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带着哭音的抽泣声传进耳朵里,让赫菲斯托斯感觉到心脏仿佛被从胸中剔除的疼痛感。那不是真实存在的疼,却比身体的疼还要让人无法忍受。
伴随着这阵疼痛,还唤起了一些不怎么清晰的记忆中的声音。
“我深爱您,用我的笑容,眼泪,呼吸和生命。”
“把时间献给您,把爱献给您,把心献给您,把我自己也献给您。我的一切,请尽管拿去。”
“如果有一天,您忘了我。但请一定记得,曾经有人爱您胜过一切。惟愿幸福与安乐永远与您相伴。”
……
它们是来源于同一个人,同一个声音。那个人永远都会用深情和喜悦的语气叫他“父神”。她应该是他的作品,孩子,爱人。但他却失去了最宝贵的记忆,甚至还被迫全心全意地爱另一个人。
不,不是全心全意的。
赫菲斯托斯走入燃烧的熔炉中,将炉里的神火引到自己身上。他的身体不惧火焰,但奥林匹斯的神火会让他感到被火灼烧的烫热感。
神火可以焚烧一切虚幻。当他必须用大部分精力抵抗火焰带来的灼烧时,仅剩的思维想法就是最真实的。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往往能够让他更理智和贴近本心的思考。
“她应该完全属于我。”这是清醒状态下的火神产生的第一个想法。
不管她是否是埃庇米修斯的妻子,只要她最初由我创造,那么她都应该属于我。
“我想见她。”这是最直观的,第二个想法。也是排除所有,仅剩下的最本质的渴望。
这项渴望一出现,就极其迫切。也许没有爱情魔法让他对雅典娜告白时那样的声势浩大,但足够坚韧,并且像落入森林的火种,时间越久,燃烧的范围越广。
火焰中出现了两个少女的模样。尽管失去了记忆,但赫菲斯托斯一眼就能认出来,哪一个是潘多拉,哪一个是卡利斯托。
“她就应该长这个样子。”
没有任何的违和感,每一处都是理所应当的让他感到由衷的喜爱。
这种喜爱和对雅典娜的感觉不同。魔法带来的爱情使雅典娜笼罩在光辉之中,她本人的形象反而是模糊的。而看到潘多拉,少女的神态,身体,每一处细节都十分清晰地映入他心底。
赫菲斯托斯甚至感觉到,他与潘多拉绝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喜爱。他们必须有过肉体的交缠,感受过不少次极致的快乐,他才会对她的每一处神态都热爱又熟悉。
答案已经非常清晰了。
赫菲斯托斯从火中走出来,将橄榄枝盘旋的权杖交给其中一个黄金人,并且留下一片橄榄叶。
“将权杖送去给智慧女神雅典娜……什么也不用说。”
讨好送礼物的行为似乎安抚了被爱情魔法控制的那部分,赫菲斯托斯感觉到平静,只要他不用特别激动的情绪去想潘多拉,头痛似乎就离他远去了。
但火神并不享受这种平静。
趁着凡间是黑夜,他乘坐着最快的机械车,静悄悄地离开了奥林匹斯。
在一片星辉斑斓的天空下,赫菲斯托斯站在了溪流边的绿草地中间。这里处在潘多拉的屋子后面,还有一棵大橡树。
他在橡树下停留了一会儿,因为这个地方也让他感到异常的熟悉和激动。
晚风送来青草和树木的清香,还有一根破空射来的箭矢。
神圣的火焰纹路在神的体表浮现,他抓住那根箭,刚一接触,锋利的箭矢就自燃成了灰烬。
火神转过身,冷漠地看着躲在石柱后面,有着些许害怕神情的卡利斯托。“神王虽然使你孕育孩子,但对你并没有宠爱。阿尔忒弥斯的侍从,是什么给了你有这样的胆量呢?”
卡利斯托从石柱后走出来,弓箭被她拿在手中,她谦卑的俯下身体,“我既不得神王的宠爱,也不再是女神的侍从,我只是潘多拉的朋友,在夜间防备一切突然接近的男性。尊敬的火神殿下,我并不知道是您。但我愿意接受惩戒。”
赫菲斯托斯接受了她的解释,赞赏她的友谊,“起来吧卡利斯托。你是个不错的朋友。”
他已经从火焰中看到了她们,但现在依然忍不住询问,“她还好吗?”
