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米巴格拉西坐在王座上,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她感到空虚,感到无聊——这是她在生前不曾感受到的体验。
她幼小的时候,在为自己成为王而努力学习;当吉尔伽美什诞生之后,她在同那个小崽子斗智斗勇;等她后来到了基什,不是忙着训练军队就是忙着收拢政权,偶尔有的休闲娱乐也沉浸在了身躯的欢愉之中。
雁夜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现充?好像是这个单词。
她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但那个简简单单的目标到现在都没有实现。
直到她死去都没有实现。
哪怕是现在以另一种形式莅临到这片大陆上,那个自她记事起就想实现的目标,现在也没办法去做吧。
安米巴格拉西的脸上浮上一抹苦笑,说是没有一点挫败感,那绝对是谎言。
哪怕是这一次她自己选择了放弃,不,或许正因为是她自己选择了放弃。
当初在死前为故国捐躯的时候,安米巴格拉西意识到了自己的死亡,却没有意识到死亡意味着她绝无可能在乌鲁克的王权表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当然,也许是那时候的她刻意不去深思也说不定。
若非现在的她无所事事,安米巴格拉西想,她绝对不会去思考这种无聊的假设命题的吧。
安米巴格拉西并没有插手亡灵之国的运转。
结界的张开多亏了小樱的羽毛,国家的运转自成体系,安米巴格拉西不曾给出任何要求,这里的百姓就已经按照生前的习惯自发服从了命令。
如果不是照看小樱公主确实是代价的一部分,亡灵之国绝对不会被建立——这个国家是为了能让小樱有个容身之处而诞生的,安米巴格拉西只是名义上的领袖,而国家的内政全部都由小樱公主全权调整,这对这位玖楼国的下位神官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亡灵之国的居民虽未死去,却也未曾活着。
……这就是说,他们不能离开亡灵之国的范畴,不能作为兵力去战斗。
他们只能做后勤一类的工作,生产粮食和武器。
这些事,小樱公主安排得足够好,安米巴格拉西也就没有插手的必要了。
如果只是为了这样的回报,安米巴格拉西知道自己花费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
迦勒底的那行人已经被她派了出去,去证明她们的价值。
先前吵吵闹闹的伊斯塔尔也离开了这里,小樱还在为了修养灵魂而沉睡中,在这个时候,安米巴格拉西突然觉得这个国家安静得可怕。
百姓们在街道上的嚷嚷声没有办法让她感到温暖,车轮转动的机械声只让她觉得嘈杂。
就像她刚来到基什一样的感受。
——这里不是她的国家。
安米巴格拉西闭着眼,想起了伊斯塔尔同她最后的那段对话。
“你就不想知道你死以后发生了什么?……什么啦你要是再敢说一遍吉尔伽美什拒绝了我的求婚你就死定了!!!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到的小道消息???……啊,那本写得不忍直视的史诗啊,哼在这个少女的记忆里确实我有印象,那也就只有吉尔伽美什那个厚颜无耻的傻逼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这种扭曲事实的吹捧。”
“你既然也看过那本史诗,那就好说多了。在你死后,吉尔伽美什同阿伽为了你死去的土块究竟要葬到哪里发动了战争,结果两边争抢的过程中,有人失手把你的土块跌落到幼发拉底河里面了,后来我动了点手脚,把那堆东西给你葬到杉树林的树底下了,啧芬巴巴那个没脑子的怪物还以为是我杀的你,差点冲过来没把我咬死。”
说到这里,伊斯塔尔还看了一眼安米巴格拉西,用着啧啧称赞的口吻:“你这家伙还真是造孽,连怪物都能魅惑的魅力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一点我果然对你心服口服。”
安米巴尔格拉西对于这样的挑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以为你应该清楚我想要归属于乌鲁克。”
“哪怕是吉尔伽美什那家伙领导下的乌鲁克?”
“哪怕是吉尔伽美什那傻逼领导下的乌鲁克。”
“我可没有让你得偿所愿的义务,安米巴格拉西。”伊斯塔尔露出了冷笑,“让你这种人随随便便就能达成愿望,女神的恩赐绝非如此廉价——我能将你的身体收集起来早就已经是网开一面。”
安米巴格拉西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杉树林的秘密。”
杉树林是由芬巴巴镇守的地方,那里有着整个美索不达米亚最为浓厚的灵脉。
在史前的时代,连神明都能居住的土壤上,魔术与魔法并非天差地别,所谓魔术师无法触及的根源和三大常理也不至于那么严苛,比如说……所谓的死而复生。
如果在身体完好的情况下,能够从冥府夺回灵魂,那么死去的人就不会死去。
“……干嘛拿那种眼神看我?我都说了我才不是为了夺回你的灵魂才跑到冥府那种鬼地方去的!”
