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宜岫

    《她超凶的》

    文 /天香豆蔻

    警卫门拉开的一瞬间，汹涌的日光一下子涌进来，刺的宜岫眯起眼，本能的用手背去挡。

    手腕上的套着的金属手铐碰触一连串声响。

    六个月的监I禁生活，此刻仿佛只是大梦一场。

    “3264”，警卫员替她打开手铐，“出去了好好做人，别再犯事。”

    女孩瘦高，巴掌大的脸，眼圈下笼着一层青黑。

    “年纪轻轻，没什么坎过不去。”警卫员拍了拍她的肩膀，“人生才刚刚开始，小丫头，别因为一时冲动把一辈子都赔进去。”

    宜岫看着他，半晌点头说：“谢谢。”

    不远处停了辆车，车窗摇下来。

    后座上坐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裸露在外边的皮肤白且细滑，保养的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这就是W市的市长夫人

    传闻中，她的生母。

    “上来。”

    女人偏头说。

    车上开足了冷气，宜岫搓了搓手臂。

    宜霖看见了，沉默了一阵才让司机把冷气关了。

    “自己有嘴，有什么不舒服自己说。”

    她的声线一惯偏冷，宜岫知道她指的不单单是关冷气这件事。

    车缓缓而动，司机坐在前头都感觉到了两个人间极低的气压。

    他偷偷朝着后视镜瞄了一眼，就看到两个人都坐的笔直，双眼空洞的盯着前方，面沉如水。

    市长夫人摘掉了眼镜，两个人的五官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表情都出齐的一致。

    这要说不是亲母女，打死他都不相信。

    看着看着，右边的女孩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尖锐的眼神像根刺，吓得司机手一哆嗦，手里差点给掰歪了。

    “好好开车。”宜霖对司机开口，然后扔给宜岫一件外套，打破沉默，“现在赶时间，没地方换洗，等到了W市再说。”

    布料一看就价值不菲，宜岫啧了一声，接过但没穿。

    宜霖看着她青紫的下颚，皱了下眉，“你在里面又跟人打架了？”

    宜岫后知后觉的摸了下下巴，下颚处明显肿了一块。

    “你才多大，你还有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宜霖训斥，伸手在皮包里取了棉签给她止血。

    宜岫伸手一挡，就隔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忍不住发笑。

    “你笑什么？”

    “我笑市长夫人管的还真宽，”宜岫嘴角弯了弯，“您是以什么身份教训我，救我出狱我应该感恩戴德的大恩人，还是我生平就见过两面的……母亲？”

    说完笔直的往后靠，“这里没有记者呢市长夫人，不需要装什么母慈子孝，我看着都恶心。”

    宜霖的脸有片刻僵硬，她想发怒，可看着那一双神似她的脸瘦的凹陷下去，终是忍住没发作。

    “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宜霖说，“怨我用这种方式把你带走，但宜岫你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你好，这么个穷乡僻壤呆着能有什么前途，只会毁了你！”

    顿了下，她继续说，“你也不用担心徐家那边。你继父人很好，也很乐意接纳你，徐家兄妹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从小就带着他们，他们对我很亲，也不会排斥你，你放心。”

    宜岫还是没表情，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就听她自顾自的说。

    “我知道你成绩一向很好，每一次都是年级第一。”

    宜霖终于有些骄傲和欣慰。

    “在这只会耽误你，但是在W市就不一样，妈妈会给你最好的教育。”

    妈妈？

    宜岫都懒得讽刺她。“你在讲笑话吗？”

    有哪个亲妈从一出生就把女儿丢在大山里，哪个亲妈跟别的男人跑了，十六年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

    宜霖沉默，很久才说： “宜岫，我知道你在恨我。”

    “别误会，恨是建立在爱基础上的，不过……爱？”宜岫笑起来，“我对你没有，从没有过。”

    “我不是东西，不是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宜岫很平静的告诉她，“从你在这里抛弃你的女儿那刻开始……你女儿也抛弃你了。”

    宜霖震惊的看着她。

    “你算哪门子妈，赵家才是我的家，赵勤就算再打我再骂我她也是我妈，而你，名义上的生母，对我而言就是个外人，把我接过去你也是个外人，”宜岫看着她，冷笑，“想让我叫你妈，这辈子甭想！”

