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苏巧云进来,几个近亲都站了起来,一个个窃窃私语,看向她的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李秀菊几人根本不给苏巧云反应的时间,直接推搡着她进了里间。
一进门,刺鼻的味道直呛得她险些吐了,那味道简直没法形容,像是数伏天沤了大半个月的大粪,奇臭无比。
李婆子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白发散乱,神色颓败,紧闭着眼,要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简直死人一样,床单上东一片西一片黄蜡蜡的痕迹,已经干涸。
媳妇儿女儿孝顺不孝顺的,反正都围在床前揉着眼哼哼唧唧地哭。
李大媳妇儿哭的声音最小,可涕泪横流。
李二媳妇儿嚎得声挺大,就是看不见半滴泪,正装哭装得辛苦,一见她,立马来了精神,上前就拽住了她。
“好你个歹毒婆娘!心肠咋那么狠?不就吃了你半碗鸡吗?你至于这么害人?!我妈年纪大了,要是……”
一旁哭红了眼的大女儿嗖地站了起来,呲眉瞪目,“要是我妈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抵命!!!”
另外两个女儿也被煽动起了情绪,哭嚎着就要过来跟她拼个你死我活。
这满屋子可都是李家人,满屋子!
即便村长就在她旁边,也帮着她拦了拦,可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这里有四个,不,不止四个,李秀菊和几个表姐妹还在身后呢!
这么多人一嗡而上,一人踹一脚也够她受的了。
眼看苏巧云就要吃亏!
她突然扭头冲窗外喊了一嗓子:“顾念书!我在这儿!!!”
顾念书?
顾老大?!
那土匪楞头青来了?!!!
这满屋子的人,有哪个是不怕他的!那家伙惹恼了可真是杀人放火六亲不认!谁活得不耐烦了愿意招惹上他?
旁人或许搞不清楚状况,毕竟顾念书一向都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也不爱交朋友,苏巧云的这一声“顾念书,我在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们可能不太明白。
可李家这几个女眷却是再清楚不过,尤其是李秀菊,顾念书一次次为苏巧云出头,她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很明显的,那疯狗也被这狐狸精给迷住了!
苏巧云连喊了好几声顾念书,还冲着窗户外招手,几个女人也跟着慌慌张张向窗外看去,苏巧云趁机拨开人群跑了出去。
一出门,就见几个大队长也过来了,还有妇女主任村委支委,顾老爹领着他们几个正要往屋里去,一见她出来了,明显松了口气。
李秀菊几人也追了出来,可再想围堵苏巧云已经不可能了。
苏巧云紧跑两步到了顾老爹孙队长那边,上去就是一句话:“到底怎么回事?”
孙队长摸出烟锅点上,刚想抽,顾老爹一把给他夺了过去,也不客气,凑到自己嘴边儿狠抽了一口。
一口浓烟缓缓吐出,尼古丁呛人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你也看见了,李老太从昨晚开始上吐下泻,赤脚早就过来看过了,没辙,队里也没什么特效药,只能按土法子,先喝了两碗保肚的甜汤,不抵事。又吃了大半碗干拌蒜泥的热乎面条,还是不顶事。这才一夜,她已经拉得脱了相,进气少出气多,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熬不住。”
苏巧云蹙眉,“所以呢?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老爹道:“赤脚说,李老太可能是吃错了东西,她昨晚喝的是红薯汤,吃了半个窝窝,没吃菜,直接配的盐坷垃,这些跟她平时吃的喝的差不多,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吃了你的鸡。”
这套说词跟苏巧云猜的差不多。
可她还是觉得好笑。
“吃鸡的不止她一个,那么多人吃了都没事,怎么偏偏就她出了事?”
顾老爹神色凝重地望着她:“如果都出事儿了,反倒没事,怕就怕只她一个人出事。”
苏巧云瞬间明白过来,如果吃了鸡的都出了问题,那至少说明她不是有意害谁,可能是鸡有鸡瘟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可如果只李婆子一个人……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苏巧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大表哥刚才要绕过支书,直奔村长。
这鸡是从顾老爹家端出来的,顾老爹得避嫌,甚至说,他也是被怀疑对象。
苏巧云嗤笑一声:“不过是几个鸡蛋几只鸡的事儿,至于上升到谁要毒害谁吗?”
身后的李秀菊立马怒道:“你是不想毒害!你就是想让我奶奶拉拉肚子出出气,报复她昨天让你难堪的仇!没想到我奶奶身子骨差,弄的这么危险!”
啪!啪!啪!
苏巧云连拍了三下掌心,朝阳初升,暖红的阳光斜落,映着她剔透的眸子琉璃一般,却映不暖那眸底沉沉的寒意。
前世李秀菊欺负她也就算了,毕竟是上辈子的事,可这一世,她以为她苏巧云还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苏巧云凉凉一笑,笑意不入眼底。
“解释的真好,我都还没想到呢,你都替我想到了,那你再替我想想,我是用的什么让你奶奶拉肚子的?”
