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往往比理想中的要残酷的多。
容佷努力了百年，虽然口中称只为了回到自己的家乡，但修炼的原因显然占了很大一部分。
修行就是修士的生存下去的目的之一，同时也是他们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根本。
现在告诉他，哪怕他回去了，他也无法回到自己熟悉的年代，修炼上也很难有寸进，这打击可想而知。
阮恒之看着他眼底渐渐失去光芒，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嘴角抿起的礼节性地微笑都十分的勉强。
在在场的所有人的注视下，容佷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半。
黑白色掺杂的发丝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原本还看上去十分的年轻的容佷此时竟像是年长了好几岁一般。
阮恒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者他是不是不应该说这件事的？
看出了他的不安，有一条淡紫色的小蛇藏在阮恒之柔软的白色毛发间，缓缓爬到了他的耳边。
“不用后悔，哪怕你不告诉他，他迟早还是要知道的。与其让他费尽心思回去之后彻底走火入魔四处发疯并迁怒你们，还不如在这里便告诉他，让他自己做出选择，回到原本的世界，做一个修为困难的散修，还是在这里安家落户。”
“……嗯。”
虽然被自家师兄安慰了，但阮恒之仍是不安的甩着尾巴。
这时候，反而是容佷苦笑一声，冲着他一拱手道：“多谢道友，了却容某一桩心事。”
说罢，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名片交给阮恒之。
“这是我在这里的联系方式，两位与我有大恩，以后遇到麻烦还请联系我。”
他说完便冲着阮恒之他们轻轻微笑了一下，然后便带着他的一群迷惑不解的手下离开了，连安倍晴明怀里的神乐都不再问一句。他的手下对着安倍晴明的方向欲言又止，但是容佷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他们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也就没心思再问拍卖品的事。
刚刚容佷与阮恒之全程交流都使用的汉语，那些手下自然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对现在的情况仍有些反应不过来，面对拍卖品被阮恒之带走这件事还有些不甘心，但是阮恒之在上面隐隐还听到从楼梯上下去的容佷的喝止声，稍微有些迷茫。
就这么结束了？
他还以为这个走火入魔的修士，在得知现世的事情的时候肯定会疯一波的，但是对方只是沮丧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甚至不想试探一下他们的话里的真假？
他小声地吐槽了一句，然后沉默了有一会儿的安倍晴明道：“大概是失望了太久……再加上有了羁绊吧。”
哪怕是再陌生与憎恶的世界，这百年下来也早已有了感情。更甚至与这个世界中的人产生了感情，也许是惺惺相惜地普通友人，也许是亲密无间的恋人或是至亲。
一个人若是有了羁绊，再想彻底斩断便困难了许多。
况且……
“你可不要小瞧了元婴期修士的心理承受能力啊。”
某条蛇幽幽叹道：
“人类与我们妖修不同，人类修士修成金丹需先证道，碎丹成婴又要经历心魔，这剑修能成元婴，心性便足以过关了。”
“我们妖修虽被称为得天独厚，只需要化形飞升时受雷劫，其余时候只需要积攒力量便能变强……但实际上成功飞升的妖修只有人类修士三成左右。”
阮恒之耳边听着他的话，面前却突然浮现了一连串的画面，那画面中有山有水，还有漫天遍野的紫色雷光。
那雷光几乎将整片天地都照成了白色，以一种铺天盖地的毁灭的架势从他头顶砸了下来。而与雷光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股子似有其余的令人反胃的焦糊味。
在这幅雷光出现的时候，阮恒之全身上下下意识一抖，突然间觉得哪哪都疼。
他的反应惊动了安倍晴明与小蛇，两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他怎么了？
阮恒之默默变回人形，同时接住掉落的安倍晴明与神乐道：“……没事，就是想起了点事。晴明，神乐怎么样？需不需要现在送到医院去。”
“……不用。”
安倍晴明被他这一说，便有些苦恼的皱紧了眉头。
“神乐身上没有外伤，但是她体内的灵力十分紊乱和暴走，比起治疗，她现在更需要有人能引导她体内的力量，这个过程需要很久。”
说到这个，那就不得不让安倍晴明来了。
正好阮恒之的师兄的到来，突然就提醒了他被遗忘在角落里许久的古镜……咳，他也是时候需要祭练一下它了。
现在他们两人都需要安全与不被打扰的环境。
不过阮恒之舍不得刚见到的师兄，而且……之前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肯定是要他解释一下的。
