女孩儿轻轻摇着头,“是为了哭。”
画面一转。
暮色透过玻璃窗,在少女面颊上晕开一圈血般暗沉的色泽。
“妈妈,抱歉,我已经不会哭了。”女孩说,“如果我失去双眼,什么也看不见,那我是不是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脸色苍白的母亲闻言瘫坐在地。
“你在说如果,我的孩子,”可怜的母亲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已死去。”女孩平静的回答。
这可怜、可悲的女人绝望了,她尖叫着伴着夜晚,沉入了黑暗。
当第一束晨光落上窗楞,希尔夫人喘.息着睁开了双眼。
她觉得胸口闷痛难当,下了床,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
清晨独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女人微微叹息。
“克莱尔,克莱尔。”她暗自念叨着,“我的爱丽丝并没有死,那只是个荒诞的梦!”
曾经的克莱尔.希尔,现在的克莱尔.格林,待到春天,她将会成为克莱尔.史蒂文森。
这个名叫克莱尔的女人坚定的认为,只有摆脱过去才能得到幸福——她已走出了上一段婚姻所给她带来的痛苦,并全心全意希望着她的孩子爱丽丝能治愈疾病,得到幸运的眷顾。
安德里会是个好父亲,克莱尔坚信。
至于梦境,克莱尔将它归结于很久以前自己看的那一部电影。
电影叫做《如瓮之城》,是在她还是克莱尔.希尔时,爱丽丝拉着她一起看的。
她那尚还年幼的女儿因这电影而泣不成声。
“如果连哭泣都做不到,那该多么悲哀的事啊。”
“可是若能一直幸福下去,就也没有哭泣的必要了。”温柔的母亲问,“你幸福吗,爱丽丝?”
女孩儿抬起脸对她微笑,重重的点头。
“当然!”她喊道,“我最喜欢妈妈了!”
闹钟响起,将这女人从过往的幻梦中惊醒。她恍然发觉,此刻自己正坐在床上愣神,而并非回到了过去。
洗漱一番后,克莱尔打算下楼去做早餐。
“爱丽丝?”
克拉丽丝正坐在客厅惬意的喝着热茶,一见希尔夫人便打算皱起眉头。但她终究没有那么做,只是淡淡的回应道:“早上好,妈妈。”
“今天我来做早餐。”希尔夫人说。
克拉丽丝点点头,“好的,妈妈。”
她将手中的茶杯搁在茶几上,撞出轻轻一响,转而看起了昨天的报纸。
切萨皮开膛手又一次进入休眠期,停止作案。有关开膛手的调查警方还在继续。
克拉丽丝抿了抿唇。
她对汉尼拔医生所作所为虽并不认同,但也不曾心生不满。
克拉丽丝一向如此包容。
黄油煎培根的香味从厨房传来,伴着多士炉“叮”的一声,克拉丽丝明白,早餐时间即将开始。她放下手中的报纸,向餐厅走去。
刚落座,希尔夫人便端着餐盘来到餐厅。
“爱丽丝,我们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吃早餐了。”
克拉丽丝兴趣缺缺的望了她一眼。
她暗想,我可没有与你共处一室的爱好。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情愿。
克拉丽丝清楚,爱丽丝是乐于与母亲一起享用早餐的——如果不谈论她的“病”的话。
希尔夫人没有得到回答,也不再开口。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
“你怨恨我吗,爱丽丝?”女人忽然发问。
克拉丽丝怔住了。
她努力握紧餐刀刀柄,极力抑制着自己指尖的颤抖。
刀尖却锲而不舍的敲打着白瓷盘,最终,克拉丽丝张开五指,将那刀子丢下了。
“不,妈妈。”她说。
这是爱丽丝的答案。
是爱丽丝早就想对这女人说的答案。
克拉丽丝想要尖叫,她张了张口,唇瓣翕动,却只能脸色平静的与希尔夫人对视。
女人惊喜的笑着,抚摸着女孩的头发,“我亲爱的爱丽丝!”她一扬声调,“妈妈不会让你再哭了。”
可她早已不会哭了。
——她已死去。
“所以我恨你。”克拉丽丝说。
这是句无声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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