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留在你身边
艾鱼/文
1.
十月初的中午,天气晴朗而温暖。
卧室里的窗帘被合上了一半,堪堪为床上正在睡觉的少年遮住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
男孩子侧躺在大床上,下敛的眼睫有点卷翘,前额的头发柔软地落在眉角,看上去睡的很安稳。
然而不久,睡梦中他就紧紧蹙起了眉,手无意识地蜷起来揪住被子,身体也慢慢地蜷缩成一团。
额头上不断地沁出细汗,渐渐地染湿他的发梢。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带我走吧……”梦境里有个小孩子的声音不断地在他的耳边回响着。
他像是有某种感应,手紧紧地揪住被子的一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声音极度痛苦地带着哭腔梦呓,说着和梦境中小男孩一模一样的话语:“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带我走吧……”
睡梦中的他不再安稳,开始与梦境做挣扎,很快,少年猛的睁开眼,他的目光空洞茫然地盯着灰色的窗帘,眼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慌和恐惧。
被梦惊醒回到现实中的少年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好像自己刚刚从什么可怕的凶兽掌心里逃了出来似的。
他坐起来,随手抹了把满脸的汗水,然后从旁边拿起手机来,屏幕忽亮,显示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同时他还注意到了一条微信消息:【小越,来许梁浩的78°C饮品店陪我会儿,我一个人呆在这儿要闷死了。】
消息是他的哥哥陈翊发的。
而许梁浩,是陈翊的大学舍友,78°C饮品店就是许梁浩自己创业开的。
今天陈翊只是过去帮忙照看一下。
陈斯越回了陈翊一个“好”字,随即他就下床去洗手间把满头大汗给冲洗掉,再换好衣服,就下了楼。
陈斯越本以为没有人在家,结果走到楼下就看到了平常忙的连人影都见不到的何佳慧刚好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拿了个文件袋。
根本就不用问,肯定是回来取个文件就立刻走的。
“妈。”陈斯越清朗的嗓音中还带着刚刚睡醒不久的微哑。
何佳慧“嗯”了下,边急匆匆地往外走边对陈斯越说:“今晚吃饭不用等我,你和你哥吃就行。”
说完她就要拉开门出去,站在客厅里的陈斯越忽然又唤了她一声:“妈!”
何佳慧的手还握着门把手,她回过头来,皱紧眉神态焦急地疑问:“怎么了?”
话语中透着陈斯越熟悉的不耐。
陈斯越的嘴唇微微嚅动了下,最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另一句:“那你也要记得吃饭。”
何佳慧点点头,冷淡道:“知道了。”
等关门的声音响起,陈斯越走到桌旁,拿起水杯倒了杯凉白开,仰头喝了几口。
冰凉的水顺着喉管流进胃里,陈斯越轻叹了口气。
要说什么?
说我又在梦里听到那句话了。
那她的反应,应该和上一次并无两样——敷衍地让他不要再纠结于丢失的记忆。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好的记忆,丢了就丢了。”
而且她的语气可以平常到就好像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在陈斯越的记忆里,何佳慧或许是公司里好的管理者,也是父亲在工作上的好帮手,但却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这些年来但凡学校召开家长会,她从不出席,平常对他也不闻不问,可每次他考完都会迎来她一番“你怎么就比不上你哥”的一番说辞,哪怕他考了第一她也从不满意。
在她的眼里,陈斯越不管多么优秀,都比不上完美的陈翊。
甚至于,就算他生病了,她也只是没什么感情地提醒一句“去吃药”就再无后文。
或许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外加嘱咐他一声“好好休息”。
就像是对他额外的同情和怜悯。
她的冷漠,不止一次让陈斯越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陈斯越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
前面的司机从后视镜里默默地瞥了一眼正在皱眉沉思的二少爷,一路都没敢搭话,直到车子停在78°C饮品店外面,杨毅才开口对陈斯越说:“二少,到了。”
陈斯越被杨毅一提醒,恍然回神,下车进了店里。
.
中午独自在家吃了外卖后的倪歌此时正在自己的卧室里捧着一本书看,房间里还开着空调,温度适宜,窗帘大开,外面的阳光明媚灿烂,洒落进来落在她的书桌上,一片阴影一片光。
手边还放着一杯冰咖。
这样安静的午后对倪歌来说实在是太让她舒服了。
不过,她还没惬意多久,楼下就传来一阵争吵。
是倪天成和孙露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倪歌不想管他们两个之间的事,重新集中精神看手里捧的那本名著。
可是他们却争吵的越来越凶,声音也越来越响,以至于倪歌在自己的房间里带着耳机开大音量放歌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听到他们的声音。
倪歌有点烦躁地把耳机线拔下来,她站起来踢了下自己刚才坐的椅子,撇头看到旁边的日历,上面在十月一这一天用红笔做了个重点的标记。
倪歌抿了下唇,心里有股火直往上窜,她端起杯子来,一口气把冰咖喝下肚却还是觉得消不了火气。
最后干脆下楼。
并不是第一次看他们吵架的倪歌完全无视了正吵的激烈的两个人,径直走到冰箱前,打开门从里面抱出半个西瓜来,然后回到餐桌那边,找了个正对着倪天成和孙露吵架的座位坐下来,边用勺子吃西瓜边看他们嘴不饶人地大吵着闹离婚。
刚才还在争婚后财产,现在已经进行下一项了,吵的是谁抚养她的问题。
倪歌安静地吃着冰镇西瓜看戏,此时此刻的倪天成和孙露几乎要为她的抚养权挣个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西瓜的汁液充沛,而且特别甜。
倪歌慢吞吞地嚼着西瓜,冰凉清甜的西瓜汁溢满口腔,她机械地吞咽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吵得正欢的倪天成和孙露并没有注意到她。
也可能注意到了也不会理。
“我工作那么忙,管理那么大的公司,还要经常出差,根本没精力再带一个孩子!十一你带走!”说话的是倪天成。
十一是倪歌的小名。
因为她的生日在十月一日国庆节这一天而由来。
孙露也不甘示弱地说:“你是没精力,不是没经济!而我既没精力也没经济!”
