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年

    再次见到远坂葵的时候，是在远坂时臣的葬礼。

    那一天的雨下得淅淅沥沥，间桐雁夜牵着间桐樱的手，在来之前这个小姑娘用缓慢的语气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不想出席的念头，却还是在间桐雁夜“发生了这种事，凛一定会很伤心才是”的劝说下乖巧地跟出来了。

    再怎么样，远坂时臣也是她的父亲。

    间桐雁夜看着樱走到凛的身前，踮着脚替那个面无表情地强装镇定的小姑娘遮住风雨，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如果可以，他希望樱不要被过去的经历所束缚。

    不会心怀怨恨，也不会有所不满——也许樱的父母并没有那般深爱着她，但这不应该成为她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的障碍。

    间桐雁夜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转向了那个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黑色身影。

    身穿黑衣的未亡人。

    远坂葵。

    他青梅竹马的姐姐，亦是他曾经爱过的人。

    他真的是爱过她。

    他爱她如母亲，他爱她如姐姐，亦曾爱她如恋人。

    曾经的间桐雁夜希望她能够此生幸福顺畅，哪怕为此付出一切。

    他深爱着她的时候，她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可间桐雁夜从来都没有点破这一点的勇气——他没法让她幸福，他一直都这么以为。

    对于间桐雁夜而言，禅城葵曾是他心中最为耀眼的光芒，他也曾希望他能够像他笔下的小说的主人公一样，有着一往直前的勇气，有着深不可测的天赋，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然后能够浩浩荡荡地迎娶心中的姑娘，一起在魔法世界的大陆傲游。

    ……年少时期的妄想虽然中二，却也质朴地闪闪发光。

    间桐雁夜从来都知道他不是那个天赋异禀的轻小说男主角卡利亚，他只是一个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自卑的普通人。

    他不知道是哪里曾经看到过一个说法，说是家庭不幸福的孩子长大了，多多少少都是会有些自毁主义。

    如果不是安米巴格拉西王的话，现在的他早就因为他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而毁得粉身碎骨了吧。

    间桐雁夜也知道啊。

    他所喜欢的那个禅城葵……掺杂了多少他心中的向往，而葵也从来都没有这个义务要和他理想中的她一模一样。

    间桐雁夜听着人群之中的人互相打着机锋，看着远坂葵神色冰冷却又不得不保持得体地一一应对，只能站在一旁旁观的间桐雁夜轻轻叹了口气。

    他盯着远坂时臣的墓碑，他想或许他永远都无法理解魔术师。

    曾经的远坂时臣有着间桐雁夜所期盼的一切，心爱的妻子和两个可爱的女儿，衣食住行也称得上非富即贵——怎么看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生赢家。

    却为了所谓的“根源”，家族的夙愿而赌上生命，让他的妻女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就已经有这么多其它的魔术师想前来瓜分利益，而且……

    间桐雁夜的目光移到了前来解围的那位神父身上。

    远坂时臣替远坂家选择的委托者……还是导致他身死的罪魁祸首。

    如果是安米巴格拉西王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忍不住吐槽这家伙一定是幸运E吧。

    间桐雁夜身后那两个小姑娘已经抱在了一起，垂下了眼笑了笑。

    “……间桐雁夜。”

    他抬起头来，看着快步朝他走过来的这位女性。

    哪怕她的双眼满满都是血丝，她的面容再怎么憔悴，都没能丝毫影响她的美丽。

    ……葵。

    快步走过来的远坂葵拽紧着自己黑色的裙摆，她的呼吸不稳显得有些急促，一向平静的面容流露出些许哀求：“……雁夜，告诉我，你一定知道的吧，时臣他……时臣他究竟是怎样死去的？”

    间桐雁夜认认真真地看着这样的她，看着这位他曾经深爱过的女性。

    原本已经到口边的那句“说不定是我杀死他的”玩笑，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又何必做这些无聊的意气之争呢。

