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神的宠儿7

    为了迎接黄昏时的见面,潘多拉很早就从睡梦中醒来做准备。

    她将食物与服装包好,走了很远才找到一个无人经过并且较为隐蔽的河流。

    昨晚埃庇米修斯到底给她造成了一些阴影,也使潘多拉变得更加警惕,就连沐浴都要将小刀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

    确定这里的僻静后,她脱下日常穿的衣服,赤身走进河里。

    清凉的水将肌肤浸泡,渗入一丝丝的凉意。和那些被普罗米修斯随手造出的人类不同。  潘多拉的身体是完美的,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以后的样子,看起来可亲可爱。

    这是人类在初见她时集体失声的由来,也是她自觉骄傲,区别于普通人类的由来。就算同为人类,他们的父亲也是不同的。那就是天差地别啦。

    她仔细地清洗每一处肌肤,又把金发拆散,对着水流细细拨开,梳的干净又柔顺。

    风用了很久才将她的头发吹干,潘多拉坐在河边耐心的等着。因为她为自己留下了充足的打扮时间。

    她用香水涂抹全身,是很清淡的百合花的香味。她本来不需要如此,因为爱与美神在她新生时便给她涂抹了令男人疯狂的香味。那种香味远胜过所有香水。但生命总是需要一些仪式感的。

    长长的金发被她耐心的编起来,潘多拉是编织的好手,只有在这一方面,卡利斯托是不如她的。

    父神赠予的金发带和河边新开的白色花朵编织在其中。抽出两边额角的细发,使自己端庄之余看起来更多了些俏皮与活力。

    最后她换上华丽的锦袍,围上金腰带,在胸前别上宝石的别针。用极其轻柔的面纱遮住半张美丽的脸,只将那对黑色水晶一样的眼睛露在外面。再穿上一双精美的拖鞋。

    做完这一切,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潘多拉将换下的旧衣放到树丛里,怀着急切又忐忑的心情往海边走去。

    这条路上,柔风和和,青草茂盛,风景宜人。鸟雀开始往巢穴里飞回,天边已经染上了金红色的云。她的脚步更加急迫,无心观赏这难得的风景。

    潘多拉终于来到海与陆地交界之处。天空与海洋交相辉映,融为一色。浪花层层叠叠地拍打她的脚,缓慢的节奏舒缓了她的心情,不再那样紧绷。

    她将树枝堆积,点燃火焰。

    当阳光消失,火的颜色变得极其浓郁鲜艳。

    她看见这样的火光,比天空的晚霞还要艳丽些,橙红外晕染金色,好像她从初次拥有意识,睁开眼睛时看到的色彩。一瞬间就刻在了印象的最深处。然后是父神冷淡中露出一些满意的目光。

    父神是满意自己的。这个认知一出现就让潘多拉激动得脸颊通红。在这一点上,不仅仅是因为爱情,更多是出自于本能的依赖和孺慕。

    “可我不止想要成为一件好的作品。”潘多拉清醒地,又带着些羞涩的想到,“我还想要成为他的爱人。”最好是唯一的。为此,她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站到更高的地方,才能让高高在上的主神看到自己。只看到自己。

    那很难,几乎不可实现。神明都是天生的。但梦想之所以为梦想,就是因为它的困难。触手可及的,也就不需要付出努力去实现,也不会珍惜了。

    “你在想什么?”火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潘多拉用力地扯住了精美的锦袍,局促缓慢地转过身。

    火神的样子映入潘多拉的眼帘。

    他同昨晚射箭的男人一样高大,因为站得足够近,被笼罩的感觉更为强烈。他穿着白色柔软,无袖的袍子,搭配一条金腰带。双腿隐藏在袍子里,看不出什么异常,而手臂和肩膀比其他人看起来更加孔武有力。肾麦色皮肤,躯体精瘦但肌肉隆起,不像某些男性神明那样夸张,少了一些威猛,多了一些精干的优雅。

