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郁冥出生时,沈游已经是天虞派的七长老了,所以他对沈游这位师父并不了解,只听说沈游的师父早早坐化而去,将乐游峰这么大一个摊子留给了刚刚步入金丹期不久的沈游。

    沈游扫出一片空地,牵着郁冥在坟前坐下,将食盒中的酒水吃食一样样摆放开来,做完这些,沈游才再次朝着坟冢开口:“师尊,我收徒弟了,您当师祖了,我今日把明奴带来给您瞧瞧。”

    沈游说罢转向郁冥,神情温柔,“徒儿,叫师祖。”

    郁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祖”,沈游摸摸郁冥的脸颊,“真乖,师祖一定会喜欢你的。”

    郁冥想起身行礼,却被沈游拉住,沈游朝他摇摇头,道:“你师祖不讲究这些虚礼,他能看到你就很高兴了。”

    沈游斟了两杯酒,一杯撒在坟前,另一杯自己饮下,他看着空酒杯发呆,喃喃道:“师尊,以后游儿就有人陪了,您再也不用担心游儿孤单了,您瞧,明奴多乖啊,是不是比游儿小时候听话多了?”

    沈游轻笑了一声,又斟了一杯酒饮下,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小手拭过自己的眼角,郁冥的小奶音在身侧响起:“师尊不哭。”

    沈游这才发现自己眼角不知何时滑落了一滴泪水,他把郁冥抱在怀中,将脸埋进幼童温暖的颈间,“徒儿,为师能遇见你,真好。”

    郁冥环抱住沈游脖颈,心中想到:我能遇见你,才真正是天道的恩赐。

    过了许久,沈游才慢慢抬起头来,他从储物袋中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小锦盒,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枚白玉雕琢的长命锁。

    沈游将长命锁戴在郁冥颈间,他指尖在长命锁上摩挲半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长命锁放进郁冥的衣领内,“这个长命锁是为师入门时,你师祖送给为师的,现在为师送给你,愿我的明奴一世平安。”

    沈游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处空地,朝郁冥道:“若有一日为师死了,你便将我葬在此处。”

    郁冥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想到不知上一世自己死后,沈游的尸身又落在了谁的手中,那人是否会将沈游带回天虞派,将他葬在这幽静的山林之中。

    沈游见郁冥的模样,还以为他受到了惊吓,笑着安抚道:“徒儿别怕,为师怎么舍得离开徒儿。”

    丧师之痛沈游经历过,所以他不愿意郁冥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就算是为了徒弟,自己也要好好活着,曾经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这也是师父希望看到的吧。

    ——

    在乐游峰的这几日,沈游几乎是将郁冥捧在手心里宠着,郁冥甚少要求些什么,可但凡开口,沈游无有不应。

    乐游峰草木众多,期间生活了不少珍禽异兽,沈游这几日没事,带着郁冥在乐游峰四处游玩,没事就掏个鸟蛋摸个鱼,虽然最后都放了回去,但还是给林中生活的飞禽走兽们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导致乐游峰上的婴勺一见沈游就炸毛。

    郁冥不止一次怀疑,外面传言的清冷孤傲的乐游峰主跟自己面前的沈游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沈游一旦不再放飞自我,便有了清冷仙君的模样,闲暇时沈游用林间的竹子做了一支竹笛,每当笛声响起,就会引得乐游峰中百兽来朝,每每这个时候,沈游就会停了笛声,把郁冥抱在怀中,将百兽一一指给他,告诉他哪种走兽的肉最好吃。

    入夜,沈游会拥着郁冥坐在床上,拿着一本《清静经》给郁冥开蒙,郁冥也就装作不识字的模样,跟着沈游一句句诵读书中的内容。

    不过郁冥怀疑,沈游可能只是为了过几日的早课做准备,毕竟郁冥发现,到了《清静经》后半段时,沈游总是会读错。

    郁冥与沈游相处几日,也摸到了些规律,沈游喜欢他,他便放下上一世魔君的架子,像个五岁的幼童一般承欢膝下。

    郁冥没有经历过正常的童年,也不知道真正的小孩子应该如何讨长辈欢心,不过只要他偶尔亲一亲沈游的面颊,沈游就能高兴大半天。

    郁冥想,果然还是小孩子的身体方便,上一世即使他亲过沈游全身,也只能换来沈游厌恶的神情。

    不过小孩子的身体也有不好的地方,小孩子嗜睡,即使郁冥有心控制,可每次还是不知不觉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郁冥还记得沈游跟自己说过的话,“如果你能起来,就跟为师一起去早课”,按照他现在这个身体,想在寅时起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早课开始的前一天夜里,沈游怕自己第二天睡过头,就弄了个蒲团来打坐,其实元婴期的大能早就不需要睡眠了,每日打一个时辰的坐,就能抵得上一夜的休憩,沈游之前日日懒床,不过是贪图享受而已。

