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北高中,广播体操的配乐已到达尾声,操场上做完了最后一节整理运动的同学们都仰头望向前方领操台,就等着主持的老师一声令下后大家集合收队,按照顺序排队进教室。
“喂、喂。”一位身着黑色运动服的男体育老师拿过话筒,先试了试声音,然后才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大声说,“各班级同学注意了,听我口令,以各班左侧排头为基准……”
然而他接下来的“成密集队形集合”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只感到身侧一阵凉风刮过,一个头上蒙着校服布片、身上赤条条只穿了件红色小内裤的身影猛地从他后面窜出,呜呜哭喊着一头扎进了几千人的队伍中,搅得人群浮动。
不必说,这位穿着内裤裸奔的男同学自然就是被小饕餮吓破了胆的王胡了,他放弃反抗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从天台上逃跑后,脚下半点不停,一气儿从六楼逃到了一楼。
此刻他什么别的想法也没有,一心只想逃回家,最好逃出国,离陶冀越远越好,后半辈子都不回来了。
所以即使在一楼门口透过大门望见了操场上几千人列队的阵仗,他也仅仅呆楞了半秒,下一瞬便牙一咬心一横,把胸前的校服碎片往头上一蒙,鬼哭狼嚎地直接冲进了人群,企图横跨操场冲出校门。
一片青春活力的天蓝色校服海洋里,王胡同学那白花花的大腿和红艳艳的裤衩格外明显,刺得人都要长针眼了。
“哐铛”
话筒重重砸在地上,音响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体育老师连带台上的其他老师、领导以及台下几千号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裸奔给惊在当场,全忘了自己原本要干什么。
直到足足三秒钟后,操场上炸开了锅,激烈的讨论声在学生间腾起。
常年听讲、写作业、考试,一成不变且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中哪怕是芝麻大小的乐子也能被同学们放大讨论个十天半月,更何况当众裸奔这种建校以来都没出现过的大瓜,大伙儿顿时兴奋得心尖都在打颤,跟大明星来访似的,大笑、尖叫、吹口哨都是小意思,有几个太过激动的又是跳又是叫,差点直接厥过去。
“卧槽,这谁呀,可以啊,胆儿挺大嘿。”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啧啧,你们看人家这配色多时尚,白屁蛋、蓝头巾、红裤衩,唉?等等,这尼玛不是我内裤外穿的超人大兄弟吗?”还有强装理智分析流。
“超人兄是看咱们做操太无聊了,来逗逗乐吗?”
“哈哈哈,超人兄是来给咱们示范正确的广播操扮相,看见没,人家那才叫真·火红的太阳呢。”
当然也不能少了故作深沉派,“他完蛋了,有伤风化,老严最在乎这个了,被抓住了肯定得记个大过。”
“不是,这哥们儿咋想的,赶这时候出来闹,故意砸场子是不是。”
“不然呢,等夜深人静再跑学校里解放天性?”
“不不不,我是说他怎么不在月末总结大会上跑呢,就等着校长上台致辞的时候,哈哈,老严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哈哈哈,脸色难不难看我不知道,头发肯定得气掉一大把。”
“还一大把?几根儿他就得疯,啊,大毛、二毛,还有我的小毛,你们死得好惨啊!”
“喂,你们快看,老严气倒了,哈哈,真气倒了,你们猜他现在说啥呢?我猜他肯定正撅着个鼻孔长吁短叹‘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还记得吗,上次两个二年级的在厕所门口拉手被他看见后就这么批的。”
“不不不,我猜他说的是‘成何体统!’,注意表情,你的鼻孔还不够大。”
“哈哈哈,你学得也太像了吧,要是再戴个条形码假发就更像了。”
……
领操台上,立北高中的校长老严被裸奔事件气得直喘粗气,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正如懂他的学生们所预料的,鼻孔扩得都能塞葱了。
“伤风败俗、成何体统!”他满眼怒火地喊出了自己的经典口头禅,气血翻涌直灌头顶,仿佛能看到年末各校总结会上,其他学校校长们嘀咕议论偷笑他的场面。
“我、我……”一个气顺不过,老严捂着胸口僵硬着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
还好身后的钱副校长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跟哭丧似的凄厉叫喊道,“校长,校长!你没事吧,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你要挺住啊,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你不能死啊。”怎么也得等我把其他几个下任校长的竞争者踢走了再死啊。
老严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还好,挣扎着说,“药、药,快,把我衣兜里的药给我。”
药?难道是速效救心丸吗?救命的事钱副校长不敢耽搁,连忙腾出手来向他衣兜翻去,围过来的老师们也七手八脚地帮忙扶住校长的身体。
结果好不容易从裤兜里翻出个瓶子,钱副校长一看不对啊,这大小、这瓶嘴,哪里是救心丸的包装,根本只是个喷雾瓶啊。
“校长,速效救心丸具体在哪个衣兜啊?”
“什么速效救心丸?”老严满眼莫名地一把抢过喷瓶,宝贝地捧在手里。
“不是,你不让我找治心脏病发的药吗?”钱副校长疑惑了,周围的老师们也都一脸问号。
“谁说我心脏病发了?”老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按动瓶口冲着自己的脑门连喷了几下,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说,“我让你帮我找的是生发药啊。”
众老师冷漠脸:……不是心脏病你捂个屁的胸口,吓死人了。
似乎也知道自己有点小题大做,缓过劲来的校长把生发灵往兜里一揣,说道,“唉,被他气这一次不定又得掉了几根头发呢,可心疼死我了,不赶紧喷点药补一补哪行啊。”
“你们这些头顶被神眷顾的人不懂,保护头发是项大工程,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小心谨慎,不然你就得辛苦防脱几十年,一朝回到养生前,我容易吗?”