李秀菊脸色变了变,“我,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就敢信口开河?你知不知道……诬陷也是犯罪,也是要判刑坐牢的?!!!”
陡然抬高的音量,带着逼人的震慑力,瞬间传递到院中每个人的耳朵里,空气骤然安静了一秒,李秀菊下意识地攥了攥手。
李二媳妇抚了抚胸口,眼珠一转,上前搂住李秀菊道:“你别吓唬我们家秀菊,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我妈昨儿个才得罪你,今儿个就拉肚子拉到虚脱,还是吃了你的鸡,不是你害的还能是谁?让各位乡亲们说说,不是你还能是谁?!”
“对!就是!谁的眼也不瞎!”
“就是就是!”
李家一堆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嘈杂得让人头疼。
苏巧云微扬下巴,面对一众人的指指点点,丝毫没有怯意。
“你们好像说反了吧?我鸡也炖了,清白也证了,我早就扬眉吐气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倒是你们,一个欠我三个响头,一个惦记的鸡和富强粉都没弄到手……”
话说到这里基本已经够了,她顿了下,“需要我把昨晚围观的乡亲们全都叫过来,一个个再重复一遍昨晚发生的事吗?”
事不关己的围观群众自然是听进了她说的话,有的昨晚也凑过热闹的,纷纷附和点头,跟一旁的人窃窃私语。
李家人才不管那么多。
李二媳妇儿只当没听见,只管自己吆喝:“我妈就是吃了你的鸡才拉肚子拉到现在的!我妈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要你抵命!我妈都这么大岁数了,到底造了什么孽呦?!!!”
李婆子的三个女儿倒是真心疼自己妈,三言两语就被再度挑起了情绪,也不管村干部们都在,哭嚎着就一拥而上。
苏巧云赶紧向后躲,顾老爹领着几个村干部挡在前面。
顾老爹:“有话好好说!不行就上派出所报案!不准胡来!”
苏巧云:“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儿闹?赶紧找个板车先把人拉去县医院!”
人群里不知谁嘀咕了一声:“已经有人去乡卫生所请大夫了。”
孙队长:“这么多村干部都在,还反了你们了!我看谁敢耍浑?!!”
这种时候,谁在都不管用,李婆子有五个儿女,五个儿女又各有儿女,一看自己妈动手了,都跟着冲了上来!
一时间,场上一片混乱。
顾老爹被抓挠了好几下,强忍着脾气,村长在最外围,拦也拦不住,吆喝也不管用,气得一跺脚。
“谁特么再闹!一个人扣一个月工分!!”
一句话,顶过一切。
工分意味着粮食,对于七十年代的农民来说,就相当于所有一切。
顾老爹心善,除了对自家人严厉,对外一向都很和缓,可今天也有点动怒。
“这事儿,我代表村党支部同意了!谁再闹,扣一个月工分!”
李家人面面相觑,村长趁机又道:“这么多人过来,就是帮着你们解决问题的,你们放心,这事儿肯定会给你们个交代。”
恩威并施,总算暂时安抚住李家人。
昨天吃过鸡的人也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不用问,单看就能看出来,一个个都精神矍铄的,无论男女老幼,通通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为什么单单李婆子拉到虚脱?
若说年纪大身子骨差,孙婆子也吃了,孙二小年纪小,照理说抵抗力更差,不也没事?
村里不是没病死过人,原本也不至于引起这么大骚动,可省里刚下达文件,准备全省挑选五个优秀村,定点试验田,一旦成功,第一个收益的就是实验村。
野杏村就在候选之列,一旦这时候传出下毒谋杀之类的流言,影响的不只是村的荣誉,只怕直接就被踢出了候选名单。
村长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他真不爱管,可这次不管还真不行。
“这样吧,等乡卫生所的大夫看过再说。”
又等了会儿,潘建国骑着自行车带着大夫过来了。
一通检查下来,大夫也只说是普通的痢疾,可能是凉着了,也或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两片氟哌酸下肚,大夫又给李婆子喂了点葡萄糖灌了点盐水,粗鄙地补了补液。
不补还好,一补,原本已经拉空的肠胃又有了汤水,半个小时不到,李婆子又接连拉了三四次,她已经虚弱地站都站不起来,全靠俩儿子抬着上马桶。
屋里的人实在呛不住那味儿,一个个都出来站在院里。
大夫也从屋里出来,摇了摇头。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老婶子年纪也不小了,怕她扛不住,赶紧送县医院吧。”
这下是真没辙了,李家人咬了咬牙,“送!”
公共汽车一天就一趟,还不按时,再者还要到乡里等车,病来如山倒,自然是等不得了,赶紧借了队里的牛,拉上板车,驮着李老太直往县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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