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踏雪天蚕吗?”柳长谙状似无意的问道。
伧戬皱了皱眉,正要喝酒的动作放了下来,淡淡回道:“听说过。”
柳长谙正抬起常用的那只手倒酒,袖口滑落,露出手臂缠着的半边白色纱布,虽然还有细微刺痛,但已不影响普通行动,他轻轻抬眼,“听说跟旋螺草的气味一模一样,如果放在你面前,你能认出那是踏雪天蚕?”
明明柳长谙的目光只是单纯好奇的模样,但伧戬却觉得,他此刻的回答似乎十分重要。
伧戬认真思索了一瞬,确定自己判断无误后,方郑重道:“如果两者外形无法分辨的话,以我的能力,无法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但若是有人服用了,却能一眼看出那人的症状。”
柳长谙定定的看了伧戬两秒,“这样啊。”接着又什么没发生一般继续饮酒,好似并不在乎这个回答。
也不知道为何心里会有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伧戬摩擦着酒杯光滑的壁缘,继续方才的动作,这才喝上了酒。
一时间,沉寂蔓延,两人间的话不多,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无言的融洽。
他们大都时候其实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伧戬很少找柳长谙闲聊,反而更多的会在柳长谙练剑的时候出来指点几句,话最多的,大概就是不久前他刚从思过崖下来的那次了。
“明日我要离开长屿了。”柳长谙突然开口。
伧戬只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的模样,却对柳长谙的大多信息并不意外,闻言,也只是挑了挑眉,“历练么,你早该出去了。”
修为再深,剑术再高,若不去从实战中经历生死,都只是一些不堪一击的花招。
“我的意思是,我明日要离开长屿了。”柳长谙再次重复,语气稍重,有几分抑扬顿挫的韵味。
伧戬这才正视柳长谙的表情,仿佛要从柳长谙的表情看出他所理解的正确性。
柳长谙却不看他,他相信对方能明白他所说的意思。
自从重生回来,他便发现伧戬的神秘,对方对他在长屿发生的大多数事都了如指掌,仿佛对他贴身跟随了一般。
但他试探过,只有他跟濯孟之他们那一辈的大能在一起的事,对方才会出现了解的空白。
比如,他跟伧戬说上次去内阁的时候,因障眼阵法他在里面迷了很久的路,伧戬便真的开始认真教导他阵法方面的东西。
比如,他在兮伯君那儿受的伤,回来的路上他刻意掩饰了气息,直到方才看到对方才暴露,果然对方露出刚发现的诧异模样。
他这才确定,对方修为高深,却也无法出现在像濯孟之那种洞玄大能境界的修士眼皮子底下,进一步说就是,对方真的有贴身跟随他,或者说有某种查探秘法来实时确保着他的情况。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只要你决定了,就去做吧。”伧戬确定了柳长谙的话中话,但很平静的接受了,也没有问缘由的意思。
他自然是明白柳长谙了,某种程度上说,他是比夙无剎都更要了解柳长谙的人,当然,那是如果没有柳长谙的这次重生的话。
不可否认,柳长谙因伧戬的这句话而心生动容,他差点冲动的将质问对方身份的话语脱口而出,然而理智还是让他克制了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上一世,伧戬在他离开长屿后,却并未跟着他离开,反而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未有过这么个人。
这一次,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还会跟上一世一般,如果注定只是他人生中要消失的过客,看在对方不知从何时照顾着他的份上,何不按照对方的意思,继续保持这样默契的关系?
两人随便一待,就到了半夜,伧戬离开后,柳长谙便开始了收拾。
因为一直待在长屿,没有外出的机会,柳长谙虽然戴着一枚纳戒,但东西其实一直是放在院子和房间的。
出门在外,疗伤的丹药与保命法宝自然不能少,这些年那些师叔师伯们都送得不少,但没必要都带着。
柳长谙只象征性的挑了几件,毕竟,待他离开长屿,这些东西也不会用得上了。
最后,柳长谙视线投向案几上那枚乾坤袋,犹豫几秒,还是放进了纳戒。
站在院中,环顾这个他待了十三年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不舍与多愁善感,有的,只有一种即将脱笼的兴奋。
柳长谙正要回房间,转身之际却陡然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心中一惊,差点没没管理好面部表情。
并非他一时大意没察觉人,而是对方有意隐藏,毕竟修为的差距是再强大的神魂也弥补不了的。
但是,濯孟之怎么还会来这里,以对方自欺又不敢直面感情问题的性格,知道他因还爱着自己所以让心魔誓应验后,不应该一直龟缩到他离开,都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那吗?
