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县城就这么一家招待所,苏巧云住在二楼,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村长带着连夜做出来的万民书找过潘强,又马不停蹄过来找她。
“写好了没?潘书记还等着要!”
苏巧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叔,你也看到了,我刚起,早饭都还没吃,哪儿有力气写检讨,还五页那么多。”
村长跺了跺脚,跑去公社食堂买了包子豆浆拎过来。
苏巧云吃饱喝足,拿起钢笔写了俩字。
“没水儿了,叔。”
万有福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大小也是个村长,今儿个竟给个小知青当起了跑腿的。
跑去公社讨了瓶蓝墨水过来,眼睁睁看着她吸饱了墨水,只写了俩字又趴在桌上开始发呆,万有福真急了。
“咋还不写?!”
苏巧云垫着下巴,苦大仇深地瞟了一眼万有福,“叔,不是我不想写,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我这不是努力在想嘛。”
万有福道:“这样吧,我说,你写!”
苏巧云:“那怎么成?这写出来到底是你的检讨还是我的检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掰扯了半天,苏巧云一行字都没写完,万有福还急着回村安排迎接省领导的事。
“叔,要不你先走吧,我看着写,写完立马给潘书记送过去。”
“那你可快点!”
“嗯!”
拉开门,万有福又回头叮嘱了一句:“去的时候先问问门岗,要是李家人在,你可千万别往里进。”
“行,我知道了叔。”
村长走了,苏巧云反锁了门,这才认真写了起来。
昨晚她仔细回想了回想,终于明白了潘强一见面说的“那事儿就甭想了”的“那事”究竟指的什么事。
野杏村不久之后会成为全国第一批试验村之一,主要是配合农科院进行农田改造,这个实验计划很成功,野杏村也因此一跃成了八十年代最早的那批小康村。
李婆子的事不给李家人个交代绝对是不行的,如果是平时,好好调查清楚,找出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可眼下正赶在试验村的节骨眼儿上,别说村长,就是县领导都不想节外生枝,只想赶紧压下来。
这件事三个人嫌疑最大,她、顾解放、顾念书。
可顾念书兄弟是不能掺和到这事里的,且不说他俩有个当村支书的爹护着,就说他俩是土生土长的野杏村人,这当口,无论如何也不能污了名声,影响整个野杏村的声誉。
况且,顾念书的脾气,真冤枉了他或他弟,就算他懒得辩解,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闹腾起来实验村的事一准儿黄。
所以,事实真相根本不重要,息事宁人才是关键。
潘强或许对她很有成见,可也绝不是个蠢材,他也知道这事儿未必是她干的,包括村长也知道,可眼下,大局为重,实验村可不只是涉及一个村的利益,一旦成了,整个县都能跟着沾光!
为了整个西营县的利益,只能牺牲她了。
眼下的形势已经很明确了,没有人能帮她,只能自救。
她记得清楚,她被诬陷偷鸡蛋后没两天,省领导还没来之前,农科院院长先一步提前来了,当时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不是因为院长排场有多大,恰恰相反,院长只带了两个助手,谁也没通知,偷偷就来了。
他这样,一来是不想折腾群众,杜绝铺张浪费;二来,也是想看看真正的野杏村情况,避免被虚假消息混淆视听。
这个人,或许就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他过来视察,必然会先找个落脚点,整个县城,只有这一家招待所,只要她守着不动,大概率能蹲到人。
苏巧云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检讨”,写完之后叠好塞进兜里。
正午时分,潘强差了人过来要检讨书,苏巧云说:没写完。
下午三四点,又差了人过来要,还是没写完。
傍晚下了班,潘强亲自过来,依然还是没写完。
潘强拧眉,“别耍花招,真闹到派出所,就不是遣送回家这么简单了,起码得判你个三五年!你可想清楚了!”
如果是当年单纯无知的她,绝对会被这话吓得半死。
可惜……
苏巧云淡淡一笑,讥讽掩得很深,“我今晚熬夜写,放心吧潘书记。”
熬夜?那是不可能的,院长不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写完”。
没有她的检讨书,就像是犯人没有签字画押一样,潘强就没法向上级交代,这是她眼下唯一能拖延时间的办法。
潘强忍了两天,第三天傍晚,下来最后通牒。
“明早再写不出来,就不用写了!直接扭派出所去!”
扭派出所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他也不会再继续跟她这么耗下去。
他真想治她的话,可以把她关进小黑屋,用非正常手段威吓一番,逼她写;再或者直接找人代写,再强迫她按个手印儿。
总之,法子多的很。
可潘强不想这么做。
“办事稳妥,不落把柄”是他一向秉承的做事基准。
不过,再怎么秉承的基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会先丢在一边。
苏巧云也是暗暗焦急。
怎么办?
她明明记得农科院院长就是这两天来的,为什么还不来?
难道他不住招待所,直接住了老乡家?
如果真是那样,可就糟了!
夜深人静,苏巧云辗转反侧。
实在不行就先偷偷回村守着,村里没有外人,突然来个外乡人还是比较醒目的。
正胡思乱想着,走廊传来脚步声,有人压低了嗓音小声说着话。
“怎么样?胃还疼吗?”
“没事,还能受着。”
“等下你歇着,我去县医院给你开点药。”
“别麻烦了,那种进口药一般医院都没有,我也不想吃止疼片,伤脑子。”
他们进了房间。
苏巧云猛地张开眼,一下子坐了起来。
胃疼?!
她依稀记得,当年村里有人说过,农科院院长有胃疼的老毛病,村长专门宰了鸡给他吃,他也没吃两口。
走廊里再度响起脚步声,苏巧云开门看了看。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拎着个暖水瓶正从门前走过。
“同志,同志!”她连喊两声。
周国利顿住脚,指了指自己,“你喊我?”
苏巧云微点了下头,“是,我刚听谁说胃疼,我爷爷是大夫,我刚好懂点,不如让我看看?”
周国利愣住,半夜三更的,又是出门在外,哪个女同志不是小心谨慎怕遇见坏人?她怎么……一点儿不怕,还这么主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国利刚想客气地拒绝,苏巧云再度开口。
“不瞒你说,我出门匆忙,粮票没带够,钱也……不太够,饿肚子倒没什么,就是明天客房就到期了,我又没钱买车票回家……”
苏巧云留意着他的神情,见他没有反感,这才继续道:“如果我能帮老人家缓解胃疼睡个安稳觉,你看能不能……帮我买张车票?你放心,不贵的,就三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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