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贾敬

    玉娘虽然不赞同公婆对儿子的无条件溺爱,但她是晚辈,又是外姓的儿媳妇,就算婆婆平日里再慈爱,她敢不让婆婆宠孙子,婆婆一准翻脸。

    特别是西府出了史氏与贾赦这对别扭母子,更让许氏在这方面心思敏感。

    此时此刻,无论公婆与丈夫怎样交锋,她也只是低头拿银勺子盛了鸡蛋羹来喂儿子,半句话不多说。

    但她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日后还要对儿子再严厉些才是,免得日后不知敬畏,无法无天!

    熟不知,这个时候,贾敬也有了类似的想法:改明儿,还得让恒之介绍个好的刑名师爷,让珍哥儿自小熟读律法,日后虽不指望他光耀门楣,至少也得知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恒之此人姓顾,名长,字恒之,前段时间刚升了刑部的员外郎。

    这位顾员外之所以能和身在兵部的贾敬相交莫逆,乃是因为其本身好黄老,而贾敬好道。虽然黄老学派和道家不是一回事,也算是同出一源,因此两人偶然遇见,了几句便有些相见恨晚。

    说起来,这还是贾敬两辈子里唯一一个不参杂丝毫利益的朋友,贾敬待他,更是不同寻常。

    再说贾代化看着儿媳妇喂孙子,玉娘喂一口,孙子就吃一口,又乖又巧,小嘴嘟囔,可爱极了。他看得眼热,也想喂喂,却又不好跟儿媳妇提,不免埋怨贾敬没有眼色,看不出他想喂孙子了。

    正纠结间,忽见大管家赖二一脸严肃地匆匆而入。

    “老爷,大爷,后街孜大爷没了。”

    整个花厅当时就是一静,所有人都担忧地看向贾代化。

    过了许久,贾代化叹了一声:“病榻上挣扎了那么久,也是难为这孩子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但他却一下子就显得苍老了。

    这孜大爷名叫贾孜,原是贾代化同母弟弟贾代柯的独子,论年岁比贾敬还要长上三岁。只是,贾代柯出生的时候,太_祖打了败仗,正领着部众撤退,母亲李氏再怎么精心照看,也还是让小儿子见了风,落了个体弱的毛病。

    好不容易,贾代柯长大成人,李氏给他选了个出身不高,但性子温柔有耐心的媳妇儿。两人成亲后倒是相敬如宾,十分的相得,只子嗣上艰难了点儿。

    但那时候,贾代化成日里领兵打仗,常年不在家,与许氏也没有子嗣,贾代柯夫妇的压力也就不是那么大。

    后来,终于是有了个儿子,却不想,却是生下来身体就不好,还不会吃饭,就先会吃药。

    这孩子就是贾孜了。

    等贾孜长到三岁出头,贾代柯便一命呜呼了,留下夫人王氏和儿子相依为命。

    贾代化一向怜惜这个弟弟命苦,先是主张办了个族学,叫贾代柯掌管,好有借口多贴补贴补弟弟。不想,弟弟去的早,倒是便宜了贾代善那个庶弟贾代儒。

    后来,弟弟没了,贾代化更是叫许氏多照顾弟弟的遗孀与幼子。不说逢年过节,便是平常也时常送些吃的用的,笔墨纸砚,还有新制的书什么的。

    却不想,这贾孜比他爹更短命,儿子贾琩刚刚周岁,他就去了。

    许氏用帕子抹了抹泪,劝道:“孜儿好歹还留了个后,咱们往后,待琩哥儿要更尽心才是。”

    贾代化点了点头,吩咐贾敬:“他们孤儿寡母的,难保没个主意。你先过去看看,明儿再到兵部告几天假,好歹把你哥哥的丧事办了。”

    “是。”贾敬应了,迟疑了一下,问道,“备多少丧银合适?”

    若是普通族人,贾敬自己也就做主了。但他知晓贾孜在贾代化心里格外不同,也就多问了一句,不拘花多少钱,好歹让老人家心里好受些。

    贾代化道:“你到帐上,支二百两银子。”又吩咐赖二,“明儿你就出去,寻摸个好的棺木。”

    二百两,是普通族人丧银的四倍了。又叫赖二单独寻摸棺木,也就是说,棺木钱是另算的。

    贾敬与赖二都没有二话,应了一声,便各自去了。许氏虽觉得给的太多,但见贾代化这个样子,她也就把这点儿不舒服压了下去,劝着贾代化回去歇息。

    玉娘也道:“老爷太太都回去歇着吧,那边有大爷看着,出不了岔子的。”

    “是啊!”许氏道,“明日敬儿和敬儿他媳妇儿都有的忙呢,珍哥儿还得靠咱们这两把老骨头带着。你要是没精神,看你孙子依你不依?”