    他的头发是火红色的,热烈和温暖的颜色。

    神的样貌并不像大多数传言那样丑陋,甚至“丑神”这样的说法是不恰当的。

    在此时的审美中,美与健康是分不开的,只有发育健全的躯体才能称之为美,不论男性与女性。天生的跛足令他在世人眼中属于不健全的一类,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十二主神之一,也被称之为“丑陋”。

    事实上,他有着纯粹黑色的眼眸,鼻梁笔挺,眉峰苍劲。胡须很短,与宙斯等男神的长络腮不同,短短的胡茬显现出强悍成熟,还有利落出来。也许是看待爱人会自带美化,潘多拉认为长络腮老气野蛮,没有胡子又过于文静拘束。像父神这样是最好的,散发出雄性阳刚的魅力。

    为什么要说他丑陋呢?难道神明就一定要像太阳神阿波罗那样俊美,像战神阿瑞斯那样威武吗?品德,灵魂,技艺,气质,许许多多的品质融合在一起才组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因为天生的残缺或容貌较为普通就彻底否定实在是太不智了。

    潘多拉大着胆子,向火神表白,“我在想您,父神。”

    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却没有遮住那双黑水晶一样的眼睛,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  如火一样炽热,如海一样深,如宝石一样纯粹的感情。

    她说那样火热和直白,以至于赫菲斯托斯都有些招架不住。他不着痕迹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才和平常一样,使自己变得冷漠起来。如同神对待信众,仁慈却冷漠。

    “我已应约,按时到来。你为我奉上了丰厚的祭品,作为回报,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请求。我会尽可能地满足你。”

    火神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沉浸在局促和兴奋中的潘多拉也没有察觉出神的紧张。她饱含期许的仰望神的眼睛,轻声说,“能够这样近的看到您,我已经别无所求。但假如您愿意多给我一些恩惠,我能,抱一抱您吗?”

    她的请求是那样微小,可感情又那样博大。

    火神向她走了过来,步伐缓慢,但仍能看出右腿轻微的跛,不那么自然。他走到潘多拉的面前,伸出右手,摘下了少女的面纱。然后,伸开双臂,环绕住她的身体。

    那是与昨晚被厄庇米修斯强行禁锢时不一样的感受。她仿佛自身变成了一汪水,一粒被泥土包裹的种子。她置身于这个怀抱中,像一只太久没有碰到水的鱼。克制不住身体轻微的颤抖,极度紧张,又极度舒适。

    “你无需让自己那样卑微潘多拉。”火神醇厚的声音从她头顶洒下,她几乎要听不见这世间一切的声音,不能理解一切的语言,可这个声音又格外清晰。“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最钟爱的孩子。即便没有祭祀,我也会注视你,保护你。你的一切愿望,我都会尽可能的满足。“

    她一定是在做梦,即使是梦中,父神也不会这样温柔。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她轻轻抽泣着把头埋在父神怀里,语无伦次,”可您听不见我的祷告,将我独自留在人间,忍受厄庇米修斯的欺负。人们称呼我为厄庇米修斯的妻子,却不知道我的心意只属于您。如果您不愿爱我,那么我就已走到末日。

    对不起父神,我欺骗了您。我对您说只需要见您一次就足够,可见到了您我又会希望能时常看见您。当您愿意拥抱我,我便会情不自禁的希望您能爱我。我是那样卑劣,不知足。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对您的爱就像燃烧不息的火焰,奔流不止的海洋。我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只知道它是无法克制,并且深刻进我的灵魂的。“

    她是这样,时而大胆直白,为了爱情勇敢地踏入森林狩猎。可一旦被爱上的人拥抱,她又变得胆怯和柔弱的像刚出生的羔羊了。

    谁能抵抗这样的她?谁能拒绝这样炽热的真情呢?

