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的两个人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如果现在的情况不是面对面,映枝都想爬上知乎问了。
但仔细一想,觉得大多都是“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之类的。她盯着眼前的张佳乐,却是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喉咙里有团东西堵在那里,怎么能说得出话来呢?
“映……”张佳乐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哑的可怕。他这几天一直在电脑前玩荣耀,怕声音被人认出,便干脆一直不开麦,时间一久嗓子就有些哑。连说起话来都觉得不大自在。
“映枝。”
映枝扶着季醒,有些慌张。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好慌张的,已经痛痛快快地答应回K市,也是存了万一见到张佳乐的那些小心思的。
她都知道的。但真正遇见了,她又害怕。
三四年了。她和张佳乐。她最害怕,所谓物是人非。
“嗯。”映枝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你——回K市了?”张佳乐没有问映枝这几年去了哪为什么走遇到了什么人,他只是问现在。天色已黑,借着不远处的路灯他能依稀看清沈映枝的模样。从前一直吊着的马尾这会儿改扎了丸子头,一双桃花眼仍是桃花眼,透亮明澈,只是目光流转间多了几分潋滟的神色。
同从前比,长开了许多。
她人生中变化最大的那几年,统统没有自己的参与。张佳乐在这一刻仿佛是才突然意识到,他的小姑娘长大了。
或许也已经不是他的小姑娘了。
张佳乐机械地蹲下身子去捡那个掉在地上的发圈。他等了很久很久的,从分开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这个小姑娘能像从前一样,笑盈盈地突然间降落到他的面前。然后他就会一把抱住她,跟她道歉——不管为什么道歉,反正就是抱着她不撒手,还一定要让映枝对着他的账号卡百花缭乱发誓再也不突然离开。还要告诉映枝,我的青春十年属于荣耀,我的一辈子属于你啊。
可惜没有后来。
所有的假设统统不成立。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佳乐不止一次想过这些。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等到他的小姑娘从天而降。
现在他又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对于重逢场景的臆想真是幼稚得可怕。
该说什么呢?好像说什么都不大对劲。
季醒迷迷糊糊地瘫倒在映枝肩膀上,半睁着眼,口齿不清地问,“阿枝——这,这是,在哪里啊……好冷……”映枝从放空状态中回来,又颠扶了一下季醒。
“嗯……回K市来过年。”
过完年还是要走的。
映枝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想要告别。
——不是不想叙旧。他们之间空白的四年。若是真要说起来,那也应了一句说来话长要从何讲起。只是背景是垃圾桶外加手臂上一只醉鬼季醒的重量,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机会。
更何况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看过一句话,“喜欢的还是喜欢,碰不得的还是碰不得。”
光是看着张佳乐她就能不受控制地回忆从前——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映枝觉得自己修炼得还不到家。
她也不知道张佳乐到底有没有叙旧的意向。定位很重要,她不知道自己在张佳乐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前女友。还是只是一个以前的女友。
或者只是年轻不懂事的时候的一场笑话。
如此尴尬,不如算了。
“嗯……我带她先走了。”
“等等!”张佳乐甩掉自己手上的垃圾袋。“呃,那个……我帮你一把吧。”
映枝停顿了一下,有些狐疑地望向张佳乐,小心翼翼地说,“你要扶季醒?”
“啊?”张佳乐懵了一下,然后猛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映枝眨眨眼,用眼神询问张佳乐。“呃……”
张佳乐的本意只是想叫住映枝,叫他扶季醒他又不乐意——他为什么要有与枝枝以外的雌性生物接触的想法——
“我帮你拿包!”
映枝踌躇了一下,又望了眼张佳乐。然后艰难地把自己的包和季醒的包褪下,递给张佳乐。“麻烦你了。”
“不麻烦!”张佳乐又是一溜儿的摇头。
他一摇头那个松松垮垮的辫子就甩来甩去看着又要掉。映枝张了张嘴,没说什么,扶着季醒往她家的方向走。
天那么黑。映枝想,她应该看不清的。可是她偏偏看得很真切,张佳乐。和以前一样,还是有点傻,还是很好看。
从脸到手。
你看,她喜欢的一切都还在。
映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张佳乐什么。反正她只知道她喜欢的一切都还在。
她也是不讲道理的人。
季醒家的那栋楼一共只有六层——季醒家就在第六层。没有电梯,映枝板着脸苦大仇深地拖拽季醒。楼道里是声控灯,张佳乐走在她前面,进了楼道赶紧跺一跺脚。
灯没反应。
映枝沉默了一下,她轻轻跺脚。灯应声而亮。
“k——”张佳乐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想要爆句粗口。但是那声“靠”他发了第一个音就给赶紧吞回去了。
一脸丧得要死的模样。
再配上他那摇摇欲坠的小辫儿。
映枝想笑。但是她厚道。没打算刺激张三亚。
她只是低了头,憋笑。
张佳乐不服气。一手拎着一个包,“哒哒哒”的赶紧再跑上去一个楼层。映枝走得慢,只能仰头看着张佳乐冲上去。然后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他已经不是在跺脚了。他是在蹦跶吧。
那层楼的声控灯总算是给了张佳乐面子。亮了。橘黄色的灯光温柔地照下来。张佳乐趴在扶手那里等映枝上来,还想提前再上一层去蹦跶。
“你停停停停停!”映枝赶紧喊停,“大晚上你蹦跶得那么大声干嘛啊。”然后她又看了眼张佳乐,继续说,“扶手脏。”
张佳乐赶紧从楼梯扶手上直起身来。
“你走慢点。我爬不动。”映枝想了想,最后还是放软了语气,对张佳乐说。
简直就和以前一样。
张佳乐恍惚了一下。
——张佳乐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你别爬墙,我不会爬啊。
——诶诶诶慢点慢点慢点,要摔了。
体育渣渣沈映枝从来没有跟上过男生的步伐。她跑两步就喘,800米压着及格线求体育老师给过的。张佳乐每次都跑在沈映枝前面。
沈映枝不明白张佳乐为什么这么针对她这个小短腿。
知道后来张佳乐才迷迷糊糊间说起来,他也是包藏祸心的。跑得快,沈映枝就不得不追他,追到断了气儿,他就可以退回来牵着已经累成咸鱼的映枝走了。
沈映枝当时气得揪他的辫子,气鼓鼓地问,“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会追啊!”
