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香啊,你就在家看好家,玉米棒子再晒两天,就可以收起来了,你好生坐在院里看着,可别叫鸡吃了去。”
刘秀娣扛着锄头,交代坐在屋檐下的杏香。
杏香脆生生地嗳了一声,“娘,你放心。”
林家除了杏香,全都上山挖蕨菜根去了,连虎头也跟着玉凤去了。
院中满是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蕨菜根和已经打成碎渣的蕨菜根,准备埋到自留地里做肥料。正中铺了一张竹席,上面摊满了金黄的玉米棒子。杏香搬着张凳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院中,坐在竹席边,一手拿着竹竿做的响竹,预备有鸡进来偷吃时好及时赶开。
日头渐渐高了,秋天的日头并不大,但是杏香坐得久了又不方便动,就有些昏昏欲睡。
小黄静静地趴在她脚边,闭着狗眼,好像睡着了。
杏香有一下没一下的抖动着响竹。
正这会儿,院门被人砰砰地敲响了,惊得杏香一下清醒了过来。
“谁啊?”杏香从门缝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穿蓝布衣裳的人,问道。
“是我啊,大姑,开开门!”一道熟悉的带着尖气的声音传来。
是林桂花?
杏香眉头顿时拧得紧紧的。上回因为大姐的事,林建国他们带人去邓家湾讨要说法的时候,刘秀娣就和林桂花大吵了一架,林桂花装无辜,还说雪梅要是自己不招惹人家炼钢,炼钢怎么会大晚上的跑到她家来找她?
但是炼钢那边明明说的是,他给了媒人钱,托林桂花做的媒,那天晚上也是林桂花叫他过去的。
两人当面一对质,林桂花才气弱了,说自己不过是叫炼钢过来坐坐,谁想他会有那样的肮脏念头,自己是雪梅的亲大姑,再怎么也不可能叫人来侮辱她。
不管林桂花说的是真是假,这门亲戚算是断了。
“什么大姑?我没有大姑,你怕是找错人家了。”杏香冷冷地回道。
林桂花站在院门外,凑着脸,贴在院门缝上朝里面瞄了瞄。
院中只有杏香一个人坐着,其余房间的门都关着,不像有人。
林桂花松了口气,杏香是大姑娘,总比她娘她嫂子好打发些。
“杏香啊,说什么胡话呢?快来给大姑开开门。”林桂花喊道。
杏香冷着脸不理会她。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林桂花今天来也是事出有因。而且她回娘家几乎只有一个目的,打秋风。
年年这个时候,都是林桂花回娘家最勤快的时候。无他,只因为这个时候,秋收粮食已经发下来了,林家这个时候正是最富有的时候。等过了这个点,翻了年,林家粮食不多,能给她的东西也不多了。
所以林桂花顾不得才和林家大吵一架,又偷摸着回来了。想着毕竟是血亲,哪有隔夜仇。
院中那一地金黄的玉米棒子看得林桂花眼热极了。林桂花和林建国虽然一母同胞,却养了个懒惰的性子,多半时间不上工不说,上工时候还爱偷懒。
都是干集体的,最是见不得有人偷懒,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但是邓家湾谁不知道林桂花的尿性,一来二去,大家都有了怨言,生产队长也不是个傻的,旁的女人上一天工有八个工分,林桂花只有六个。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林桂花嫁的丈夫也不是什么勤快人,一年到头,粮食总是不够吃,偏生林建国顾念亲情,刘秀娣也不是什么泼辣人,倒让林桂花一家占去不少便宜。
但是自从玉凤嫁进林家,林桂花在林家的好处就没那么好拿了。
去年林桂花就只从林家讨要了几十斤大米去。
一看只有杏香一个姑娘在,林桂花的胆子瞬间就肥了起来。
林家的门是木板做的,林桂花用力撞了几下,年久的铁系带被她的蛮力撞断,门板轰然倒了。
“你想做什么?”杏香没想到林桂花会这么干,惊得站了起来。
林桂花沉了脸,训斥道:“杏香,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大姑来了,都不给开门?回头我叫你爹好好教训你,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了!”
“我可没有大姑了,你打哪来回哪去吧!”