    厄庇米修斯对她一见钟情,赫耳墨斯对她也饶有兴致。赫菲斯托斯全都知道。他的心像被锤子与凿子捶打雕刻,却无法接受她的感情。

    火神松开了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看似冷漠的目光下。他曾经是一个非常容易被激怒和脾气暴躁的性格,但和阿佛洛狄忒的婚姻改变了他,众神的嘲弄改变了他。愤怒和情绪化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冷漠相较来说更容易保护自己。

    “父神——”潘多拉的脸上难掩沮丧。

    “潘多拉,听我说。”赫菲斯托斯抚摸着她的发顶,保持着父亲的距离。“你的爱情,是被蒙蔽双眼的鸟,是没有根的苹果树。我会告诉你真相,你爱我的真相,你的爱情的由来。”

    他,赫菲斯托斯,十二主神之一,火焰与锻造之神。他是天后赫拉与神王的第一个儿子,工匠的始祖。即使他并非长在奥林匹斯,即使他的母亲以他为耻,妻子背叛与他的亲兄弟相好。赫菲斯托斯依然有着他的骄傲,和不同于父亲的正直。

    赫菲斯托斯牵起潘多拉的手,引领她来到火堆旁。“我将为你破开爱情的迷障,假如在那以后,你依然坚持,我会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他看着少女哭泣后红润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冀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在火焰中,潘多拉看到了自己。

    “她”因为好奇走进了爱神的森林,遇到胡乱射出金箭和铅箭的调皮爱神。“她”捡到了一支金箭,回到火神殿,在准备将金箭拿给火神时不慎摔倒,金箭插进了“她”的身体里。神奇的爱情魔力使她爱上了第一眼看见的赫菲斯托斯。

    不是因为真正的爱情,不是起源于被吸引或者其他,而是起源于一个失误。潘多拉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找回那段记忆的她,甚至想起来了那次不仅仅是失误,还是她刻意造成的。

    爱情的魔法依然生效,可现在,面对胸中涌动的爱潮,潘多拉却深感迷茫和愧疚。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心存疑虑,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诫你。你可以责备我,潘多拉。但爱情是没有错的,我只是不希望你盲目地将真心送给一个你不可能爱上的人。”

    与坦然正直的赫菲斯托斯比起来,她的起点是那样卑劣。潘多拉绝望的想到,如果父神知道她最初是想将金箭变成钳制他的武器,大概再也不会想看到她,也不会再对她这样温柔仁慈了。

    “即使我投身火焰,沉浸海里,让火焰把我烧成灰烬,或者让海水溺毙我的口鼻,也不会有现在这样难过。”潘多拉跪下来,倒在地上,大声哭泣。“我的爱情啊,它不是盲飞的鸟,是丑陋的乌鸦,我不是漂亮的苹果树,是树上寄生的蛀虫。我哪里还有资格说爱您呢?父神啊,若您还怜悯我,就请杀了我吧。”

    她看上去那么悲伤,赫菲斯托斯认定那件事是自己的错,并不能明白潘多拉自责的原因。

    是后悔吧。

    火神蹲下来,想要触碰她和安慰她,伸出手,又缩了回去。神明冷漠的声音此时充满了不解和悲哀,“爱上我,令你这样难过吗?”

    他的目光黯然起来,好像早已料到的释然,又好像带着些许的遗憾。终于还是轻轻抱起了她,“魔力总有衰退的那一天,爱情也会在时光中消磨殆尽。我会与神王交谈,在你的使命完成后给你最大的补偿。回去吧,孩子,那些你曾许下的誓言不会影响你未来的走向。我会再送你一个礼物,可以保护你的礼物······”

    他安抚了潘多拉一会儿,松开她,准备离开。

    潘多拉却突然重重的回抱住他,“父神!不要走,请您,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真正的献上我的全部,请你再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就算没有魔法,就算是时间,也不能消磨真正的爱。”

    请您,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如此卑劣,不愿意揭开自己做错的真相。可即使这样,她也不想放手。

    “也许,这颗爱情的种子先天不纯良,但谁又能肯定它最后不会开出美丽的花朵呢?我会竭尽全力。”

    “我的承诺永远生效,那是对你——我最完美的作品的钟爱。我会尽我所能的实现你的愿望,只要你不后悔。”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请让我追求您吧父神。”

    “既然你坚持,孩子,”赫菲斯托斯轻轻的吻了吻潘多拉的发顶,他的动作很轻微,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我会给你一个,追求父神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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