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岩打开那大包行李,将里面的铺盖都取了出来,现在还是夏天,只带了薄被,他妈说到了秋天就给他寄厚棉絮和棉衣来。
正收拾着,陶岩余光看到门口有两颗一大一小的脑袋,两双眼睛睁得滴溜溜的,好奇地看着他。
“栓子,虎头,快过来。”
栓子七八岁的样子,脑袋剃得光溜溜的,只穿着一条裤衩,光着的身子晒得黑球球的,在阳光下还反着光,像一条黑色的小泥鳅。
虎头三四岁的模样,倒是穿得整齐,也干净,小脸蛋肉呼呼的,脑袋顶上留了一撮毛,用红毛线绑了个朝天翘。虎头虎脑的,也不怕生,一双大眼睛圆溜溜,黑晶晶的。
“哥哥。”栓子嘿嘿笑着。
陶岩从包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这糖是他妈怕乡下买不到,给他准备的。陶岩走到门边,递给栓子。
栓子没见过大白兔奶糖,但那包装纸在告诉他,那是糖。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犹豫。
“快,接着。”陶岩笑着催促他。
栓子又看了一眼陶岩,见他满脸是笑,这才伸出双手,合在一捧,陶岩将手上的糖放在他手中。
“谢谢哥哥。”栓子一脸嬉笑地说了谢谢后,连忙往西屋跑去了。虎头也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
杏香正在叠着衣裳,栓子捧着一捧奶糖,像献宝似的,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二姐,二姐!你看!”
杏香看到他手里的奶糖,“哪来的?”
“哥哥给的。”
“哥哥噢...说谢谢了没有?”
栓子将糖放在炕上,一颗一颗的数着,“说了。”
“这次就算了,下回可不能随便要哥哥的糖,晓得没有?”
“三,四,五...”
杏香敲了敲栓子的光脑袋,“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被二姐一打岔,栓子又忘了数了多少颗了,只好又重新数。
虎头也跟在后面跑了进来,他还不知道幺爸数的是糖,闹着要爬上炕和栓子一起数。
五六颗糖,栓子数了好几遍。
“咱爸一颗,咱妈一颗,大姐一颗,二姐一颗,大哥一颗,虎头一颗,我一颗,刚好六颗!”
杏香听了直笑,问道:“那咱嫂子呢?”
栓子撇了撇嘴,满脸不情愿。
杏香将叠好的衣裳放进柜子里,“行了,你和虎头吃就是了,我们都不吃。”
“大姐啥时候回来啊?”
“就这几天吧。”
姐俩在房里说着话,歇了一中午的林家父子俩和刘秀娣出工去了。
杏香端着一大家人的衣裳,去村前的小河边洗,吩咐栓子留在家,防备陶岩有事。
栓子在外边野惯了,陶岩出房间的时候,栓子正带着虎头满院子疯跑,一条黄色的小奶狗,也跟在后面跑得欢快。
“栓子。”
听到动静,栓子急刹住脚步,飞快地跑了过去。
“哥,啥事?”
“你在家有事不?没事可以带我出去转转吗?”陶岩半蹲下身,问栓子道。
“行啊!我二姐说了,我现在的任务就是陪你玩。”栓子自豪地说道。他二姐将这么个陪客人的任务交给他,栓子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做大事的人了。
虎头也跟着跑了过来,他头上那一寸长的朝天翘实在可爱,陶岩伸手摸了摸。
“幺爸,幺爸,我也要去....”
栓子有些烦自己这个侄儿,爱跟着他跑,又跑不快,好在任他搓揉扁捏也不哭,栓子也勉为其难地带着他一起玩。
一大二小,就这样出了门。
杏香洗完那一大盆脏衣裳,回来的时候,村里人家屋顶上已经飘起炊烟了。
一进院子,就见自家厨房瓦上已经飘起了烟,她嫂子在做饭了。
玉凤正在檐廊底下晾衣裳,就见栓子一蹦一跳地进来了,陶岩抱着虎头跟在后面。
“二姐!”
栓子一见杏香在晾衣裳,连忙跑了过去,邀功似的讲道:“二姐,我带着哥哥去咱村转了一圈。”
杏香抖着衣裳,夸了他一句,“行啊,真听话。快去帮嫂子烧火。”说着转头对陶岩道:“回来了,快坐着歇一会。”
陶岩将虎头放下地来,笑道:“那我去帮着烧火。”
杏香连忙拦住他,“不用不用,估计我嫂子饭都要做好了,你坐着就行。”
刚好陶岩有些想解手,就拉过栓子,轻声问厕所在哪。
栓子就带着他去了一旁的茅房。
陶岩正解着手呢,突然一旁传来一阵哼唧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以为是啥人进来了,扭头左右一看,谁也没有。
杏香晾完衣裳,又忙着喂猪,提着一桶猪潲,就走到了猪圈旁。
农村的猪圈都是一米多高的。
陶岩正在提裤子,就听到杏香的声音传来。
“一边去,一边去...”
