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擒

    天地蒙昧,寒风骤起,乌云滚滚,霹雳惊电撕裂了苍穹,荡起天地凛冽。

    大雨滂沱,北风呼啸。

    远方的擂鼓声断断续续传来,惊雷之中,厮杀和流血已听不清晰,皇宫之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让人浑身颤栗。

    这一年,是重明八年的春天。昭国世子迟聿麾下大军卯时攻长安,不顾恶劣天气,大军如有神助,势不可挡,上千铁箭齐发,凡胆敢阻挡着,俱成箭下亡魂。

    大雨支撑不了多久,宫人四散奔逃,敌军已拿下长安,正往皇宫飞驰而来。而所过之处,将士皆扬声大喊“交出天子,封万户侯,阻挠者杀”。虽无人胆敢做弑君之事,敌军所过之处,却无人再行抵抗之事。

    元泰殿外的天色亮了些,蒙蒙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少年天子的玄金衣袂上。

    商姒拿着火钳,坐在殿中的金砖地面上,听着外面隐隐传来“擒拿天子”之声。

    她心底觉得可笑得很,担惊受怕,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天,国破家亡,诛杀无道昏君。她虽平生未做什么穷凶极恶之事,却也知道,敌军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一路入长安,顺应的是民心所向,这商氏王朝的命数,如她所盼,今日就是走到极限了。

    面前的火盆之中,红色的火苗嘭地爆开,在暗室之中一亮又无。

    商姒慢慢起身,以火钳夹了一块红碳出来,慢慢走到帷幄边,点燃了那帐子。

    火舌飞快腾起,窜上房梁,霎时火光倾天,照亮了她漆黑的双眸。

    她扔下火钳,转身绕过屏风,拧动花瓶,伴随着轰隆一声,地底金砖慢慢挪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密道入口。她跳入密道之中,沿着密道飞快地奔到一处偏僻衰败的冷宫——这密道连通皇宫各个地方,十分隐蔽,只是此时此刻,她只能去冷宫。

    冷宫里,备着一身女子衣裙。

    商姒跳出密道,终于回到这熟悉的地方,不由得有些感慨。

    外面喊杀声越来越清晰,时间却等不得她细细感慨一番,她不能再等,抬手摘下华贵的天子冠冕,打散乌黑长发,又解开腰封,慢慢褪去玄金龙袍,露出窈窕的女子身躯。

    长发又黑又亮,铺散在雪白的背脊之后,半遮纤腰窄臀、雪肌丰乳。

    端得是身段窈窕,容色惑人。

    这天下知晓之人屈指可数,那人人得而诛之的少年天子,竟是个如此美貌的小姑娘。

    天子名唤商述,而她是商姒,天子的同胞妹妹。

    重明元年,年仅八岁的天子登基为帝,可偏偏就是那一年,她被人从冷宫刨出来,取代了她的哥哥为帝。

    这一伪装,便是整整五年,她将自己活成了他。

    商姒捂着身子,飞快地拿过衣裙,开始穿了起来。

    只是许多年不曾着女装,她的动作十分笨拙,到某些系带打结之处,颇为不知如何是好,折腾了一番下来,只将衣裙勉强穿得歪歪扭扭,挂在身上,颇有几分滑稽。

    ……这不行啊。

    她要变回天子胞妹,可再怎么住冷宫,也总不至于会是个连裙子也穿不好的公主,她千算万算逃命之策,以为偷龙转凤可以蒙混过关,竟然忘了这一点。

    商姒停下了动作,有些苦恼。

    要不要,换回男装?

    敌军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他迟聿不想背上弑君之名,也不会在此时此刻诛杀天子……吧?

    商姒的目光又转回那龙袍之上,手指触上龙袍上金丝压底的华贵纹路,脸色暗了一寸。

    正在犹豫之时,外面忽然传来沉沉马蹄之声,有人脚步如飞,不待商姒反应之时,轰地踹开了冷宫的门,她霍然抬头,恰好对上那人不加掩饰的目光。

    这是一个将军,铁甲峥嵘,右手刀剑还滴着血,一看便是敌军。

    商姒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鲜血逆涌,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背脊却抵上了墙壁。

    退无可退。

    那人一眼便望见一身女装的她,丝毫不做迟疑,直接快步上前,她转身要跑,却被那人横刀挡住去路,那人嘻嘻一笑,抓着她的肩头往后猛地一扳,她一个重心不稳,跌撞上那桌角,疼得身子一抽,随即细腰被人拦腰搂起,天旋地转间,她被人一把扛在了肩头。

    她腹部被身上甲胄被硌得生疼,头亦发晕,随即一股浓重的反胃感涌了上来,她开始拼命挣扎。

    “小娘们儿,动什么动?!”那人低喝一声,脚步愈发快了。

    她就像一个物件一样,被人抗在肩头,商姒只觉得意识迷迷蒙蒙,头晕目眩,余光闪烁着无数刀光,眼前一黑又白。

    那人脚步如飞,一路上带着她穿过人群,她无力地睁开眼瞥了一眼,此刻冷宫之外却并没有有她想象中的血流成河。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安静。

    她暗暗心惊,难道这么快的时间之下,整个皇宫已经彻底落入迟聿之手?

    殿前的广场前,所有人俯首帖耳,莫敢反抗。披甲执锐的将士们在四周严阵以待,气氛渐渐肃杀沉凝起来,只听得到俘虏的求饶之声。

    她迎着许多士兵侧目的眼神,长发散乱在肩头,挡住了她整张小脸。

    扛着她的敌军将领一路穿过人群,将她一把掀落。

    商姒摔落在地,背脊被震得生疼,浑身猛地一抽,倒吸一口冷气,摔得七荤八素。

    她咬紧牙关,再痛苦也不愿吭声。

    却听得那将军在她身边跪了下来,沉声道:“主公,人已带到!”

