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压着时间,还剩十三分钟时,阮时解带樘华上了电梯。
电梯下行的失重感比上行的失重感还严重些,阮时解并未说话,直接抓着樘华的手臂,在身后呈支撑之势。
樘华明亮的双眸望向阮时解,瞧瞧松了口气。
跑车性能优越,两人争分夺秒,下了车又上楼。
阮时解长腿大步,樘华个子小,腿也相对短一些,吭哧吭哧在后面赶得有些辛苦。
樘华跟在阮时解身后疾步快走,等上楼时,他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白皙面孔上还带着丝潮红。
阮时解顺手在冰箱翻出一瓶牛奶递给他,抬腕看了一眼,道:“还剩两分钟。”
樘华咬着吸管快速喝完牛奶,小小地打了个嗝,脸上带着满足后的愉悦。
他放下奶瓶,“先生,我先回去了。”
“嗯,明天见。”
“先生明天见。”樘华换好鞋,朝阮时解笑着挥挥手,匆匆打开书房那扇门,回到自己房间。
接下来好几日,樘华按部就班生活,上下午念书,傍晚时会去附近村里转转,晚上则跟着阮时解学习。
他进度飞快,很快便从二年级学到四年级,对许多事务也多了些了解。
这日,温书温得实在累了,樘华带着余义与宁维上县城。
本地产绸布,这些新织出来的绸布并不染,而是直接运去他处。
据樘华所知,县城里还专门有收绸布的布庄,这些女娘们织好绸布会结伴带去县城里卖掉。
县城里倒也有两家染坊,染的大多是麻布或棉布,纵使染,也染成褐色、靛青、淡黄、淡红等较为常见的颜色。
绸布还未见他们染过。
樘华带着小厮,挑其中一家大一些的染坊进去。
染坊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闻着有些腐臭刺鼻。
六月天气,染坊里几个匠人赤膊搅布,抬头一见樘华这个生人,立即有人喊:“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樘华停住脚步,站在染坊门口,问:“哪位是坊主,你们可会染绸布?”
他问完话,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走出来,抬头瞧面前的公子哥,满脸狐疑,“我便是,你找我染绸布?”
樘华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笑道:“正是。我想染一批绸布,想问问都能染些什么色。”
坊主一听便道:“绸布我们这染得少,只能染浅红、鱼肚白与石青。你要染多少?这几种颜色价格不一,染多染少价格也不想同。”
“若是染上三匹石青色的绸布,价格几何?”
“石青的话,一匹布三两。”
“浅红价格几何?”
“浅红一匹五两,鱼肚白一匹三两,我这里染料不足,你要真染,我便去别处进些染料来。”
樘华沉吟片刻,问:“坊主此处可有染好的绸布给我一观。”
坊主那双鱼泡眼睁大了些,连连摆手道:“那金贵东西,我们这里哪有?棉布倒是有,你们若要看,可与我去里屋。”
樘华笑道:“劳烦坊主。”
“随我来。”
坊主带他们进去隔壁屋。
染坊气味十分不好闻,坊主身上还带着一股汗臭气。
余义跟在身后撇撇嘴。
樘华恍若未闻,一张脸依旧淡定温和。
坊主将架子上几卷棉布拿下来,粗短手指扯开布,展示给樘华看,“浅红、石青、鱼肚白,这三样颜色的布都在此处了,我可先说好,绸布染起色来还要淡一些,到时你可莫说我染坏了你的布。”
樘华将布接过来仔细打量,道:“不会。”
这家染坊手艺还成,不过多少还是有些不均匀,且这三样颜色还是太暗淡了些,人穿着怕不怎么好看。
樘华自个本身从未穿过如此差的布,看一眼就对这样的布无甚兴趣。
这布不大好,染出来也卖不了多高的价钱,说不定操劳好几月,也就换来十来二十两银子,实在不值得。
坊主也看出他大约不满意,张口道:“我们手艺比另一家好得多,若不在我这里染布,你们得上府城方能找着手艺更好的染布师傅。”
樘华道:“你们手艺不错,奈何颜色淡了些,我再瞧瞧。”
坊主并不介意,送他出门的时候说了声,“你若想染,可提前告知我。”
樘华笑着点头。
坊主说另一家染坊比他家还不如,樘华仍去瞧了瞧。
另一家染坊乃一家子,染坊确实小,只坊主带着儿子三人在染坊忙活。
一见樘华有意染布,坊主热情招待,直拉着他们进去喝茶。
樘华瞧着,他们染出来的棉布倒是不比先前那家差。
樘华抬起杯子在唇前晃了下,沉吟着问:“不知坊主可会染绸布?”