“师父。”见对方一直站着没什么反应,柳长谙只能开口。
气氛十分诡异,濯孟之站在离柳长谙五米远的地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比上次来这里时还要不对劲。
“过来。”濯孟之淡淡吐出两个字,清清冷冷,无情无欲的声色。
柳长谙皱了眉,为离开长屿的计划不出意外,他应该坚持还在为这人神伤,被心魔誓反噬的人设吧,但是,太刻意的话,感觉会把自己恶心到。
以对方的修为,要做什么的话,以现在的他貌似也反抗不了。
犹豫了下,柳长谙只能保持平淡的面部表情,乖乖走了过去。
在距离只剩两米的时候,柳长谙停住了脚步,询问的看向对方,示意有事快说。
但濯孟之却并不满意,再次强调,“过来。”
柳长谙轻缓的深吸了口气,慢吞吞的又迈近了几步。
濯孟之这次终于没再开口,却是直接动手将柳长谙拉到了身边,衣袂翻飞间,如翼展开,落下之际,竟将柳长谙整个人拥入了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把人给嵌入骨髓。
“!”柳长谙大惊失色,对现在这一幕脑子有些发懵,全身顿时僵硬如铁。
鼻尖在嗅到对方带着寒意的气息时,只感觉突然置身冰窟一般,凉意从脚底直窜脊椎,心里疯狂叫嚣着躲开,身体却好像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
“我后悔了。”濯孟之道,清冷的声音此刻竟带着在柳长谙听来无比惊悚的轻柔,一只手还顺道安抚般抚摸着柳长谙背后柔顺的长发,“不去历练了,长谙,我们不去历练了好吗?”
听了内容,柳长谙心里便咯噔一声,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保持着下巴被强硬抵在对方肩膀的别扭姿势开口,“师父您先放开我,这样被别人看到多不好。”
“不会有人看到的。”濯孟之道,但还是依言放开了柳长谙,只是却不肯放开握着柳长谙手腕的手,“这里被我加了结界,不会有第三人进来。”
“……”柳长谙看着自己被对方紧扣的手腕,感觉鸡皮疙瘩在从手腕处在衣服下一寸寸蔓延,“师父这是做什么?”
濯孟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手中温热的触感真实的存在着,让他心中远难平静,狠狠克制着才未露出一丝颤抖,一双深邃的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对方,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跳跃,完全矛盾的一种感觉,却又诡异并存着。
今日的濯孟之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柳长谙仔细打量着对方,气息不会出错,神态以及一些小细节也完完全全是这个人,但是这些话跟举止,又并不是那个永远矜持端着的濯孟之能做出来的。
“心魔誓……会有办法的,师父一定会帮你解决,不去历练了,好吗?”看似在商量着询问他的态度,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
“……”柳长谙沉默不语,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那么直接逃走呢?自己现在的能力也逃不掉。
至于刚离开的伧戬,肯定是知道濯孟之的到来,只是,对方这么多年来,除了私下两人,从未在有外人的情况下现身过,现在肯定也不会出来,何况对方那未知的修为境界与濯孟之相比,还不好说。
“你的同意书呢?扔了吧,已经作废了。”接着濯孟之又轻柔开口。
柳长谙猛的抬眼,眼中酝酿着浓墨般的黑云,打开濯孟之要替他整理发丝的手,不顾疼痛狠狠甩开手腕上的禁锢。
又是这种理所当然做决定的自我模样,真是令人作呕的嘴脸。
柳长谙皮笑肉不笑,“师父是在说笑吗?您想让我外出历练,我就去,现在您突然改变主意,一句话的功夫,我就不能去了,您当我是什么?”
濯孟之被甩开手后,蹙了眉,想要再靠近柳长谙,却被躲开,只能安抚道:“历练以后有的是机会,等解决了心魔誓,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柳长谙一步步退离,不懂深色拉开与濯孟之的距离,“这就不用了,师父是长屿掌门,日理万机,再者,听师伯说您感悟多年,突破在即,可不容闪失。”
看着柳长谙对他防备的模样,用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看着他,濯孟之神色突然微狞,厉声道:“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
柳长谙欲再反驳,但看了濯孟之不正常的模样,冷静下来,明智选择了不再开口激怒对方,只是做无声的抵抗。
两人傻子一般在院子里僵持的站着,柳长谙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在最开始,就不顾一切的从长屿脱离开去,何必等到现在弄个顺理成章?
良久,濯孟之闭了闭眼睛,宽袖下的五指不断的收紧又放松,终是软了语气,“明日的擂台赛,过来观战,对你有益,历练之事,仙门大会结束后再来商讨吧。”
看着濯孟之离开的方向,柳长谙嘴角讽刺的咧了咧,濯孟之的异常越来越严重,傻子才会还等到明天。
柳长谙在原地站了片刻,方仰头,仿佛在对着空气开口,“你在吗?”
栏杆后方的角落里,一道隐在阴暗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仿佛一座无声伫立的雕塑。
柳长谙精准的回头看向对方,重生来第一次放下了伪装,周身昏浊的气息仿佛令月色都暗淡了几分,明明是在求助,但拖长的语调却带上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濯孟之应该禁止了我的外出,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吧。”
“……”
看着面无表情直视他的柳长谙,伧戬第一次感觉,他从小守护到大的人,有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改变。
那样晦暗不明的一双眼睛,不该出现在一个涉世未深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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