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酒店式监狱

小说:穿剧后我C位逆袭 作者:般柴
    甘金花滞留国内,孑然一身,究竟是怎么躲过“浩劫”最疯狂的那几年的,饭店里的大妈大叔都说不清楚。

    臆想出来的理由,清一色跟风月有关,从他们一口一个“甘破鞋”的轻蔑表情就知道。

    甘露听得心情激荡。

    打从掀起话题,她就再也插不上嘴了,一群吃瓜革命群众唾沫飞溅,八卦指数爆表。

    哔哔到最后,终于有人说起姑妈现在的下落:西浦军区招待所11号院。

    “那老妖精,现在可得意着,别说枪毙她,连牛棚都只关了她一年半!”

    “她那个跑到米国的小开丈夫,还写信到外交办,说自家也是爱国华侨,要政府照顾他的家眷,好大的狗脸!”

    “政府审查了二十多年,硬是连谁是她的丈夫都搞不清,也是奇了……”

    “这甘破鞋能平安无事,你们猜她又傍上了哪个造反派头目?都人老珠黄了,还有人上赶着……”

    甘露听得皱眉。

    甘大海更沉不住气,一拳头砸在案桌上,额头鼓着青筋跟人家讲道理:

    “都胡咧咧啥呀!她一个妇道人家,活得不容易……”

    “李得魁!你瞎咧咧啥?你还是不是贫下中农,你的阶级觉悟哪儿去了?”

    甘露一听沙雕爹的话,就知道要遭,她不等人群回过神,抢先拍案而起,声讨傻爹“觉悟低”。

    连他的名字都随口改了,免得有人顺藤摸瓜。

    这年月,革命群众的战斗力和警惕性,秒杀朝阳群众。

    数十用餐群众就看见,一个相貌清丽的小姑娘,端立如松,教育某不合时宜地“落后群众”。

    “李得魁,你身为人民群众的一员,要有同情心,但不能滥用同情心,对待甘金花这样的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要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把这些人打疼,打死,打得永无翻身之日!”

    甘露说得慷慨义愤,围观群众鼓掌赞赏:

    “好!小姑娘,说得好!”

    “说得好!”

    “……”

    甘露见好就收,狠狠给沙雕爹使了个眼色,趁乱离开了红日饭店。

    父女俩疾行穿过几个路口,累得气喘吁吁,四顾无人跟上来,才稍稍放心。

    甘露埋怨沙雕爹:“爸,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心眼都没有?刚才那是啥地方,你敢那么信口开河?信不信扣你一顶黑帽子,让你也尝尝被揪斗的滋味?”

    甘大海懊恼,脸憋成猪肝色,知道刚才差点就惹祸上身。

    如果不是女儿及时找补,被激怒的“革命群众”极有可能把他扭送军管办讯问,就算挖不出他跟甘金花的关系,一封告状信送到白云公社,他的支书就当到头了,郭向阳也保不了他。

    甘大海有些后悔来走亲戚了,姐姐的处境不好,他一直都知道,也帮不上忙,何必非要看一眼呢?

    甘露不同意,觉得这“姑妈”是个活地雷,随时可能把父女俩炸得焦头烂额,必须搞清楚,不然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甘大海劝她别担心:“村里的人,都不知道咱有这门亲戚,你姑妈也没承认跟咱们是亲戚,她五岁就进了戏班,你爷奶又都过世了……”

    言下之意,是死无对证。

    甘露犹豫再三,决定去一趟西浦军区招待所,反正来都来了,先摸摸底。

    转了两趟电车,又步行一刻钟,终于抵达目的地。

    是一片米白色的小楼,四周花木掩映,清幽静谧,跟墙外血糊糊一片的标语、语录、大字报隔成两个世界。

    经过红日饭店的突发事件,父女俩的地位颠倒,女儿甩手在前,傻爹背筐在后。

    甘露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不对劲。

    这11号院看似岁月静好,实则戒备森严,跟其它的屋舍完全分隔开,入口处还竖着铁栅栏和哨兵,更像是一个临时关押点。

    联想到姑妈的尴尬身份,甘露断定,这里就是一处外松内紧、戒备森严,不是监狱的监狱,贸然闯进去,后果难料。

    甘大海再傻也明白怎么回事了,紧张地两腿发颤,硬撑着没有瘫软。

    甘露也发愁,怎么才能不惊动人的溜进去,进去了怎么精准锁定姑妈。

    她犹豫不定地时候,门岗已经注意到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军装小伙跑过来,上下打量父女俩:

    “你们……也是过来帮扶侨眷改造的积极分子?”