杏香知道林桂花此行必定没有好事,冷冷道。
林桂花却理也不理她,伸着脖子往堂屋里瞧,看看林家有什么好东西。
可放粮食的堂屋落了锁。
转眼一瞄,林桂花注意到猪圈瓦上晒着一簸箕又大又圆又黑的蕨粑,那是用野蕨菜根,经过清洗、捶烂、过滤,无数道工序做出来的。
林桂花双眼一亮,笑吟吟和杏香说道:“你家做了这么多蕨粑?你们也吃不完,刚好我家没有,我拿点回家给你姑父他们吃。”
“你凭什么拿?我家现在跟你家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准你拿!”杏香想到姐姐的事,对林桂花也没有什么好气,见她双眼闪着贼光,呵斥道。
林桂花可不管她。
她从衣裳口袋里拿出一个蛇皮口袋来。她有备而来。
见林桂花自顾自地将簸箕从瓦上端下来,一个接一个地把蕨粑朝自己的口袋里装,杏香气得脸都红了。
林建国他们为了挖野蕨菜根,天不亮就上山,近边的野蕨菜都被挖光了,他们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进深山去挖,起早贪黑地,才做出这些蕨粑来,林桂花倒好,一来就往自己口袋装。
“你这是抢东西!我说了不准你拿!”杏香气极之下,忘了自己的左脚还受着伤,朝林桂花奔去,左脚才刚沾地受力,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杏香收脚不及,一下就摔倒在地,脚疼得她爬不起身。
林桂花看到她摔倒了,嘴里讲道:“杏香啊,大姑拿一点又怎么了?你忘了你小时候,大姑给你糖吃?”
糖?杏香简直要气笑了。她小时候,林桂花带着表哥大林来的时候,大林手里有块黑乎乎的麦芽糖。那时候杏香还不懂事,闻着糖的香甜气味,就控制不住地盯着表哥看。
林桂花瞅见了,就说:“大林啊,你看杏香眼珠子都看落了,你把糖拿给她舔舔...”
还好杏香虽然想吃糖,但是打小就爱干净,没有舔大林不情不愿递过来的糖。
脚上传来一阵持续的剧烈的疼痛,痛得杏香脸色煞白,本来都已经好转了,但是刚才杏香情急之下猛一使力,又伤到了。
林桂花没有扶杏香,还在朝口袋里装蕨粑。
却有一人扶住了杏香。
“你没事吧?”
杏香痛得眼泪直流,也没看清那人是谁,盯着自己的左脚,“疼得厉害。”
“能起来吗?我先扶你起来。”
杏香听声音感觉陌生,是个男的,声音很清澈,她从没听过。
她抬起头,这才看清扶住自己的是个有些眼熟的陌生后生,看着十八九岁的模样,皮肤很白,留着平头,有些瘦。
“...你不是那天...”杏香想起自己在哪见过他来。那天洗衣裳时,他们跟她问路。
这个年轻后生正是那天的年轻人,名叫陈家栋。
陈家栋友好的朝杏香笑了笑,扶住她右肩,帮着她站起来。
林桂花这会儿已经将七八块蕨粑都装好了,本来想走,转眼又瞅到竹席上的玉米棒子,又觉得就拿着这点东西就走实在太亏,又拼命往口袋里装玉米棒子。
“哥,这人是强盗,你快去堵住院门口。”杏香着急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求道。
陈家栋有点蒙,他看了一眼林桂花,她那拼命装玉米棒子的架势果然很像强盗,连忙跑到院门口堵住院门。
杏香知道光是自己一个人拦不住林桂花,她忍着疼,跳着脚跑到靠近荷花家的一侧,大声喊道:“荷花!荷花!我家进强盗了,快过来!”
可荷花不在家,荷花娘在,荷花哥大树也在。
荷花娘最是爱凑热闹,爱说闲话的人,一听杏香叫喊,第一时间反应不是过来帮忙,但是她还是兴冲冲地丢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来,满脸兴奋,有热闹看了!大树也赶忙跟着跑了过来。
林桂花装了几十斤玉米棒子,觉得差不多了。
毕竟是农村人,力气大,她随手将蛇皮口袋往肩头一撂,就准备开溜。
但是院门已经被陈家栋堵住了。林桂花哪里将他这个白净消瘦的小年轻放在眼里,看也不看他,铆足劲朝他撞过去。
这一撞非同小可,陈家栋感觉一股无可抗拒地力气朝他袭来,接着整个人直接被撞飞了起来,后背又撞在另一个人身上,将那人撞得一个踉跄。
正是赶来看热闹的荷花娘桂秀。
桂秀以为杏香家招了贼,定眼一看,原来是杏香大姑回来了,一看林桂花肩膀上扛着的蛇皮口袋,就知道林桂花又回来打秋风了。
要说荷花娘对林桂花的感情是很微妙的。又羡慕又嫉妒。她一直看不惯林桂花老是回娘家打秋风。而桂秀自己娘家,父母虽然都健在,但是兄嫂也不是好惹的,要她像林桂花这样常年回家打秋风,只怕娘家那边早和自己断了亲戚关系。
“杏香,咋了?”
大树没管门口的人,直接冲进院子里。
“大树哥,快拦住我大姑,她抢了我家东西!”杏香急忙道。
大树一听,好家伙,他可不管林桂花是杏香的什么人,青天白日的,抢东西还了得?
大树反身出去,回来就一手将林桂花连人带蛇皮口袋揪回了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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