    时至今日他仍然有些耿耿于怀……可曾经的他真的深爱着她。

    “我提前退场了，对此并不了解。”间桐雁夜别过脸，他不习惯在这个人面前说谎，他也不敢去看她现在哀求的神色。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间桐雁夜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抱歉，我……”

    “你是为什么想要知道时臣怎么死的呢？你想报仇么？”

    “我……”

    “所有自愿参加圣杯战争的参赛者，都早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生死勿论。技不如人又有何说道？”

    这是一场赌局，赌注是性命。

    愿赌服输而已。

    “远坂时臣已经死去。你应该做的真的是为他报仇么，葵？”

    “……”远坂葵的目光随着间桐雁夜落到了那两个仍然在互相拥抱的小姑娘身上。

    凛哭得很惨，樱在替她拭去泪水。

    “这是我看在凛和樱的份上给你最后的忠告了。哪怕是对于远坂时臣……他也希望的是远坂家能够更好地传承下去。既然远坂家已经不需要了樱了，樱就由我来好好照顾，”间桐雁夜终于转过头，望着沉默不语的远坂葵，“你还是一位母亲，葵。”

    “凛这些天一定在你面前强忍着不曾落泪吧。”间桐雁夜的语气笃定，“她才只有7岁，却在失去父亲的情况下有意识地照顾你了。”

    “她是你的孩子，如果这一点没办法说服你，她还是远坂家仅有的血脉。”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雁夜。”这位女性眼眶已经泛红，可她仍然竭力地保证自己身姿的优雅，“你说得对，非常感谢你的忠告。”

    间桐雁夜看着她冲着自己点点头，随即快步朝远坂凛走了过去。

    远坂葵蹲下身来，冲着她的两个女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快凛就转过身冲击了母亲的怀抱，顺便拽了樱一把，一起跌入了这个怀抱。

    樱的身形有些僵硬，葵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把这两个小姑娘都搂在了怀里。

    细雨之中葵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没事了，没事了。我还在这里，凛和樱都不用再担心了，我们还在一起。”

    这样多好啊。

    间桐雁夜微笑地注视着他们，没有理会眼角余光捕捉到的言峰绮礼的身影。

    *

    之后他也会因为去远坂家接樱的时候，陆陆续续见到过葵几次。

    有的时候葵会在凛面前而变得异常地严厉，间桐雁夜对着樱想要替姐姐求情的请求，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葵面前劝上两句，虽然多数效果不佳就是了。

    间桐雁夜在远坂葵面前一向不敢多说什么，小的时候她年长他几岁总是会劝说他的不乖巧，被这位女性微笑地望上一眼间桐雁夜就不敢说话了。

    幸好凛特别听话，无论是怎样太过严厉的要求都能硬撑着一一实现。

    ……雁夜和凛其实都是知道的。

    他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哪怕是他的劝告，在失去了时臣之后，这位女性早就变成了一个空架子，只凭着一股气性强撑着活下去，实则早已经与行尸走肉无异。

    所以才会拼命压着凛去学习，为了让远坂凛能够尽早地独当一面。

    她强撑着活了十年，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真抱歉啊雁夜。”远坂葵笑着望着间桐雁夜皱紧的眉头，“结果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都还在不停地麻烦你呢。”

    “别摆出这样悲伤的一张脸，我还以为你因爱生恨讨厌我呢……我不是一个好姐姐，也算不上一个好母亲。”

    间桐雁夜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你不好，凛的话也一定会激烈地反驳这一点的吧，就算是樱也一直爱着你……也许有一点点小小的不合格，那也都是时臣的错。”

    “你啊……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时臣呢。”远坂葵笑了一下，“我啊，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再见到他，就觉得非常高兴。”

    间桐雁夜没有说话。

    “呐我说雁夜，当初时臣的死是和言峰绮礼有关对么？……好啦，看你的神色就已经能看出来了。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凛，什么时候适合告诉的时机就麻烦你了。”

    一时之间雁夜想问很多东西，他想问她是怎么发现言峰绮礼的不对劲，他想问她这么多年为什么都能在言峰绮礼面前不动声色，甚至敢于把凛交到言峰绮礼的手中。

    可是到头来，他只是说：“……一点都不麻烦，你可是我重要的姐姐啊。”