    提起孙儿,贾代化总算是打起了精神,露出了笑模样:“好,听你们的。”又叫奶娘把大哥儿抱过去,好生亲香了一番,这才恋恋不舍的同孙儿做别了。

    许氏亲自扶着他回去,老两口慢慢地走,见他走着走着,神情又不好了,许氏忍不住道:“行了,你也满对得起他们家了。不说逢年过节、日常贴补,便是这丧银,族人们一般都是五十两的例,咱已经给了好几倍了,便是上好的杉木棺材,也买得了。更何况,你又叫另买了棺木。”

    这话贾代化就不爱听了:“不就几两银子,值得什么?”

    许氏道:“几两银子?那是你不知道家计的艰难。以往也就罢了,如今咱们有了珍哥儿,日后珍哥儿还要有弟弟妹妹。咱们纵然不想儿子,总得想着给孙子多攒点儿家底吧?难不成,后出生的孙子,你想他们日后也像孜儿家里一样,全靠族里接济?”

    其实,许氏这话说的就有些偏驳了。当年贾代柯分家的时候,因是嫡次子,贾代化又怜惜弟弟身体不好,本该是三七分的,他硬是多给了弟弟一成。

    但王氏不善经营,贾代柯与贾孜父子又是常年汤药、补品不断,渐渐地,就把家里吃空了。

    但贾代化不清楚啊,他听许氏这么一说,就真觉得银钱不经花,很快就把心思从贾孜那里,挪到了那些还没影的孙儿们的生计上了。

    许氏见劝住了他,也就不再多言,让人打了水,老两口洗漱之后,便上榻一头睡了。

    等到第二日,荣国府的贾赦才得了贾代善的吩咐,前往贾孜宅中吊唁。

    贾敬忙了一夜没合眼,直到见了贾赦,才松了一口气,叫他先招呼着,自己则是让人套车,到兵部去告假。

    边关没什么战事,兵部也清闲,再加上贾敬早在兵部混开了,也没人为难他,很轻松便得了五日的假。

    他在车里眯了一路,才觉得精神头回来了些。结果,下了车才刚走到灵堂门口,便听见一阵女人的哭闹声。

    贾敬脚步一顿,依稀听见里面边哭边喊:“当家的,你怎么这么狠心……就这么扔下我们孤儿寡母……就这么去了呀!”一听就知道,这是贾孜的遗孀夏氏。

    然后就是什么“族人冷眼了”,“家里揭不开锅了”什么的。

    贾敬脸色一沉,这夏氏话里话外的,不是族人欺凌,就是家里穷困。怎么,昨日里给她的那二百两银子,还不够她支应吗?

    早就知道夏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竟这么不着调。贾孜尸骨未寒,她就这样闹腾,这是想要干嘛?想辖制谁呢?

    再往下听,就是族老的呵斥声,贾赦焦急的辩解声。还有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族人,明着是劝慰,暗里却是架桥拨火,只恨夏氏不能闹的再大点儿,让他这个族长不好收场才称心如意呢!

    贾敬气笑了。

    说白了,不还是欺他脸嫩辈分低?

    “去,把找赖二,叫他找夏氏拿银子买板。”贾敬招来柱儿,低声吩咐了一句。

    贾敬索性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赖二快回来了,这才抬脚踏进了灵堂。

    “灵前喧哗,成何体统!”贾敬大喝一声,先声夺人,一下子便把一屋子的人都给镇住了。

    夏氏哭得正痛,被他吓得一噎,连着打了好几个哭嗝。

    贾敬寒着脸,喝道:“听闻孜大哥故去,本族长饭都没吃完,扔下碗就过来了。前前后后忙了一夜,不见嫂子露头端一碗粗茶。怎么,如今是睡饱了,有精神和孜大哥叙一叙夫妻情谊了?”

    夏氏脸上一阵尴尬,却还是强撑着道:“我一介寡居妇人,怎么能单独见小叔子?当家的去了,我心里难受,哭几声都不许吗?”

    “是啊!”贾敬叹息了一声,“嫂子与孜大哥少年夫妻,自然是情深意重。说不得,孜大哥舍不得嫂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叫了你去呢!”

    夏氏面色惨白,几乎是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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