“让我带十一也行,你把公司给我,我二话不说就抚养她!”
孙露这话可真是抓住倪天成的命脉了,因为她知道倪天成是绝对不可能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起来发展强大的公司分给她一丝一毫的。
倪歌听着他们来回推脱,就好像她是个被人嫌弃的脏皮球,谁都不想碰。
她强忍住要鼓掌拍手叫好的冲动,但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手故意用力往外一推,把半个西瓜推了出去,西瓜摔在地上,发出沉闷地一声响,红色的汁液霎时流了满地。
但倪歌制造的这点动静根本没有引起倪天成和孙露的注意。
就像他们这些年来从来不会注意她一样。
倪歌无声地冷笑了下,她双手环住胸,向后靠住神态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继续饶有兴致地看下去。
同时也在寻找下一个能被她选中制造出动静的物件。
果然,听到孙露一开口说要公司,倪天成一下子就气的跳脚了,平常面对着众多合作商和公司里员工都斯文儒雅亲和近人的倪大总裁此时像个疯狗似的开始咬他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的妻子:“你想都别想!公司是我一手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它姓倪,不姓孙!”
孙露讥讽地嘴角上翘,话语像是在故意提醒倪天成:“倪歌也姓倪。”
姓倪的倪歌此时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一个精致花瓶上。
值钱的东西,完全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了。
倪歌冷冷地勾了下嘴角,磨了磨后槽牙,她的手边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自己手里正转着玩的手机。
倪歌一点都没犹豫也不心疼,抬手就把手机投了过去,几英寸的小东西精准地打在了花瓶上,眨眼间花瓶连同手机就一起飞了出去,随即亲切地与地板来了个亲吻,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片声响。
这个破碎的花瓶就如同倪天成和孙露这些年来的感情,到头来碎成渣。
一文不值。
花瓶是个很值钱的古董,是倪歌七岁那年父母带她搬家到这里后倪天成送给孙露的礼物。
倪天成和孙露平常都很在意,就连来家里打扫的钟点工都不准碰它一下。
现在倪歌把它打碎,免不了被臭骂一顿。
但倪歌不在乎。
只要达到了她的目的,她任他们随便骂。
反正也不是没骂过。
反倒是她不被骂才不正常。
果然,本来被孙露的话搞到语噎的倪天成和满脸麻木冷漠的孙露这才都瞪着眼珠子扭头看向这边。
两个人眼睛里的怒火一瞬间全都烧向了倪歌。
倪歌直视着他们,丝毫没有畏怯愧疚之意。
在倪天成冲她发火之前,倪歌就神色自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开始满嘴跑火车:“不好意思哦,手滑了,没拿住手机。”
然后又用格外无辜的语气讽刺:“你们继续啊,挺精彩的。”
“要不要我给你们鼓鼓掌加油助威一下?”
倪天成和孙露的脸上均露出了难堪的表情,本来想要把倪歌臭骂一顿的倪天成突然灵机一动,竭力压住心里的怒气,只见他看着倪歌的眼神忽然变得温和了些,直接就把这道棘手的选择题甩到了无辜看戏的倪歌身上:“我们让十一自己选,她要跟着谁就跟着谁!”
倪天成变脸如此之快,倪歌都要忍不住真诚地建议他去舞台上表演京剧变脸了。
肯定会赢的所有人的赞美的。
而对于倪天成的提议,一直和他唱反调的孙露这次居然难得地没有反驳。
倪歌微微挑了下眉,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椅子因为她的动作被往后挪了些,椅脚与地板摩擦拉出轻微刺耳的声音。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倪歌慢悠悠地走过去,高高的马尾随着她走路的节奏轻轻的左右晃动。
倪天成和孙露都万分期待地盯着她看,仿佛她的选择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似的。
倪歌都能从他们期待的目光里读出他们传达给她的意思来。
倪天成:选她!
孙露:选他!
