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七长老收了个四灵根废物做徒弟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间便传遍了整个天虞派,众人无不艳羡那废物命好,可惜他们也只有眼馋的份,谁让他们自己入不了七长老的法眼呢?

    乐游峰离天虞派的主峰很远,是个极为清静的地方,与主峰的殿宇林立不同,乐游峰上丛林掩映、流水潺潺,住在此处,仿若幽居于世外。

    沈游的住处是溪水畔的几间竹屋,沈游将郁冥抱进主屋,放在自己的床上,郁冥四处打量屋内的景象。

    这竹屋内里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大有文章,郁冥好歹是做过魔君的人,见识过的珍材异宝不计其数,故而能一眼认出来。

    别的不说,就是他此时坐在身下的床卧,床身通体漆黑,乍一看去仿佛一块黑色巨石,实则是千金难求的黑血暖玉。

    黑血暖玉入手微凉,却不似普通玉石般冰冷,具有温养经脉的功效,对修真者大有裨益,上一世自己得了巴掌大小的一块已是不易,沈游竟然用这么大一块黑血暖玉做床。

    还有床上铺的被褥,虽然被漂染成青灰色,但其实皆是由金蚕丝织就而成,金蚕丝韧性极好,单根金蚕丝可以轻松切筋断骨,有些女修会用它作为本命法器。

    用金蚕丝织成的布料柔若无物,却可以挡住刀兵利器的攻击,而且覆在身上冬暖夏凉,仙门大派常常用其制作贴身护甲,但像沈游一样奢侈,将金蚕丝用作被褥的,郁冥还是头一次见到。

    郁冥又伸手摸了摸摆在床头的木枕,这木枕质地细腻,隐隐有木香传出,看材质,至少是由万年以上的黄檀木制成,这个年岁的黄檀木,就算是寻遍修真大陆也找不出几棵来,只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就足够一个中等修真门派几百年的花销。

    沈游见郁冥伸手去摸自己的木枕,以为是他喜欢,便将木枕塞进郁冥怀中任他把玩,自己则掏出两个纸片剪成的小人。

    他在两个小纸人脖子处各系一根红绳,然后把纸人扔在地上,小纸人慢慢变大,最终长成成年人大小,一前一后飘飘荡荡出了屋子。

    化纸为人是一种高级仙法,由傀儡术演变而来,这种纸人没什么攻击性,一戳就破,只适合做些粗活,但这种术法本身非常难掌握,所以在修真大陆上很是罕见。

    不多时,两个小纸人摇摇晃晃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木桶中盛满了水,其上还冒着热气。

    两个小纸人将木桶放在房间一侧的屏风后面,沈游朝它们招招手,两个小纸人变回纸片,被沈游收回袖中。

    沈游牵着郁冥走到屏风后,蹲下身开始帮郁冥宽衣解带,沈游这一路赶回来风尘仆仆,路上也没歇脚,他自己倒不在意,衣服脏了随便掐个清洁的法诀也就解决了,但他的乖徒儿却不行。

    郁冥重生时正被几个郁家子弟推倒在地上踢打,衣服滚了一身灰,之后他火烧郁家,燎了一身浓烟气味,再加上他跟随沈游赶路,难免染上灰尘,此时穿在他身上的衣服脏的不成样子,只能勉强看出是紫色,也亏得沈游这种一尘不染的谪仙能下得去手抱自己。

    郁冥按住沈游正在解自己腰带的手,想制止沈游的动作,沈游抬起头看着郁冥紧绷的小脸,笑了起来,“徒儿是害羞了吗?”

    郁冥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不是。”

    沈游安抚地摸了摸郁冥的手心,“徒儿乖,咱们先洗澡,洗完为师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郁冥按着沈游的手没有松开,他忽然用稚嫩的小奶音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游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而且你现在是我徒弟了,师父对徒弟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郁冥明知道沈游口中的“喜欢”只是单纯长辈对小孩子的喜爱,但他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停了一下。

    郁冥的声音中有些干涩,“可我只是个四灵根的废物。”

    沈游愣了愣,继而微微蹙眉,他用手指挑起郁冥的下巴,让郁冥直视自己的双眼,“谁告诉你四灵根是废物的?”

    郁冥:“不是吗?”

    沈游:“当然不是,用灵根判定资质本身就是错的,修真方法有千万种,每个人的机缘又各不相同,谁也说不好自己能走多远,如果找到合适的修炼方法,五灵根也能比单灵根走的更远。

    “更何况你有万中无一的变异灵根,为师会为你找到最合适的修炼方法,只要你坚持,将来会比为师厉害得多,徒儿,你不该如此妄自菲薄。”

    沈游认真地直视郁冥双眼,郁冥几乎可以从那双琥珀色眸子中看到自己瘦小的倒影,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果然是自己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上一世他为了接近沈游,妄图将沈游拉入泥淖,结果害人害己。

    沈游见郁冥看着自己愣愣地出神,便问了一句:“徒儿,为师的话,你记住了吗?”