众人看了看他头上稀疏的条形码:……敢情你防了几十年就这效果,还不如不防呢。
“校长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一位女老师急着提醒道。
“对、对。”喷了生发药,别管有没有效,至少自信心和生活的勇气一下又回来了,老严拨开人群,伸手说,“赶紧,快把话筒给我。”
主持课间操的体育老师闻言立刻递上话筒。
“咳咳,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讲两句啊。”老严走上讲台,声音肃穆得仿佛是在做工作报告,有板有眼,“前方的那位同学你站住,我再说一遍,前方身穿红色内裤、头披蓝色破布的同学你给我站住,你这样是不对的、不合规矩的,也是伤风败俗、不成体统的。”
“噗!”
“哈哈,听到了吗?不成体统的。”
台下的议论声反而更大了。
不理会台下爆发出的阵阵起哄声,老严继续严肃做着动员,“这位同学,我警告你不要再跑了,现在站住还能给你个宽大处理,如果被我们抓住可就要记过批评了。”
可是王胡哪里会站住,他又不傻,都跑过操场的四分之三了,终点就在眼前,谁管你的宽大处理,反正没人看到他的脸,而且看到了也没关系,他已经打定主意退学了。
“同学们,快,你们快配合老师们一起拦住他,快!”眼见威逼利诱不成功,校长又开始动员大家加入抓捕行动。
然而这种没有指名道姓的任务分配更不可能让同学们听话了,老实看热闹不好吗?谁愿意淌混水。
于是只见到王胡跑过的区域,男生们毫不掩饰地议论打量,吹口哨的加油呐喊的,甚至还有帮忙不着痕迹挡住抓人的老师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学校在办裸体马拉松大会呢。
女生们倒是矜持点,远远看到王胡的大白腿便尖叫着躲开,只不过那捂着眼睛的双手要是指缝小一点、眼神里没有闪动着八卦之光的话就更有诚意了。
于是,在同学们的纵容甚至暗中帮助下,王胡同学顺利冲出重重围堵,向着学校大门的方向绝尘而去。
此刻的学校门口,看门大爷正在跟一个身穿校服的男生扯皮,那男生身形细瘦、双眼晶亮有神,最扎眼的还是光溜溜跟大灯泡似的秃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咋样?大爷,我这个新换的发型。”
“哟,刚都没认出来,这不是黄毛吗?咋剃了个秃头啊。”看门大爷拿着保温杯轻抿一口,乐呵呵地问,在立北高中看了几十年大门,每一届出挑的大小刺头们他都认识,毕竟跟迟到早退的他们打交道最多的就数他这个看门人了。
“没认出来吧。”黄毛同学得意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怎么说?”大爷纳闷了,怎么认不出来还是好事了?
“唉,大爷你不懂,人生太艰难,尤其是像我这样出类拔萃、与众不同、超凡脱俗的,想要低调实在是太难了。”黄毛深沉地摇了摇小脑袋,像是个看破红尘的高僧,痛心地说,“我也是逼不得已,都是生活所迫啊。”
看门大爷:……我实在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小孩的想法,剃个头怎么就生活所迫了,看看校长的头顶,人家那才是真·生活所迫好吗?
“行、行吧,挺好的,挺时尚。”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啥,大爷只好干巴巴地尬夸了一句。
“那是。”黄毛的眼角眉梢尽显得意,他是谁啊,立北高中永远走在时尚最前沿的男人,一头荧光黄的头发刚一亮相便闪瞎了整个校园,足足占据同学们的八卦舆论中心两个小时之久,谁见了都要赞一句“辣眼睛”。
别以为辣眼睛不是好话,那可是外行人对时尚界的最高评价,君不见各大国际品牌的走秀上,没得到这份评价的服饰它都没脸见同行。
唉,看来我又要在立北的时尚界刮起一阵旋风了,太有颜有才也是负担啊,黄毛抚摸着光秃的头顶小小文艺了一秒钟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班里看看同学们的反应了。
“那我去上课啦。”
“行,赶紧吧,刚好课间操结束了,你快点跑还能赶上第三节课开始。”大爷挥了挥手。
然而就在急着炫耀的黄毛同学转身向里走的时候,打实验大楼转角处猛地冲出来一个人影,那人脸上蒙着校服碎片,胸口、大腿全露在外面,鲜红的三角裤衩简直闪瞎人眼,正是从操场一路狂奔而来的王胡同学无疑了。
可怜老大爷一把年纪也没见过如此造型的人啊,惊得保温杯都哐铛一声掉在地上,枸杞水洒了一地。
衣服蒙脸的王胡仅靠着小小的缝隙认路,根本没认出黄毛来,只当对方是个碍眼的学生。
只见他一把推开挡路的黄毛,抢在看门大爷反应过来前挤出了还没锁上的大门,眨眼便沿着大街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这……”看门大爷“这”了半天不知道作何评价,半晌,总算从记忆里扒拉出了自家孙子常用的口头禅,大叫道,“简直辣眼睛!”
“卧槽!”呆楞的黄毛一下回过神来,随即气愤不已地握拳,眼中火星子直冒。
这傻逼谁啊?跟他有仇是不是,他好不容易换了个发型想着时尚一把,竟然裸奔来跟他抢风头。
生活怎么总是对弱小可怜的自己下手呢,气死个人,简直气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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