这十七年来,她一直渴望父母对自己抱有期待,哪怕是一丝丝,她也会因为他们那一丁点的期待拼命地去努力,但让她失望的是,他们仿佛始终视她为眼中钉。
自然也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这么期待的眼神来。
而现在这两个人终于对她抱有期待了。
只不过是期待她千万不要选择跟着自己。
倪歌心里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他们面前,从容地弯腰捡起已经碎屏的手机,然后微笑着对他们说:“那我可能要让爸爸妈妈失望了。”
倪天成和孙露都愣了下,显然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倪歌说完话嘴角虚假的笑意就瞬间消失,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倪天成又瞅了眼孙露,冷漠地说:“你们俩,我谁都不想跟,你们只要给我准备好一栋房子、一辆汽车、保姆、司机,还有我应得的抚养费,保证我能顺利生活和上学就可以了。”
倪歌说着就毫不留恋地转身往门外走,在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只是没什么情绪地质问愣在原地的两个人:“你们为什么要生我?”
“既然你们根本就不爱我,当初就不该给我这条命。”倪歌冷若冰霜地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这个比地狱还阴暗的家。
倪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好像得有三四十分钟,这才到了稍微繁华一点的街道。
一个人顶着太阳走了那么长时间,倪歌又渴又累,但心里的怒气倒是没有刚刚出家门前那么强烈了。
她看到路边有个名字叫“78°C”的饮品店,就走了进去,想要杯加冰的柠檬水,顺便歇脚。
倪歌一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饮品店里的温度和外面的气温相差有点大,虽然凉冷凉冷的,但会让人感到很舒服。
倪歌走进来,店里只有两个男生,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另一个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两个人正坐在靠墙的那桌聊天,虽然他们穿的都是白色的短袖、水洗蓝牛仔裤和白色的运动鞋,但气质完全不同。
年龄和她相仿的男生嘴角挂着淡笑,眼角微弯,正咬着吸管听对面比他年纪大一点的男孩子讲话,他长得很白净,头发乌黑,发梢刚遮到眉处,虽然是单眼皮但是眼睛很大很漂亮,浑身上下充满了阳光少年的气息。
最能让倪歌注意的是,这个男生喝的是草莓奶霜。
草莓味的,很甜。
比西瓜还要甜。
而他对面年长一点的男生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很慵懒散漫。
不过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就是气场要更大一些,哪怕他是笑着的,也会让人觉得他和人很有距离。
倪歌一进去陈斯越就往这边看了过来,站在门口的女孩儿穿着一件七分袖的纯白色连衣裙,身高大概得有一米七左右,身材苗条,腰细腿长,十分养眼。柔顺的头发被梳成了一个高马尾,不知道是因为绑的太久还是因为她本来就绑的有点松,松垮间看上去带了点随性。
她长得很漂亮,五官端正,樱唇琼鼻,肌肤就像是纯白的牛奶光滑细腻,眼睛是很勾人的桃花眼,哪怕面无表情地瞪着人看也会让人不自觉地感叹她这双眼睛简直能摄人心魄。
但陈斯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她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的焦距。
好像她这个人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空荡的似乎没有灵魂。
而她身上的那种气质和美感,陈斯越真的不好断定。
他不否认她确实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漂亮的几乎要让人移不开眼女孩子,但她并不是单纯的清纯少女,也不是特别的妩媚美女,而更像是……两者中和之后的结果。
清纯中带有妩媚,妩媚里不失清纯。
不多不少,刚刚好。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后,陈斯越平静地扭回头,又轻咬着吸管吸了口草莓奶霜,开口对另一个人说:“哥,来客人了。”
声音清朗温润,就跟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陈翊这才站起来,重新套上围裙,走到柜台那边,礼貌地笑着问:“你好,想喝点什么?”
倪歌脱口报出来:“加冰的柠檬水。”
然后用她那支屏幕已经碎成稀巴烂的手机付了钱。
倪歌在陈斯越前面的那一桌坐下来,正好背对着他。
倪歌低头玩着手机,想着一会儿喝完柠檬水歇够了就找个手机店去修一下手机……
然后又转念一想,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
修什么修,她就要让他们给她买新的。
最好破口大骂说她是个败家女。
陈翊很快就把加了冰的柠檬水给倪歌放在了桌上,“请慢用。”
他说完就又坐到了刚才坐的地方,和陈斯越继续聊天。
起初他们两个男生在聊什么,倪歌根本就没在意,她吸着冰凉的柠檬水,脑子里想起刚才在家里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的一切。
忽然觉得自己看的那本名著里有句话说的真不假:“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充满了虚假的欢乐、真实的痛苦。”
倪歌重新拿起手机来,把微信的签名给改成了这句话。
结果,她刚点了【完成】,手机屏幕忽然就灭了。
不可能是没电了,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电量还是98%呢。
倪歌愣了下,开始不停地摁电源键和home键,但是一点都不管用,这个伤痕累累的手机就这样罢工了。
不知道是不是偷窥到了她想要把它换掉的想法,直接遂了她的愿,省的再遭她狠狠地摔一次。
想安安静静玩个手机都这么难。
“果然是真实的痛苦。”倪歌叹了口气,心想。
然而,最真实的痛苦还不是这个。
半个小时后。
倪歌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崩溃地欲哭无泪。
大姨妈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你来早了一星期啊!!!
你踏马的现在来让我怎么招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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