    主公?

    是迟聿?

    商姒骤然一惊,背脊霎时泛起一片森然寒意,垂眼彻底不敢动弹。

    周围的喧闹渐渐消散,四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士兵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她不敢贸然抬头,只听到男人低沉冷淡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裹着三分寒意,“人带到了?”

    那将军飞快答道:“末将冲入冷宫,便看见这女人,未曾见到别的人,便将她直接扛了过来。”

    那人闻声,目光一转,冰冷的眼神霎时投在她的脸上。

    商姒只觉浑身压力迫人,旋即,一柄长戟伸到了她的下颌处。

    长戟在光下刺得她眼底发疼,尖端锋利无比,她唯恐那物什插入她的脖颈,只能顺着它微微上挑的力道,高高地昂起了头来。

    商姒紧阖上眼,记得自己此时此刻是个女子,便佯装怯懦,紧闭着双眼,不去直视他,只这样僵硬地仰着小脸,一动也不敢动。

    她仿佛能感觉到,那火烫凌厉的目光在脸上逡巡而过。

    周围肃然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她。

    迟聿看着一身凌乱女装的她,倒是有些惊讶。

    重来一世,他早就知道她的藏身之所,便命副将提早冲去冷宫将她扛出来,迫不及待地想看她在他身下哭叫求饶的样子。

    却未料到,不过是提前片刻,抓来的却是个女子。

    ……竟是女装的她。

    迟聿望着她的眼神微微一黯。

    她长发散乱在肩周,漆黑缎发衬得小脸素白,睫毛纤密,细眉红唇,美得令人惊叹。

    他记忆中她男装又是另一幅秀润清冷的模样,如今这一身女装、屈辱隐忍的样子,却又别有一番妩媚风情。

    那传言本半真半假,少帝容色乃当世无双。

    迟聿蓦地一弯薄唇。

    十年,他肖想的就是这个人。

    他蓦地掷开长戟,蹲下身子,微微探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我是迟聿。”

    她脑中轰然一声响,身子僵硬,始终不敢睁眼看他,连睫毛都在抖。

    他端详着她的表情,又轻轻贴上她的耳廓,声音清冷,“我此番前来,是要抓天子,你可知道他下落?”

    她红唇一颤,默然不语。

    她在怕他,他知道。

    或许是怕死,又或许是被他亲眼见着她女装的模样,怕他将她收为禁.脔,她前世也怕,却在即将暴露性别之时,狠狠给了他那一耳光。

    或许上天都能感觉到他的不甘,所以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这一辈子,他所求而不得的、不甘心的,全都要一一索取回来。

    他低低一笑,大掌抚过她的柔软腰肢,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还是一如既往地软”,旋即放开她的下颌,起身冷淡道:“带回营帐。”

    身边侍卫闻声上前,又将她一把扛起,她咬紧下唇,至始至终不敢睁眼,只在最后,勉强睁眼扫了一眼。

    她看见迟聿一刀斩了摄政王。

    商姒遽然闭眼,心跳近乎停止。

    商姒被带回营帐之后,被几个嬷嬷按着强制洗刷干净,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那些人怕她寻机遁逃,便用柔软的锦缎绑住了她的手脚。

    除此之外,倒没有特意为难。

    外面人声喧闹,帐中漆黑无声,商姒靠在床角,蜷起双腿,浑身有些发冷。

    她被关在这里整整三日了,整日除了洗澡,那些人如同聋哑了一般,不与她说话,对她的一切要求全部无视。

    她很饿。

    饿得两眼发晕。

    朦朦胧胧间想,她该不会是未被迟聿一刀斩了,却被他特地关在此处,干干净净地被他饿死?

    着实荒谬。

    她不知那时为何会有士兵将她扛出去,为何迟聿独独针对她一人,这发生的一切,都与她以为的全然不同。

    又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那些嬷嬷又进来了。

    她们表情严肃冷漠,强行褪去她的衣衫,又将她放在浴桶中,小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沐浴,她拉住其中一位嬷嬷有气无力地哀求道:“我真的饿了,我不想被活活饿死。”那嬷嬷默不作声地拉开她的手,流程一如往常,待又将她重新缚起放回原处之后,便熄灯退了下去。

    商姒闭上眼,竭尽全力让自己沉睡过去,这样就感受不到强烈的饥饿感。

    意识尚在沉浮间,鼻尖忽然蹿入一缕饭菜的香味。

    她猛地睁眼,待看见门口那一抹修长笔挺的人影时,骤然往后缩去。

    这是一个男子,未着甲胄,紫衫锦袍,头发由玉冠束起,剑眉高鼻,薄唇高额,一双眸子如同打磨晶莹的玉石,深邃俊容被光影斜切成明暗的阴影。

    商姒不动声色,目光从他脸上挪至他腰间玉佩,蓦地反应过来这是谁,浑身霎时一僵,猛地往后缩去。

    一边倒退,一边咽了咽口水。

    迟聿端着一碗粥,碗里香气四溢,闻起来……好像是鸡肉粥。

    商姒看着端着粥慢慢靠近的他,忽然有些想哭。

    不知是饿的,还是委屈的,还是被他吓的。

    迟聿看她盯着自己瞧了半晌,随即目光便紧紧追随着他手上的粥,漆黑的眸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

    故意饿她几日,方才让这家伙乖了下来。

    他不紧不慢地坐在床榻边,面容被微弱的烛光照得半明半寐,广袖翩然,通身气质矜贵优雅,越发不像那纵横战场的修罗。

    商姒的目光在他和粥之间来回游移,听他淡笑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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