他转过头,就见杏香用瓢赶着占着槽的肥猪。
他身上那件白衬衫太打眼,几乎是同时,杏香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陶岩慌忙几下将皮带扣好,推开木门走了出来。
“杏...杏香,喂猪呢?”陶岩结结巴巴地说了句。
本来杏香也有点尴尬,但看到陶岩红透的耳朵,心里一阵好笑。
“对啊,你见过猪吗?”杏香边回答,边将猪潲舀到槽里去。
“没,没见过。”
陶岩从小在城里长大,只见过猪肉。他别过头往猪圈里看去,三头肥猪正在抢食,肥头大耳,吃得啪嗒作响。
第一次见到活着的猪,陶岩难免好奇,就忘了刚才的尴尬。这会儿,外出上工的人也回来了。
现在是夏天,田里活计没那么忙了,虽说都希望多挣些工分,但队上规定每家只出三个人。
“大娘,你们回来了。”陶岩打招呼道。
刘秀娣嗳了一声,放下锄头,将搭在头上的白帕子取了下来。
林建国放下农具,就啪嗒啪嗒地抽起了旱烟,林忠实招呼陶岩过去坐,自己则进屋将吃饭的桌子搬了出来。
一直在厨房忙活的玉凤也将晚饭端了出来,红薯拌玉米面,还有两碟不见油星茄子和黄瓜,一碟腌菜。
刘秀娣一看这饭菜,脸色就沉了沉,但也不好当着陶岩的面发火,跟着玉凤进了厨房。
“玉凤,不是叫你做些馒头吗?我给你的肉票呢?我叫你上供销社买的肉呢?”
玉凤忙着洗锅,“买什么肉啊,存着那肉票给咱爹过生得了。”
刘秀娣被堵了一下,才讲道:“这不是来了客人吗?杏香养的那猪也要出栏了,怎么也得分个十几斤肉回来。你看你做了啥饭菜,怎么好叫客人吃那些?”
玉凤将手中的竹炊帚往锅里一扔,“娘,他不知道还要在咱家住多久呢,今儿用细面馒头,肉菜招待了,明天呢,后天呢,天天给他吃馒头大肉不成?”
“天天吃,咱家肯定是负担不起,可这不是人头天来吗?”刘秀娣说了一句就不愿再说了,这玉凤油盐不进的,说了也是白说。
她今儿就不该自己去上工的,知道玉凤是这个德行。
院子里,林建国看着桌上的饭菜,也是老脸一红,人家客人头天来,就用这个招待人家?但现在也无法,也不能叫刘秀娣重做。
“真是对不住,小陶,今天太匆忙了,家里什么都没有,明天叫他娘去供销社买几两肉,打些酒来。”林建国说道。
“叔,您别这么客气,我们年轻人,吃啥都香。”陶岩笑道。
杏香喂了猪,上桌一看是这个菜,就知道是她嫂子故意的了。
晚上,林忠实带着陶岩去村前的河边洗澡去了,杏香端了盆水回屋,匆匆擦了擦。她大姐上小姨家去了,三妹在学校还没回来,她就自己睡这屋。
农村人也没啥好娱乐的,天黑就躺下睡觉。
杏香才躺下,就听院里传来动静,她哥他们回来了。
“忠实。”
林忠实才回到房,躺着的玉凤就登溜地爬起来,叫他。
“你没事就睡觉,点啥灯啊,浪费钱!”
林忠实说着,噗地一下,将煤油灯吹灭了。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忠实将脏衣裳放下,这才上炕躺下,“你说呗,我又不聋,还得过来才说。”
“你去三叔家,说咱家口粮不够,让他给小陶安排别家。”
“你说啥啊,咱家口粮不够,别家就够吗?”
玉凤见丈夫不开窍,急得推了他一下,又怕隔壁的陶岩听到,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傻,哦,这个亏就这么香?你硬是要吃?”
“啥亏啊,下午三叔和我说了,现在队上没有余粮了,小陶这两个月的口粮,他那记着,等新粮出来,就补给咱家。”
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玉凤一听就炸了。
“啥?还要过两个月才补给咱家?话说得好听,欠条打了吗?谁能打包票他到时候会补给咱们?再说,这两个月的口粮也不是小数目,咱家又没有多余的粮食,这两个月粮食上哪找去?”
“不是还有半斗大米吗?去换些粗粮来不就行了。行了,睡吧,闲话这么多!”林忠实有些不耐烦起来。
玉凤见丈夫蠢成这样,猛地推了他一把,“你老林家的咋都这么蠢?”
这话就将林忠实惹毛了。
“你要去说你就去说!我是不去的,你还睡不睡觉,不睡就院里待着去!”
玉凤见男人火了,也不敢再多说,赌气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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