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和福慧分别后,她历经数次转世。
第一世是江浙一个小官家里,那时还是雍正朝。一日,她正在院子里和丫鬟玩跳百索,父亲回家时脸色很不好,她听到父亲跟母亲说,皇上驾崩了,宝亲王弘历继承大统。
她浑浑噩噩的走回自己的院子,他竟也走了?他还不到六十岁啊,可想想他那不顾身体忙政务的样子,能撑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至此,她前世的亲人、爱人近乎凋零殆尽。
每一次转世她的生命都很短暂,一次次期望,又一次次失望。
这是她的第九世了,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她经历了清朝从鼎盛到覆灭,然后是整个国家的屈辱、战争再到如今,太多的生离死别。
她距离那个时代越来越遥远。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了吧。
临近年底,她又一次去了泰陵,那里埋葬着四爷、她的孩子还有那一世的她,倒像是成了她的另一个家。
天上渐渐飘起了雪花,站在怀亲王园寝的大门前,想着没有尽头的等待,她霎时间泪流满面,这里埋葬着她的福慧,她却只能隔着这道门思念着他,还有她的福宜、褔沛和女儿,她没有一刻忘记过。
忽然一阵大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席卷着雪花,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却让她不敢置信。
这明明是她在京城年府的闺房,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下一刻,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还有些婴儿肥的小满,小满看到她醒来,惊喜的又哭又笑:“小姐,你可算醒了,你都昏睡三天了,老爷和夫人都担心坏了。”话音刚落又跑了出去,想必是告诉父亲母亲去了。
不一会儿父亲和母亲便来了,看着眼前的亲人,她先是不敢置信,又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母亲把她搂进怀里也跟着哭了起来。
“好了,你们娘儿俩哭什么?岚儿醒来是好事。”父亲在一旁略有些无奈道。
她从母亲怀里出来,看着精神矍铄的父亲,又笑着喊了声:“爹爹”。
父亲愣了一下,笑道:“我这姑娘生了一场病倒是越发像个小孩子,自你五岁之后可都没喊过为父爹爹了。”
她是父亲的老来女,受尽宠爱,被父兄娇养着长大,自五岁启蒙后才改口称父亲,时隔近三百年再见父亲母亲,却是只想做回他们的幼女。
母亲在旁说:“选秀的事你父亲已经向佐领报病了,你就安心在家养着。”
听到母亲的话,她倒是有些意外,那一世她选秀前并未生病,参加了康熙四十九年的选秀,被指婚给了雍亲王为侧福晋,这一世竟是和那一世有所不同。
“咱们年家走的是科举仕途,为父只希望你嫁个真心疼爱你的,倒不一定非要门庭显贵,可是按规定在旗女子必须参加选秀,只能再想法子。”
她自是知道父亲母亲都没想过用她去攀附权势,那一世选秀也是托了关系想落选回家,可谁知康熙皇帝却亲自指婚,一切都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好了,咱们先回去吧,让岚儿好好休息,厨上煨着热粥,什么时候想喝了,吩咐小满去端,想吃什么也吩咐底下人去做。”母亲给她掖了掖被子,又温柔的摸着她的脸颊道。
她点了点头,目送着父亲母亲出去后,看着这房里的一切,依然有些不能置信。
现下是康熙四十九年,那么一切都还有改变的机会,离下一次选秀还有整整三年,至少这段时间她都可以和父亲母亲在一起,上天待她不薄了。
歇息了几日,她觉得自己身子似是好了不少,连从小照看她身体的白大夫也有些吃惊她恢复的速度,年玉岚隐隐猜测是不是她重生带来的变化,可也无从考证,但总归是一件好事。
这几日年熙也有来看她,说来她和年熙虽是姑侄,却只差两岁。看着尚且有些稚气的年熙,让她有些恍惚,因为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成为监察御史的年熙。
年熙是二哥原配夫人纳兰嫂嫂留下的孩子,也是二哥的长子。他自幼天资聪颖又谦逊和善,只是身子却不大好,应是纳兰嫂嫂的体质较弱也影响了他,就像那一世她的孩子都被她所累。