坊主一听身子前倾凑近了些,殷勤笑问:“客人想染何色?”
“还未定,你们会染何色?”
坊主赧然,“我技艺尚未到火候,不大会染绸布,不过我隔壁县师兄会,客人你若想染,我问问他,常见色他应当都能染。”
“劳你有空帮我问问,若染浅红、鱼肚白、石青这三样颜色,价格几何。”
“成,我明日就去问问。”
樘华笑:“坊主不必急,我们这生意未必真能谈成。”
坊主爽朗摆手,“左右我也得去师兄那头拿染料,顺嘴问问。”
樘华问清楚后,与坊主道别。
身后余义与宁维跟着他,见他问这些,俱是满头雾水。
出了染坊来到街上,余义小心翼翼跟在后头问:“公子可是要染布做衣裳?布庄里便有染好的布,要带您去瞧瞧么?”
樘华漫不经心道:“不过问问黎民生计罢了,不买布。”
余义眼睛余光盯着他家公子脸上的表情,打量半晌,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悄然收回了目光。
宁维憨憨一笑,“公子还想打听甚?下回小人帮您去问问,哪用得着劳动公子千金之体?”
“左右温书累了,出来走走。”樘华仿若顺嘴问道:“说来我们主仆也相处了将近半月,你们两人家中是何情形,为何来做小厮?”
余义抢先开口,脸上堆着点不大在乎的笑,“嗨,还能有甚?我们家兄弟姐妹八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爹说留在家里早晚要饿死,送出来还能混口饭吃。”
樘华颔首,问宁维,“你又是什么情形?”
宁维老实道:“我爹说这是个好差事,说不得以后能配丫鬟,总比娶农家妇强,我爹便托人将我卖到庄子上。”
樘华心中哑然失笑,未想到他爹这样打算,不过这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余义小心觑着樘华神色,只见他们这位玉人一般的公子神色淡淡,似乎什么都未想。
宁维将马车拉过来,樘华弯腰低头上了马车,忽然交代一句,“去驿站。”
“是。”两人不敢多问,驾着马车往驿馆走去。
驿馆在县东,沿着路走下去并不远。
樘华眼睛半阖,坐在马车里露出思索之色。
他给游千曲写了封信,他想问问奶兄江平原是否有消息,且问问游千曲能否帮他买些书寄来。
他王府公子出身,驿馆人不敢怠慢,双手接过信后,满脸堆笑保证,“公子放心,这信最晚明日中午便会随其余信件一起送上京中。”
“那便有劳了。”樘华客气笑笑,驿馆人说不必银钱,他使眼色让余义打赏一两银。
驿馆人手里攥着余义塞来的银子,“公子若是寄别的,我们也可顺带寄。”
樘华心中一动,“若寄上十斤二十斤东西也可?”
驿馆人拍胸脯,“莫说十斤二十斤,便是五十斤上百斤,也不过顺带的事!”
“多谢,下次若我要寄东西回府,便找你们。”
“好说。”樘华道谢带着小厮出去,驿馆人忙跟在身后相送。
他们马车到庄上时,正好撞见庄头何锐带着账房进院。
何锐见是他,忙诚惶诚恐地过来打招呼,樘华道:“庄头不必多礼。你们方才是去——?”
何锐赔笑:“时已入夏,很快稻谷便要收割,我与账房去看青。”
看青指的是在庄稼还未成熟前,请有经验的老农去看看,估算一番这茬有多少收获。
有时这门手艺也会用来看买卖,有人家里遭了难,急着筹钱,有时会将还未成熟的一茬庄稼卖出去,等庄稼熟了买主再派人来收割。
这种买卖做之前,必须得先估算清楚。
樘华问:“是看我们府里的田还是别家的田?”
何锐不敢敷衍,“村中有人赁了庄子上的田种,收获双方五五分,现今那户人家急需用钱,便将他家那半谷子提前卖与我们。”
樘华心头一动,问道:“这户人家现时卖完谷子,今年秋冬与来年要如何过?”
何锐含糊:“大抵再向亲朋借些或家中还有其他田罢?”
樘华瞥何锐一眼,但凡这户人家能向亲朋借来一点钱,应当都不会卖青。
“这户人家因何事急需用钱?”
何锐:“这家婆娘病重,说要瞧病吃药,故卖了这茬粮。”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樘华问:“不知他家人口如何,可有孩子?”
“有,三个儿郎两个女娘。”何锐闻弦知雅意,笑问:“公子可是要买人伺候?我再调两个丫鬟过来。”
“不必丫鬟,你问问那户人家打算,我这里还缺几个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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