火神没有说名字,但卡利斯托也知道他们是在说谁。神的态度令她感到迷茫,她原本以为火神和他的父亲一样,只是对潘多拉一时的风流好色。但以他现在的态度来看,似乎又不是这样。
于是卡利斯托回答,“她不太好,哭了很久,睡着了也并不安稳。”
她停顿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问道,“整个人类的居住地都在流传您求娶智慧女神的事,请问是真的吗?”
火神在她的询问下皱起了眉头,异常冷漠,“是。”
卡利斯托,“多琳说,您不记得她了,是这样吗?”
火神更加冷漠,“是。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
卡利斯托无惧地说,“可我是她的朋友,我关心她,这些就和我有关系。”
她看着赫菲斯托斯,又像透过他看到了他的父亲,那个强迫自己的神王。她脸上流露出恼怒和厌恶,只是努力维持礼貌,“您是至高的永生的主神殿下,但潘多拉的人生却只有一次,短暂如流星。您的一时消遣,或许就是她痛苦的一生。如果您对他还有几分怜悯,殿下,请放过她,让她与所有的生命同样享有幸福的权利。何况,她现在本来也是埃庇米修斯的妻子。”
或许卡利斯托是个很好的朋友,但赫菲斯托斯此时一点也不愿意听到她的劝诫。正如卡利斯托所说,他是永生的至高神袛之一。看在潘多拉的份上,他愿意饶恕卡利斯托刚才向他射箭,却不意味着他要把什么事都和一个无关的宁芙说清楚。
“如果你和阿尔忒弥斯说话也是这样的态度,那么我就不疑惑她为何会将你驱逐了。”
赫菲斯托斯冷漠地说出这段话以后,用神力将卡利斯托变成了一只白色的母山羊。“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惩戒,天亮时你就能够变回原样。你必须学会正视自己,否则以后你会牵累潘多拉,牵累你的孩子。别忘了,天后仇恨一切与神王有身体关系的人。”
洁白的母山羊在原地“咩咩”地叫了两声,趴在草地上,没有再试图阻止火神。
赫菲斯托斯走进了潘多拉的房间,越来越接近那个沉睡的少女。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当他看到少女睡在自己眼前。他感到平静,满足,愧疚,然后衍生出想要抚摸与亲吻她的直接想法。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他如父亲一样抚摸少女的发顶,脸颊,眼角—还是湿润的,带着红痕的。
“父神……”
少女在梦中无意识的叫他。她的唇瓣干涩,脸色憔悴,金发有些黯然无光。原本甜蜜的气息,也透出苦涩的味道。但在赫菲斯托斯眼里,这些都无损她的美貌。
火神俯下身,轻轻触碰她的嘴唇,仿佛一场久别后的试探。
“父神……是你吗?”
赫菲斯托斯听到潘多拉的声音,一双手臂攀上他的肩膀,原本只是轻轻触碰的嘴唇,也在对方有意识的情况下加深了交流。
“我知道是您。”潘多拉的声音充满了惊喜。父神的气息,温度,触感,她都如此熟悉。
她忘情地亲吻她的父神,舌尖灵巧的□□,吮吸,纠缠不休。好像要用热情将他留住,又像是在发泄这么久以来的思念和恐慌。
她的爱意都从这个亲吻里流露,如一团燃烧的烈火,将赫菲斯托斯点燃,不得不去回应她,一同沉迷。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雅典娜的样貌强行挤进来,火神竟然感觉到一些心虚。仿佛自己背叛了爱情,背叛了那一见钟情。
那简直荒谬!
赫菲斯托斯捂住了疼痛的头部,想要强行将那种荒谬的感觉驱逐。然而甜蜜与投入也不存在了。
犹豫在两个人之间,爱情便不再是幸福,反而成了一种痛苦。
他意识到,假如他不能彻底摆脱金箭带来的影响,留在潘多拉的身边也会是对她的伤害。
潘多拉看不清晰她的父神,却能够感觉到赫菲斯托斯产生了要离开的意思。她慌乱地抓住火神的手,请求他,“不要走,父神,请您别走。”
她的央求使赫菲斯托斯停住。在短暂的停顿后,望着少女又开始朦胧的泪眼,他决定告诉她真相。
“潘多拉,我已经失去了对你的爱情和记忆。”
他的声音冷漠又迟疑,仿佛对她毫无感情。但潘多拉是不相信的。
“如果您不记得我了,您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还要吻我?”潘多拉不肯放手,聪明地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火神的漏洞。
赫菲斯托斯继续解释,“金箭使我爱上雅典娜,就如同当初你爱上我那样。”
潘多拉,“这不是我要的答案。假如您爱雅典娜,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赫菲斯托斯诚实地回答,“因为我听到了你的名字,看到了你的样子。然后便想要见你。”
潘多拉期待着,“然后呢?”