她记忆中年熙在康熙五十年就中了举人,那就是明年了,12岁的举人,按现代的观念那也是标准的天才儿童,若不是英年早逝,该是有一番大作为的。
只是二哥已经不在京城,去年就赴任四川巡抚去了,这一去且得好几年才能回来,侄儿年富和年斌几个都被二哥带去,若不是临行前年熙染了风寒,定也要被带走的。
幸好年熙还在家里,只要他能好好的,年家就多一份保障,二哥也多一分顾虑。
她的身子其实已经大好,可母亲非要小满看着她再躺上几天,在床上躺着看了三日书,她实在耐不住了,用了早膳,在小厨房做了几道点心,便带着小满出了院子。
现下是三月,虽是到了春天,可这院子里还有未融化的积雪,温度就可想而知了。
到主院时,母亲正在和府里管事说着账目,见她来了就打发了管事出去,拉着她的手又念叨了一番她的身体,看着母亲慈爱的面容,听着这温柔的唠叨,她只觉得无比的幸福。
从食盒里拿出了母亲最爱的梅花香饼,母亲嗔怪了她几句不听话好好歇着,用了两块又让侍女放好,说剩下的要当下午的茶点。
见父亲不在,她就问了父亲的去处。
只听母亲说:“你父亲在青柏院给熙哥儿看文章呢,熙哥儿那孩子不是明年要参加乡试吗?要说熙哥儿当真是个好孩子,虽是年纪还不大,但看得出性子倒是稳重,你二哥现如今是平步青云,可是他自小便缺了几分稳重,人情世故也不够炼达,你父亲对他是既骄傲又担心,幸好熙哥儿是个踏实稳重的,就是这孩子和你一样,身子差了些。”
年玉岚只得劝慰母亲道:“年熙还小呢,仔细调养着总能好起来,女儿也会好起来的,母亲不要太担心。只是女儿觉得年熙还是放在父亲和您身边教养为好,年富虽然年纪小,但性子已经有几分张狂,年熙毕竟是二哥嫡长子,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母亲赞同的点头道:“岚儿也是长大了,懂得为家里人考虑,我和你父亲也是想留年熙在身边,既然你也这样认为,那下次写家书,我会让你父亲告诉你二哥。”
听到母亲的话,她心中也放松了几分,年熙那一世身子不好,除了先天的缘故,还有就是跟二哥赴任的路上生了场大病,路上自然不比家里,因此耽误了治疗。
从主院出来,她又和小满一起去了年熙住的青柏院,到时父亲正和年熙说着文章,见她来了,二人都显得很高兴。
“女儿刚从母亲那儿来,听说父亲在这儿,便来看看。还做了些点心,父亲和熙儿若是饿了就用些吧。”
年熙还客气的先道了谢才开始用,她无事做,就亲自泡了壶霍山黄芽,这茶父亲最喜欢,用完点心刚好可以喝来解渴。
待父亲和年熙用完了点心和茶,她从小满手上接过备好的跳百索的绳子递给年熙。
“这是小姑姑送你的,每日要跳满300个,以后再逐渐增加,别小瞧跳百索,对身子很有好处的。你虽忙着会试,也要仔细着身子。”
父亲也在一旁附和道:“你小姑姑说的不错,男子汉大丈夫虽不一定要能开十力弓,但有个好身子才能有精力做事业。先前你身体弱,你父亲又护得紧,总怕你有个万一,祖父也不好插手,你小姑姑说的跳百索就不错,等你身子能好些,再给你请个师傅,学些强身健体的拳法。”
年熙那小子眼睛却是红了起来,有些哽咽道:“年熙谢过祖父和小姑姑。”
她知道这孩子虽看起来稳重,心里却是个柔软的,尤其纳兰嫂嫂走后,变得愈发内敛。只能装作没看到他异样说:“不许偷懒喔,一个月后小姑姑来找你比试,看谁跳的多。”
父亲在一旁指着她对年熙道:“你看你这小姑姑,愈发俏皮。”
年熙似也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在一旁呵呵笑着,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青柏院出来,她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实在是冷的紧,她本身又畏寒,本想去花园里逛逛的,也只得作罢。
小满担心她跑出去一趟冷着累着,非要她回床上躺着,还往炭盆里又添了几块银骨炭,她不得已让小满打开半扇窗户,防止中毒。
刚才母亲说起长姐又有了身孕,可惜姐夫正在宜兴任知县,要见姐姐一面也并不容易。那一世,父亲只希望她们姐妹俩都能嫁个端方君子,琴瑟和鸣的过完一生,可她们却都走在了父亲前面,不知父亲该有多伤心。
可这一世她要嫁给别人吗?或许真的能遇到她的良人,一生圆满,可是她会失去和孩子重逢的机会。
其实,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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