    郁冥回神,点了点头,“记住了。”

    沈游得到回答,面上重新挂上笑容,“所以修仙第一步,咱们先把澡洗了。”

    郁冥急忙去握沈游的手,“我……我自己来。”

    “徒儿果然是害羞了。”沈游见郁冥焦急的模样,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可惜为师这里没有小一些的浴桶,改日为师按你的身量给你做个合适的浴桶,今天就只能屈就徒儿与为师一起了。”

    沈游也是没办法,他的浴桶高两尺四,而小郁冥不过三尺出头,这要是没有沈游看护着,只怕坐进去连顶都没了。

    郁冥推脱不掉,只能乖乖让沈游给自己宽衣解带,沈游先褪了郁冥脏兮兮的紫色外衣,把外衣搭在屏风上后又蹲下身去解郁冥的中衣。

    随着中衣的褪去,沈游面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郁冥瘦弱的小身板上遍布着斑驳的伤痕,新伤旧伤交叠,之前被衣服遮着看不到,如今褪了衣服,郁冥满身的伤痕便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沈游面前。

    郁冥幼时总被欺负,挨打是常事,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专挑衣服遮盖的地方下手,打完之后郁冥面上看不到伤口,这样大人也不会责备什么。

    沈游追问这是怎么回事,郁冥却闭口不答,如今的自己已经够狼狈了,他不想将更狼狈的一面展现给沈游。

    沈游也是出身修仙世家,他是嫡系血脉,出身高贵,没人会欺负他,不过他多少知道一些大家族里的龌龊事,也猜到郁冥这身伤的来源。

    沈游心疼地将郁冥抱回床上,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盒子,盒子里盛的是乳白色的药膏,沈游用手挑了,细细抹在郁冥的伤口上。

    这种药膏郁冥识得,修真界中最上乘的外用伤药,即使是被人剖了肚子,抹上这药膏也能很快愈合。

    这伤药效果好,价格自然也贵,一两就价值一百块上品灵石,一般的修真者根本用不起,即使买得起,也是在受了致命外伤时才舍得用,而此时自己不过是一点点皮肉伤,沈游竟然就眼也不眨地给自己用这种最上乘的伤药。

    不得不说,这药膏见效确实快,加之郁冥的伤又不重,只是半盏茶的功夫,郁冥就感觉到身上伤口发出愈合时的瘙痒感,他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沈游将他的手拢在一处,不许他抓挠,只拿了个小扇给他扇着风,凉风拂过的地方,瘙痒感确实减弱了不少,郁冥逐渐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沈游出神。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郁冥身上这些皮外伤就痊愈了,沈游面上这才松了下来,他将小郁冥搂在怀中,在他耳边低声道:“徒儿,有为师在,以后都不会让你再受欺负了。”

    郁冥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回抱住沈游,但他最终还是垂下胳膊,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沈游见自家小徒弟身上的伤好全了,才抱着他走到屏风后面的浴桶旁,沈游伸手试了试水温,确定没有凉下来后抱着郁冥跨进浴桶。

    郁冥没想到沈游连衣服都没脱,不过他很快发现,虽然沈游坐在浴桶中,但这些水却并没有打湿他的衣服。

    沈游是单水灵根,对水元素最为亲和,他可以控制着水元素环绕在自己周围,却不沾湿衣裳。

    沈游让郁冥坐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抽下束在他头上的发带,没了发带的束缚,郁冥一头黑发散落下来,铺在水面上。

    沈游捧起水将郁冥的黑发打湿,又从木桶外捞了几块香胰进来,一一摆放在郁冥面前,因着沈游能控制水元素,所以几块香胰全部飘在水面上。

    沈游笑着问自家小徒弟:“徒儿喜欢什么气味的胰子?”

    郁冥哪里懂这些,早年他根本用不起香胰,后来做上魔君的位置,清洁自身不过是一个法诀的事情,就更没碰过这些东西了,他只记得沈游身上总是有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不过那也跟香胰无关,是沈游自身散发的气味。

    郁冥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沈游把香胰挨个戳了一遍,戳得几块香胰在水面上直打转,沈游玩了半晌后才拿起其中一块,道:“我幼时喜欢用这个气味的胰子,徒儿试试这个好不好?”

    沈游喜欢的气味,郁冥自然不会拒绝,沈游将香胰打在郁冥的头发上,一股清新香甜的果香味随着氤氲的水汽蔓延开来,果然很好闻。

    不过沈游刚刚暗搓搓咽口水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吧!

    沈游极爱这个气味,就像香甜的果子一般,他没忍住凑到小徒弟颈侧吸了几口,觉得还不够过瘾,索性扯了自己的发带,将自己的头发也用香胰洗了一遍,等到师徒两个都沾满了果香味,沈游才心满意足地停手。

    帮小徒弟洗过头发,沈游又转而去清理他的身子,沈游只当郁冥是五岁的孩童,却不知这幼童的躯壳里装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神识。

    如果是上一世的郁冥,他大概很乐意将自己健硕的身躯展现给沈游看,雄性求偶本能使然,总是希望在心爱之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长处。

    但他现在还是个五岁的幼童,小身板瘦弱不堪,郁冥下意识遮挡,沈游见状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头,“害羞了?”

    郁冥垂着头道:“我自己来。”

    沈游闻言也不强求,收回手枕在脑后,由着郁冥自己动作,他只是用目光上下打量郁冥,因为长期吃不饱饭,郁冥的身体非常瘦弱,他一眼看去,都能数清郁冥的肋骨。

    “徒儿,你太瘦了。”沈游心疼地摸摸郁冥的小脸,“以后为师顿顿给你做好吃的,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郁冥沉默片刻,才吐出一个“好”字来。

    得了徒弟的应允,沈游心情大好,他的目光落在郁冥身下,调笑道:“徒儿千万多吃些,这样小徒儿也能长大些。”

    沈游说完又用手指比划了下,喃喃道:“现在确实有点小。”

    沈游哪知道郁冥是重生回来的,他只是自娱自乐地调笑几句,根本没指望一个五岁的幼童能听懂。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郁冥的身子僵了一瞬,他竟然说自己小?!事关男人的尊严,这简直比说自己是四灵根的废物还不能容忍,毛都没长的小孩子这个尺寸已经算大了好吗!

    郁冥向来是个记恩更记仇的人,他默默记住沈游说的这句话,等他这具身子长大后,一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因为一句话的无心之失,沈游永远不知道自己日后要倒多大的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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