张佳乐搂了搂她,讨好地说,“因为媳妇儿喜欢我呀!”
他就没想过映枝会累。
累到追不上。
后来的日子里渐渐回想起过去。他才开始有一点点的后悔。
他还是跑得太快了。快到无暇顾及身后那个怎么追也追不上的小姑娘,忘了回头。等他终于回头望的时候,他就找不到那个原本一直再追的小姑娘了。
他找不到了。
“哦。”张佳乐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看着映枝吃力地扶季醒。
“要不——”要不还是帮你搭把手吧。张佳乐踌躇着要不要向映枝伸出手。季醒又迷迷糊糊地一个翻身,更霸道地抱住了整个映枝。
……算了。
张佳乐讪讪地缩回手。
“别跟我说话!我没气儿说话了。”映枝用气音给张佳乐说。张佳乐点头,乖乖跟着映枝上去。
一路琢磨着。
最终到了六楼,映枝瘫在墙上,敲着季醒的脑门儿问她钥匙在哪里。那个醉鬼刚才爬楼的时候醉得跟个什么似的,到了门头就朦胧地对映枝说,“在……垫子,下面……”
然后张佳乐蹲地上摸。摸出来了钥匙进了门,把季醒往床上一扔,映枝才算是喘匀了气。
张佳乐把季醒的包给放在了门口的几子上。映枝的包他还抱在手里——他以前也没少帮映枝拿过包,不过都是映枝的书包。
映枝匀了十分钟的气儿,给季醒象征性地扒了外套给她塞进了被子里。然后就打算撤退了。
张佳乐在她匀气儿的时候等在旁边,表示要等映枝一起走。
爬下楼,映枝是要回妈妈家再收拾行李明天就回H市的。张佳乐也要回他的房子。
张佳乐跟着映枝走。映枝心里有点发虚,她觉得她快走出这个小区了。可是张佳乐还是跟着。
——你不回家吗?
“我送你等车。”张佳乐说。映枝实在忍不住,建议他还是再把辫子扎紧一点比较好——
“……谢谢。”
以前张佳乐也送她回家过来着。不过怕被妈妈看见,映枝一直很反对张佳乐把她送到楼下。往往快进小区了,她就挥着手赶张佳乐走。
冬夜终究冷一些。
映枝觉得张佳乐是想说些什么的。就算现在张佳乐只是和她一样站在路灯下面低着头看手机,但她就是觉得张佳乐是在憋大招。
“那个……”张佳乐看着手机,状似无意地说,“你换了新的企鹅号?”
“嗯。”
“哦……”张佳乐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早就知道的样子,说,“那新的加一下吧。”
映枝报了一串数字。张佳乐快速地输入完。完了,他摸了摸鼻子,犹豫了一下,偷偷瞟了眼站在一边的映枝,咬咬牙继续问。
“那手机号码呢?”
映枝转过头看张佳乐。
他还是很好看。白净秀气。几年的职业选手当下来整日闷在训练室里,甚至更白。
她顺从地报给了张佳乐自己现在的手机号码。张佳乐给映枝拨了号,嚷着让映枝也存着。
你看,他们都换了新的手机号码。
对吧。
远远有一辆出租车过来。映枝招手,车停下。“那我走了。”映枝拉开车门,回头对张佳乐说。
张佳乐摇了摇自己的手机。
“再见。”
隔了那么久,我们还是再见了。
再见之日。
张佳乐觉得自己这几年所有的怨怼后悔是可以抹平的。只要枝枝还在。
只要你回来了。
就好了。
不会让你再走的。
张佳乐想。
然后第二天他就被打脸了。
映枝的手机打不通。
死活打不通。关机了。
宿醉醒来的季醒打着哈欠大中午下楼去买面包的时候遇见了丧一脸的张佳乐。听完张佳乐委婉又悲切的控诉,季醒摸着脑袋看了眼手机。
“哦,枝枝今天的飞机回去啊。”颓废的季醒有气无力地告诉张佳乐。
“啊?”张佳乐懵逼。
季醒眯起眼睛。“没告诉你啊。那现在告诉你。枝枝现在应该在飞机上。”
映枝轻轻地把头靠在飞机的舱窗上。摸了摸自己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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