    沈游打了一会儿坐,起身去床边查看郁冥的状况,他怕没自己搂着,郁冥夜里蹬了被子受凉,结果他走到床边发现,郁冥竟然一直睁着眼睛没有入睡。

    此时夜色已深,换做平日郁冥早就睡着了,可此时他却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愣愣与沈游对视。

    沈游吓了一跳,急忙询问郁冥是不是不舒服,郁冥摇摇头,道:“我怕睡着了会错过师尊的早课。”

    沈游听了,心里又好笑又心疼,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再三向郁冥保证自己一定会叫他,郁冥这才撑不住沉沉睡去。

    早课的地点设在天虞派主峰,寅时开始,沈游丑时七刻就需出门,郁冥这小身板哪里能起得来?

    沈游舍不得叫醒郁冥,又不忍心把郁冥自己一人扔在乐游峰,便找了床被子将小徒弟一裹,抱在怀里带着他御剑去了主峰,御剑风大,沈游生怕吹醒了小徒弟,甚至还专门在前方设了个水障挡风。

    沈游到的时候,大多数新入门弟子已经在下面坐好,只不过一个个都是一脸倦容,看样子都没睡醒。

    沈游也很唾弃早课,早课对于修真者来说还好,但对于刚入门还没进入练气期的普通人,这个时间简直就是反人类,可惜前人传下来的规矩,后人不得不遵守,而且早课上多了,确实会修身养性,对修炼大有裨益。

    沈游收了裹着郁冥的被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自家熟睡的小徒弟怡怡然走进殿内,他将郁冥放在最前排,还特地设了个水障让郁冥靠着睡。

    郁冥年纪小,身量也小,加之他是沈游的亲传弟子,殿内其他人大多是再传弟子,与之相比郁冥身份极高,按理说坐在第一排也没什么。

    但坐在第一排还睡觉就很过分了吧!

    不过人是沈游亲自抱进来的,早课也是沈游带的,沈游都没说什么,其他人更不敢有异议。

    在早课上,沈游既没了平时面对师兄师姐时的嘻嘻哈哈,也没了面对小徒弟郁冥时的温柔可亲,他眼帘微垂,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一瞬间就变回了外面盛传的清冷仙君。

    沈游的美貌是享誉整个修真大陆的,新入门的弟子都是第一次见沈游,皆被他的容貌吸引,一时间犯困的也不犯了,打瞌睡的也不打了,都愣愣地看着沈游。

    也怨不得沈游在外行走时总端着一副仙君的高冷架子,他本是个和软的性子,可因为容貌的原因,总会招来不少狂蜂浪蝶,他若不摆出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怕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或许是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沈游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随意在大殿内扫视了一圈,然后将目光落回手中的经书上。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沈游声如碎玉,少了对郁冥的温柔后就显得清冷至极,但即便如此,依旧使得不少弟子听得入迷,一时竟忘了诵读。

    沈游放下手中的经卷,抬眼看向众弟子,冷冷吐出一个字,“念。”

    众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分分低头诵读手中的经卷,再不敢抬头去看沈游,生怕自己再次失神。

    不知是不是离了沈游怀抱的原因,郁冥睡得并不安稳,他一时梦到自己被红莲业火炙烤,一时又梦到自己自戕于往生崖,在自戕的前一刻,他看到沈游冷冷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厌恶。

    郁冥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入目是大殿青灰色的石砖,入耳是朗朗的诵读声,前世今生扑朔交织,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沈游见小徒弟惊醒,上前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小声询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郁冥环顾四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处早课之中,小孩子的身体太过嗜睡,他不知不觉竟睡过了时间,想来是沈游带自己来的。

    郁冥抬头与沈游对视,在沈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他看不到厌恶,只有满满的温柔与关心。

    这个人现在是自己的师尊了,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师尊,他不但不讨厌自己,而且会关心自己,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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