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旧忆

小说:星月劫 作者:韩北辰
    沈星琏揉了揉发涨的眉心,从床榻上起身。他已经很久不曾梦到那些陈年旧事了,久到他甚至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场梦还是现实。

    梦里有摇曳火光交织着绝望的哭喊,温热滑腻的鲜血浸透了院子的每一块砖石。他那时年纪小记不清,仅余铺天盖地的鲜红和浓黑,淹没了整个视野。

    七年前魔教妖人蚩魇作乱,屠正教修士,烧杀抢掠,为祸人间。蜀山辖内不少地区纷纷遭遇蚩魇一伙的洗劫,经济繁荣的渝州尤甚。沈星琏本是渝州沈家的独子。沈家在当地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户,家中也有几位踏上了仙道的修士,却依旧没能抵过这场浩劫。蚩魇威逼沈家投靠魔道,沈家誓死不从,便被妖人屠了满门。等到蜀山派的援军赶来营救时,沈家上下只剩不满八岁的小少爷沈星琏,奄奄一息躲在柴房的草堆里,不敢出声。

    蜀山弟子们不知该如何处置年幼的星琏,这孩子突然遭遇如此变故,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年纪又不大,独自一人恐怕无法生活。带队的天元宗师兄心生不忍,给这孩子留下了些许银两,又写了一封信,托人把沈星琏送去了渝州乡下,沈家的一户远房亲戚家里。

    沈星琏能够记得的,只有蜀山派信封上的神树图腾,周围有五颗灵珠环绕。

    “沈星琏,赶紧给老娘起床干活,以为自己还是那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呢,要不是我们好心赏你一口饭吃,你现在早就和你那短命的爹妈一道下了黄泉了!”

    天刚蒙蒙亮,沈星琏就被女人的叫骂声吵醒。虽有蜀山派的人留下嘱托,可他在远房亲戚家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乡下的族老长辈们说他命中带煞,克死了沈家满门,平日对他并不亲近。同辈的孩子们听了大人传的闲话,对沈星琏更是避之不及。

    在乡下住了一年有余,沈星琏也算饱尝世情冷暖,对此早就麻木了。他面无表情的拾起地上的斧头,纤瘦的胳膊用力抡起,将木桩上的干柴劈成两半。

    这种粗活原本是该由下人们做的,可小厮们个个都精明着,见沈星琏不受待见,便也狐假虎威的给他脸色看。

    “分明是魔教妖人作乱,跟我的命格又有什么关系!”

    劈了一上午的柴,好容易挨到午饭时间,沈星琏这才能够稍稍坐下来喘口气。他握紧手中的半个馒头,面前一碗清水将他眼中的恨意映得一览无余。沈星琏并不想庸庸碌碌的在亲戚家中苟活余生,他对魔教,对蚩魇恨之入骨。他想有一天能够亲手斩杀魔教妖人,为自己的双亲和族人报仇。

    他又从怀里拿出那张被他摩挲过无数次的宣纸,纸上是他偷偷拓印下来,那个信封上的徽记。他只知当日救下他的是蜀山的人,却不知是蜀山哪个门派,唯一的线索只有这个派徽。他内心已然打定主意,只要一有机会,不论过程多艰难,他也定要拜入这个门派,成为正道修士,然后着手肃清魔教!

    沈星琏期盼的机会并没有到来太晚。次日午间,亲戚家的主母收了租回来,银两还未来得及兑换成银票,就这么随意的放在桌子上。沈星琏趁院内没人的空当,悄悄潜入主卧里,摸了几块银子塞进衣袖,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偏门跑了出去。

    这里虽属渝州地界,可实在是个闭塞的穷乡僻壤。沈星琏一路向人打听蜀山,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他又怕乡下亲戚家派人抓他回去,只能专拣人迹稀少的小路走。风餐露宿,原本就瘦弱的沈星琏,此时又清减了一圈。

    行进了约一月有余,沈星琏终于见到了蜀山的山门,他的盘缠有限,虽然尽力节省,却也花的差不多了。他在山脚下挑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又拿出怀中那张已经起了毛边的纸端详着,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上山。

    “小友可是要上山访道?”

    随着话音一起,有只手搭上了沈星琏的肩膀。他警觉的回头,发现来人是个道士。这道士背着褡裢拄着拐,看起来和江湖上招摇撞骗的方士无二。沈星琏对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挑了挑眉,故作老成的说:“是,我是来蜀山拜师的。”

    那道士笑了:“可蜀山只有每年七月才开启山门,现在是八月,日子早就过了。”

    沈星琏听闻此言,心中失落之感顿生。他不自觉的握紧双手,手中的纸也跟着皱成一团。道士眼一扫,将宣纸拿过来铺平。

    “这...你来找天元宗?”

    “道长知道这个门派?”沈星琏眼睛一亮,他从旁边扯了把椅子递给道士,倒了杯茶给他,示意他接着讲。

    “我就是天元宗的弟子,奉宗主之令下山采办。”道士对沈星琏也产生了兴趣,“你为何会有画着我们门徽的纸?”

    “我...”沈星琏开口欲说,转了转眼睛又把话咽下去。“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天元宗的弟子?”

    沈星琏自小遭遇变故,心思比一般的十岁稚童缜密出许多。他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怀着深深的戒备,这等涉及家世的大事更是不肯轻易透露。

    道士也不恼,只是笑了笑,从褡裢中取出一块令牌。这令牌正面的图徽和沈星琏拓印的那个图案分毫不差,背面用小篆阳刻了“天元”两个大字。他拿着令牌在沈星琏眼前晃了晃,随后小心收好。

    “还真是个多疑的小友,现在相信我了?”

    沈星琏确认了道士的身份后,起身便直直跪在了他的面前。他眼底涌上压抑不住的暖流,多年来隐忍的不甘和委屈似乎都找到了出口宣泄。沈星琏重重的朝道士磕了三个响头。

    “渝州沈氏遗孤,拜谢天元宗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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