“想要吻你。”
对话进行到这里,潘多拉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惊喜,她跳起来,用力地抱紧了赫菲斯托斯,死死地不肯松手。“既然您已经有了答案,又为何还要离开呢?”
赫菲斯托斯轻轻推了推她的手,叹息着回答,“因为神也无法抵抗金箭的魔力,我需要靠时间来将魔法的影响抹去。在那以后,我会回来。”
“可我不想再等了。要什么时候才能等您回来?我一刻都不愿意离开您。”潘多拉固执地抱紧他,声音沉闷又委屈。
“父神啊,请听我说。
我曾无悔的爱过您,
像黑夜追求黎明,
我的心是无望的田野,
得到您的喜爱,
便开满鲜花。
但雷电驱逐了晴空,
我的父亲将我忘记。
爱情不愿再与我结伴同行。
我曾无悔的爱过您,
从欢喜走到悲伤。
直到现在
我依然爱您,
像飞蛾扑向火焰。
即使下一刻化成灰烬,
也幸福喜乐。”
她扬起头,让火神看清她的目光有多么坚定,“等待是对我最大的煎熬。这一次,就算您是父神,我也不会听您的。”
少女衷心的表白是多么动人,可是赫菲斯托斯却不想按照她的想法留下。他同样是固执偏执的性格,对待爱情,与锻造时一样,他想要追求极致的完美。身体的残缺和被人嘲弄的外表增强了他这一点。
偏执使他能够忍受神火灼烧的疼痛,在本心里选择了潘多拉。同样,也在这个时候让他必须要离开她。
“我不能忍受,在两份爱情间迟疑。”他必须要一份完整地,纯粹的感情。他已经感受到了潘多拉的纯粹,那么他自己也必须纯粹。
火神推开了潘多拉。
他的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可潘多拉却无法接受。她是个女人,在爱火燃烧的时候,爱情就是她的一切。她愿意为了爱情披荆斩棘,可前提是对方不会抛弃她先离开。
她已经等待过,满怀期待地等来了父神的遗忘。然后父神来了,亲吻她,却又要离开,让她继续等待。惊喜,再失望。她感觉受到了戏弄。
“如果您真的要走,我就不要再爱您了。”潘多拉仰起头,哭泣着说了最后一句挽留的话。
她应该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一向善于用言语表达。这是第一次,她用夹带威胁的口吻对父神说话。
潘多拉内心的爱情已经岌岌可危,可男性一向是不能理解女人细腻的内心的。
火神听到了她的话,却不认为那是真的。他低下头,抚摸着潘多拉的发顶,“我会回来的,不会很久。等我找回了记忆,解除魔法,就会回来找你。”
神的去留绝不可能由凡人控制。当火神从屋里消失,潘多拉冲出屋外想要追他,却看见了被变成母山羊的卡利斯托。
她走过去,坐在草地上,卡利斯托轻轻地舔去她眼中流下来的眼泪。
“父神……怎么能这样对你……”她抚摸着母羊柔软的白毛,爱情的火焰渐渐冷却。
晨曦在天边浮现,太阳神驾上了他的金马车。卡利斯托又变回了原样,这让潘多拉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是神王的儿子,十二主神之一的殿下。你是人类。”卡利斯托给出了这样一个解释。“神的爱情就像清晨挥发的露水,你只能接受,无法挽留或做决定,就像你无法让繁花永远开放。放弃吧潘多拉,至少你还得到过爱情,这已经足够幸运。”
潘多拉没有再哭,她神色黯淡,点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坐在草地上,望着金色的,刺眼的太阳升起。
人类和神的差距,就像她在陆地上追赶太阳。太阳的光辉会照耀他,给她温暖,但太阳却不会属于她。
只能接受,无法决定吗?潘多拉想起了自己的命运,从获得生命的那一刻,众神就已经决定好了她的使命。
那么她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仅仅是认清自己与神的差距吗?
“我还能不接受。”潘多拉低下头,看着溪流中神情冷漠的金发美人。
不接受成为埃庇米修斯的妻子,为他生下女儿,她做到了。
接下来,她还可以拒绝去打开灾难的罐子,拒绝……父神。
“就算您回来,我也不会爱您了。”潘多拉信誓旦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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