    宜霖气的一巴掌扇下去。

    宜岫只觉得天地在眼前狠狠旋转了一把，耳边嗡嗡轰鸣，好半天才重新听到声音。

    司机一个急刹车，伸手去拉宜霖，“夫人，有话好好说，小姐才刚出狱……”

    宜岫揉了下脸，右脸颊很快红肿，她冷笑一声看着暴怒的宜霖，“这巴掌算我还你把我生出来的恩情，咱俩就此两清，下次你要再打我，我可就还手了。”

    她扬扬右手，一本正经的说。

    司机背脊猛的一僵。

    “你吓唬谁？”

    “我知道你不怕。”宜岫撇撇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状似随意的说，“就不知道我那个姓徐的继父怕不怕？哦，你不是说徐家还有对兄妹吗，也不知道他们怕不怕？”

    宜霖瞬间变了脸色。

    刚出来就捱了一巴掌，宜岫心里边晦气的要命，她摸了摸发硬的脸颊，脸上却挂着笑。

    “咱俩就是天生不对付，谁也受不了谁，何必把我这个麻烦带在身边？”

    见对方不说话，宜岫伸了个懒腰，“我呀，天生就是个垃圾，到了省城也成不了香饽饽的，你何必浪费时间精力？”

    垃圾两个字刺激到了宜霖。

    她看着那张和自己酷似的脸，心里像是被人剜了一刀，疼的快要窒息了。

    “你不是。”她说。

    你是我最骄傲的女儿。

    这是宜霖生平第一次觉得作为一个母亲自己有多失败。

    她想到徐世盈，那个和宜岫差不多大境遇却完全不同的，她的继女。

    蜜罐里泡大的女孩，打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艰苦，为了能让徐家尽快接纳她，她给了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太多的爱。

    多到她都快忘记她的亲生女儿还在大山里受着苦。

    ——

    到达W市已经是晚上九点，徐宅里灯火通明。

    临来时宜岫被硬塞进了一件粉色蛋糕裙里，头发被高高绑成马尾，发圈还扎成个蝴蝶结的形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粉嫩的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要不是听说她这是要去见继父，她还以为宜霖要把她当礼物送出去。

    但是她那个母亲似乎很喜欢她这样的打扮。

    “这样才像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宜岫冷笑，忍不住就呛她一句，“你见过哪个女孩子十六岁就蹲过大狱？”

    宜霖的笑一下子僵硬，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觉得你进去很光荣？你成心想气我是不是？”

    宜岫真诚的摇摇头。

    她真没想气她。

    宜岫从化妆包里拿出眼线笔，用牙咬住拔开，一面勾眼线一面说，“我有嘴，有什么不舒服就自己说，这不是你说的？”

    “你什么意思？”

    一气呵成。

    宜岫对着镜子吹了口气，这才抬头，“我的意思是，我本性就那样，爱打架的乡下野丫头。你以为我穿了件裙子，绑了个头发就真能成公主了？”

    她扯散头发，拨了拨一头的波浪卷，又扯松脖子上的领结。

    “这衣服我不喜欢，再好看也不喜欢。”

    宜霖没拒绝，“可以，那我们换，你喜欢什么样的？”

    宜岫没打算跟她兜圈子，她站起来，踢掉那双娃娃鞋，踩着原先那双细跟高跟鞋。

    双腿笔直，曲线优美，身高直逼170。

    “我说的不单单是衣服，”扯掉那身蛋糕裙，宜岫重新套上自己的黑T，一瞬间就觉得自己顺眼多了。

    “我的本性，我的喜好，就算你把我从乡下带到这里，也休想改造我。”宜岫说。

    良久沉默之后，宜霖妥协，“你爱穿什么样的衣服爱怎么打扮我都不管，但只有一点，不许在家里撒野。”

    她难得的柔和着神色解释，“你继父身体不好，她喜欢家里安安静静的。”

    宜岫看着那张和自己酷似的脸，有一瞬间的晃神。

    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的很。

    她起身去开窗透透气，顺便点头，“成交。”