    甘露还没回答,头顶“噗通”摔下一个大活人,不偏不倚砸在她正前方的花圃里!

    是个四十上下的少妇,穿着这年代罕见的漂亮旗袍,戴着珍珠项链、耳坠,气质雍容华贵,比甘露更像是穿越过来的。

    走近了仔细看,这人还化了精致的妆,昆曲演员的妆!

    甘露迅速看向傻爹,发现他已经吓傻了,木愣愣杵在原地发呆。

    真是猪队友本猪,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甘露气得狠掐了他一把,快步上前查看旗袍少妇的伤势。

    她从三楼直直栽下来,运气好,被一株桂花树弹偏了,没有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滚落到一片松软花圃里,奇迹般地捡了一条命。

    除了手臂一大片擦伤,关节疑似脱臼以外,并无明显外伤,具体怎么样,要大夫诊断过后才知道。

    甘露催促哨兵:“小同志,她受伤了,得赶紧送医院检查!”

    对方犹豫,说要去“请示上级”。

    甘露醉了。

    这年月,被监管人员跳楼自杀,等同“自绝于党和人民”,没死也得补一刀,送医院?

    想多了。

    她只能发挥有限的医学知识,再次检查一遍少妇的伤,还伸出两根指头问人家:

    “这是几?”

    “……”

    “您贵姓?”

    “……”

    “您从前是昆曲演员?”

    “……”

    毫无回应。

    黯沉沉的眼神,彷佛死人一般毫无生气,看得甘露心头一悸,没再多问什么,和傻爹一起,把人抬回她自己的房间。

    面积不大,布置素雅,透着浓郁的旧时代风。

    床铺、窗帘都是银灰色天鹅绒,淡紫流苏垂坠在地毯上,家具是白桦木,靠墙一溜大衣柜,面板镂空雕花,可以看清里面的服装大部分是旗袍,还有貂皮和毛呢大衣。

    甘露甚至还发现有香奈儿的吊牌,这在国内根本不可能买到,只能是亲属从海外邮寄过来。

    跳楼寻死的少妇,不管是不是甘金花,都不是因为穷困潦倒自杀。

    甘露帮她倒水的时候,还瞥见桌上胡乱摆放一块欧米茄表,一台熊猫收音机,一台索尼相机。

    相机啊!

    妆匣里的产品,不是“百雀羚”也不是“雅霜”,全部是洋文,各种bilingbiling的首饰挤满一堆,光口红就有四五支。

    甘露差点惊掉下巴,不敢相信此时的沪城,真有人敢明目张胆过着这种奢靡生活,不怕死的吗?

    “跳楼”闹出的动静不少,同住11号院的“难友”,陆续登门探望。

    你送一个芒果,我送一个橙子,完了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显然是忌惮什么。

    负责看守这里的小战士,个个嫩得像生瓜蛋子,明显经验不足,把甘露父女误当成“热心群众”,还托他们先照顾伤者,自己颠颠去请示上级。

    甘大海在生产队里学过几天赤脚医生,没费什么劲,就把姐姐脱臼的胳膊归了位。

    甘金花看见他这个多年不见的亲弟弟,眼瞳微微闪了闪,旋即黯淡。

    隔壁房间里,有个男青年清唱《明月千里寄相思》: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嗓音醇厚,歌声绵长,词曲应景。

    躺在床上的甘金花,终于动了容,眼角有泪珠簌簌。

    甘露赶紧上前劝:“姑妈,我和爸来看你了,你别发愁,也别灰心,咱好好活着才有机会……”

    甘金花抬头,眼神微有光彩,凝神打量甘露,良久叹气:

    “上次见你,还是一个小团子,现在也长这么大了……”

    甘露尬笑:“有小不愁大嘛,我表哥人去了港城,说不定也结婚了,您就等着当奶奶吧,一群小团子追着你喊奶奶。”

    “别提那个混账!他写信回来,说我一日不到港城,他就一日不结婚,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他都奔三十了,这不是逼我死嘛?!”

    甘露呵呵:“哪有那么老,听我爸说,他才二十五岁,乱世以事业为重,他趁年轻好好打拼一番,再接你过去享福。”

    甘露嘴甜如蜜,只捡好听的说,很快把姑妈哄得云开雾散。

    只是愁绪万千,依旧叹息,她没提寻死的原因,说起这座11号院。

    有五座小楼,三座平房,几百间客房,全部按高档招待所的标准装修,住客清一色“侨眷”。

    这些人的命运,从来都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除了一浪接一浪的“运动”不可抵抗,万里之外亲友团的生死荣辱,也能让他们一瞬天堂,一瞬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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