三人一蛇没有在任何一家旅馆中落脚。他们直接由阮恒之背着，又在阮恒之身上附着了幻术与隐匿符，通过跑的方式背着安倍晴明与昏迷的神乐来到了他们一开始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森林里。
这个森林现在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这里平时只有猎人协会的猎人能进，但是这里作为他们档案上的‘老家’，他们自然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猎人协会并不会看着他们。
安倍晴明花功夫在森林中央布置了一个大型阵法，他先是带着神乐进去治疗。
阮恒之则是抱着小蛇在附近绕了一圈，确保附近没有危险的同时和他师兄聊着天，聊天的内容便是他与八岐大蛇的关系的事情。
“恒之，你知道的。”
淡紫色的小蛇靠在阮恒之手中无奈道：
“我原本只是一条蛇妖。”
“嗯……这个我记得。”
想到自己之前做过的零碎的梦境，阮恒之点了点头。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小蛇仰头看着他的侧脸，然后轻轻的将身躯靠在他的脖颈间，微凉的鳞片让阮恒之一时之间感觉有些异样，却又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然后我被杀掉了。”
“咦？！”
阮恒之倒吸一口冷气，正想说什么，却被一条带着凉意的蛇尾轻轻按住了上唇。
“别乱想，听我说。”
“……嗯。”
“当时杀我的人也许是想让我死的更加彻底一些，所以将我的灵魂丢进了虚无中，那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混沌与黑暗，若没有外力，只凭借我的力量，我根本就无法离开那里，也无法进入阴界的轮回中转世。”
“……我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里没有时间的流逝，逐渐的，我开始忘了我的名字，后来是记忆，再然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
阮恒之听得眼眶发红，心里一阵阵地抽疼，声音嘶哑地问道：
“然后呢？”
“然后？”
从小蛇口中传出来的声音轻笑了两声，蛇尾轻轻替阮恒之挂去眼角的泪光，头部安抚似地磨蹭着他的脸颊。
“然后……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
“嗯。”
“我在那里几乎无法分辨自己的存在，甚至无法思考。在这种情况下，我听到你在说话的声音，我就像是在梦中突然惊醒的人一样突然想起了你，还有我们的一些过往。”
“……听的越久，我就想起来的越多。同时我也越来越不甘心，我那时候疯了一样想见你，想看见你在我面前，想看着你对我笑……”
“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八岐大蛇。”
说到这里，小蛇突然顿住，等到阮恒之下意识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他才满意地用蛇信轻轻点了点他的耳廓，同时将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我应该是与容佷一样，遇到了穿越的情况，不过我是直接被丢到了阴界裂隙，遇到了身为邪神的八岐大蛇……”
“他以为我是误入的灵魂，还打算拿我当养料，成为他突破封印，重新回到人世的踏脚石。但是他小看了我，而我也不如他强大。”
“直到现在……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他赢了还是我赢了。”
小蛇在阮恒之耳边叹息道：
“当时的情况十分的复杂，我们两个的力量因为来自不同世界的缘故，属性完全不同，交手的时候也许会产生什么反应也不清楚。直到如今，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八岐大蛇吞噬了‘我’的灵魂，只拥有了‘我’的记忆，造成了现在拥有两个人格的八岐大蛇。还是原来的我打败了那个八岐大蛇，然后夺舍了他的身体，拥有了他的能力，却没有完全抹除他的意识……”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阮恒之反应过来，他的眼前就炸开了一阵浓雾。突然就有一支手从雾中穿过，轻轻揽过了阮恒之的腰。
待到浓雾散去，阮恒之看到的是一个与原本的形象，包括衣服都一模一样的邪神大人。
“恒之，若我真的是吞噬了你的师兄，只保留了他的记忆的八岐大蛇，你会害怕吗？”
阮恒之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他突然笑了：
“不害怕”
说着，他将脸埋到了他的怀里喃喃道：“我也只剩你一个亲人了，怎么会害怕。”
哪怕他真的是八岐大蛇，但他拥有他的师兄所有记忆，并且是真的在保护他与帮助他，真心与否阮恒之自然分的清，又怎么能不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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