    ——

    已经是晚上十点，宜岫终于进了传说中的徐家。

    家里很豪华，是她想象不到的豪华，不过她对钱向来不感兴趣，没看两眼就收了目光。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看见她进来都站了起来。

    年长那个戴着金丝眼镜，很和善的模样，应该就是她的继父徐景生。

    旁边是一男一女，男孩子高瘦，皮肤很白。

    女孩子矮一些，长的却很漂亮，穿着蛋糕裙，像个洋娃娃，可能是有点怕她，一看见她就拽着男孩的衣袖躲在他身后。

    应该就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和妹妹。

    宜岫不大高兴了。

    其实她来时就有点准备，早知道城里人娇惯，可真看到这对即将成为她名义上哥哥和妹妹的徐式兄妹，还是没忍住皱了眉。

    看上去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一副弱鸡样。

    尤其那个妹妹，很好欺负的样子。

    她打架从没输给过人，说起来也算是一方村霸，现如今哥哥妹妹这德行，传出去多丢面子！

    宜岫在那唉声叹气好半天。

    徐世盈早知道自己有个乡下来的姐姐，以为对方一定是个不会打扮的土老帽，所以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打算在容貌和气势上压倒对方，省得让别人觉得自己好欺负。

    可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乡巴佬？

    波浪卷，黑眼线，大红唇……还有那眼神，凶的像要吃人了。

    尤其还穿着一身黑体恤，简直就像电影里走出来的女老大。

    她吓得拽紧哥哥的手，又往他身后躲了几分。

    徐昀川倒没觉得她眼神有多可怕，只是看见她进门前眉毛稍稍皱了一下，等看到他俩的时候眉毛彻底成了一个结。

    他有点怀疑，又有点疑惑。

    等到对方明显摇头啧了一下嘴，他才确定。

    他俩这是明摆的被嫌弃了。

    一个乡下来的女娃娃嫌弃他们？

    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徐景生这时候说，“你就是宜岫吧，你妈妈经常提起你。”

    “哦。”宜岫不咸不淡的回，“您就我那继爸吧，听说过您！”

    这话说完她才发觉有点不对味，果然一转头，宜霖的脸有些绿。

    其实也不怪她，打小里野惯了，听过的客套话也都是跟别人学的。

    比如两个地霸见面时就得端着客套两句。

    一个说:“久仰久仰！”

    一个得回:“幸会幸会！”

    然后又是一阵含蓄。

    对方往往会说:“您有名，我在某某就总听闻您。”

    这时候你就得谦虚的笑笑，回道:“哪里哪里，我听说过您才是。”

    宜岫真诚的说，“我是乡下来的，不太会说话，您别见怪。”

    徐景生倒没半点生气的意思，只是和蔼的笑，“以后你就在这住下，这儿就是你的家，有什么想要的就和你妈妈说。房间已经给你预备好了，等会会有保姆领你上去。”

    他身体真的不太好，几句话说完就咳嗽了好几声。

    宜霖担心的说，“这些我都会和她交待清楚，不早了，我先扶你上楼休息。”

    徐景生却摆摆手，表示无碍，又对着宜岫指了指身边的两个孩子。

    “这个是你哥哥，叫昀川，这个是你妹妹，叫世盈，都跟你年纪差不多，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要互相扶持。”

    说完又对着两个人说，“还不去和你妹妹打声招呼。”

    徐昀川点头，上前，微笑着说:“宜岫妹妹，欢迎回家。”

    后头缩着的徐世盈咬了咬牙，虽然很害怕的样子，但还是扯出几分微笑，说:“宜岫姐姐……欢迎回家。”

    宜岫有那么一瞬间被触动了。

    其实她听的出来他们话里的客套。

    尤其她那个妹妹，笑的比哭还难看，一看就知道是怕她，哪里真的欢迎她？

    不过她不计较这些。

    毕竟好好的生活里忽然闯进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她的触动在于，那么害怕她的一个人，在自己爸爸的嘱咐下还是鼓足勇气，跟她表示欢迎……

    她看得出这一家人有多恩爱，恩爱到即便是心里再排斥，为了不让对方难过，也要试着去接纳一个外人。

    胸口忽然有点闷，宜岫好半天才回，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