    “这么多年了，樱那孩子就拜托给你了——凛的话也请你要多多照顾。说道歉你会不会不高兴？那我就说谢谢吧——真的，雁夜，非常感谢。”

    “樱是我的女儿，凛也是我看大的孩子也是樱重要的姐姐。”间桐雁夜看着远坂葵，竭力掩去眼底的泪意，“我去把樱和凛叫进来。”

    他靠着墙看着她们走了进去，又看着过了一会儿樱走了出来，直到最后，凛木着脸打开了门。

    这个已经经受了多年魔术师教育的小姑娘没有哭泣：“母亲她——”

    间桐雁夜闭上了眼。

    *

    没过一年，第五次的圣杯战争就即将开始。

    间桐雁夜看着他和间桐樱手上都出现的圣痕，樱正抬着头，一副不安的模样：“雁夜叔叔我——雁夜叔叔你是一定想要召唤那位王的么？”

    对于上一次圣杯战争的servant，间桐樱迷迷糊糊仍然有印象。

    那个将她从地狱中拯救出来，那个轻声告诉她“马上就可以见到姐姐”的servant……同时也是雁夜叔叔写的《王女》的主人公的原型。

    是改写了她和雁夜叔叔命运的人。

    直至今日，间桐樱仍然记得，当她询问叔叔何为爱意的时候，叔叔脸上的怀念。

    她忍不住问他：“您觉得，您是爱着那位安米巴格拉西王的么？”

    那句回答她清晰地记得，恍若昨日。

    ——“如果极致的憧憬能够被称之为爱意，毫无疑问，我深爱着她。”

    “樱是在为接下来会和凛对上感到为难么？”间桐雁夜摸了摸樱的脑袋，“还不能确定现在的我一定能召唤出她呢……但是，是的，我想见到她。”

    “让樱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是我一定要实现的目标，可是再见到安米巴格拉西王是我最大的愿望。”

    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尽管面容平凡甚至有些丑陋，但是樱觉得，这一刻她的养父仿佛在发着光。

    “如果是王的话绝对不会允许我不去争取圣杯的吧……但是呢，我啊绝对不会伤害到樱和凛的，所以樱也只要按照自己的愿望和心意行动就好了。”

    “我的愿望……”

    间桐樱沉默了。

    她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何令咒会出现在她的手背上，明明她和雁夜叔叔都同为间桐家的人，一般来说御三家只会有一个参赛者——除非说她和雁夜叔叔都有极致的愿望。

    可她至今都不知道，她强烈到能够震撼圣杯的愿望是什么。

    “现在想不清楚也没关系，人啊有的时候以为自己想清楚了其实也并不了解。”间桐雁夜说着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只要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就好了。”

    他看着自己手背上一点点清晰，他曾经以为自己现在变得足够稳重，实际上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一惊一乍。

    想要再见到她。

    想要再成为她的臣下。

    想要再听到她的命令，她的斥责，她的夸赞，什么都好。

    “真糟糕呢樱，我现在就忍不住想见她了。”

    “……我也很想再见到她。”

    樱乖巧地回答道。

    魔术阵早已经画好。

    那段咏唱词也不曾忘记。

    与上次的那一段无异，除了少了必有的Berserker的强化咒语，一个是因为Berserker早就已经被召唤，另一个原因也是他不想让她被黑泥缠绕。

    “宣告——”

    他用着几近于朝圣的心态吟唱着，他听着自己胸膛几乎快要跃出的心跳声，他感觉到泪水湿润了他的眼眶。

    在浓雾散去，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喂，你就是将我召唤到此地的家伙么？”

    和当初一模一样的话。

    间桐雁夜从来都没有发现过自己的记忆力会有这么好，他擦去了眼角的泪光，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您好Rider，我是间桐雁夜，是您的臣下。”

    ——“我终于再次见到您了，安米巴格拉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