“你说是那就是吧。”
敷衍的回答让伊斯塔尔有点生气,但她还是继续道:“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恩奇都死掉了,原本阿伽打算趁着吉尔伽美什离开的时候前来偷袭,但是有本女神镇守的乌鲁克怎么会出事?”
伊斯塔尔假装没有看见安米巴格拉西怀疑的眼神:“后来,神明就在这片大陆上渐渐消失了。”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乌鲁克祭祀的神坛,那时候我才听说,基什都灭亡了。”
“听吉尔伽美什说,阿伽那家伙也死了,他为了让基什更多的人逃到乌鲁克,最后战死了。”
“你什么时候那么关心基什了?还是说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没眼光地看上了吉尔伽美什不成,结果又看上了阿伽?”
这一次伊斯塔尔没有动怒,她反而摇了摇头,眼带怜悯:“那个叫阿伽的,还真的可怜到连让我这位性情恶劣的女神都看不下去了。”
伊斯塔尔没有搭理安米巴格拉西那句“你原来知道你性情恶劣”的凉飕飕的讥讽:“就连他向你致敬的这种死法都没有得到你零星半点的感触,那家伙遇到你还真是倒霉得很——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根本没察觉到对方对你的期待和仰慕吧?”
被“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渣”的目光注视着的安米巴格拉西冷哼了一声:“伊斯塔尔,你什么时候傻白甜到别人对你抱有感情就一定会回应的地步了?”
“对我抱有憧憬之人虽非成百上千,却也绝不算少数——他们的憧憬爱慕有与我何干?”
“我不曾渴求他们的爱。他们的爱对我来说也不值一提。”
“哇,你这家伙……”伊斯塔尔故意拖长了调,想要吊胃口的那个人却连眼神都没变化,一脸讪讪的女神深呼吸了口气,“果然连死亡都没有办法让你这家伙变得柔软。”
不会对旁人的挣扎感到怜悯,亦不会对他人的爱慕而有所动容,别人的言论也无关紧要。
憎恨也罢,渴求也罢,向往也罢,厌恶也罢,这对她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安米巴格拉西若非如此,就绝不会让伊斯塔尔而为之动容。
“噢?那我可真是难得从你口中听到一句称赞。”
“没有变得柔软”,在伊斯塔尔的字典中,绝非贬义词。
相反,正因为伊斯塔尔本身就以翻脸无情著称,这种女神宛若对于自己本人的礼赞……果真是难得一见。
“如果哪天你可以做到对乌鲁克置之不理,你想听到怎样的语言我都不会吝啬。”
“那是在梦中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已经死了,安米巴格拉西。”身高(159cm)远不如安米巴格拉西(178cm)的伊斯塔尔的眼神淡漠,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差距粗略看来倒像是在平视,“你虽然出身于乌鲁克,却是远嫁到基什的王女。”
“你不曾登基,唯一能算得上掌权的国家唯有基什。”
“你为乌鲁克而死,但是连死去的时候你落到了北壁之外——那是被划分到基什的地盘上。”
“你在王权表留名之地,也是在基什而非乌鲁克。”
“你死后葬下的地方,也不在乌鲁克的境内。”
“我以为你最起码,有着‘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淡然。”
“——这样的你,又有何理由和名号来守护乌鲁克?”
“我以为你知道,我只有在这一点绝不可能会被说服。如果你前来只是想说这些,那么你可以走了。”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无用之功。”对于安米巴格拉西明目张胆的逐客令伊斯塔尔并没有动怒,因为她确信自己看见了安米巴格拉西眼底的刺痛,“伊斯塔尔本来就无比地随心所欲。”
女神的主武器,那个巨大的弓兼飞行船 “天舟玛安娜”已经浮现。
“那么叙旧就到此为止。安米巴格拉西,下一次战场见。”
“有义务却不想保护乌鲁克的我,和没有义务却硬要保护乌鲁克的你,就此分别。”
安米巴格拉西在王座上睁开了眼。
她看着空落落的宫殿,承认自己确实有点难过。
非孤高无以为王。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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