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曲

    余义与宁维赶着马车,载着樘华哒哒地往县城里赶。

    濡川县近皇都,说的也是官话,只是口音略为不同,其中往来叫卖,樘华都能听明白。

    这县城不大,只一条主街,若是从高处眺望,整座县城能尽收眼底。

    街上买卖大抵是些农家出产的东西,菜蔬、布料、竹编等,皆粗陋朴拙。

    樘华带着两小厮,直奔濡川县里最大的书斋而去。

    进店后,樘华粗略翻看,书斋里头大抵为蒙学书籍,文集注疏等极少,水平亦不如何。

    樘华翻过几本书,放下后问身后小厮,“这县城里可有别的大书斋?”

    余义低声回道:“公子,此书斋便是县里最大的书斋,别的书斋比这书斋还要不如。”

    樘华敲敲手背,眉头微皱,这里头没有他恩考要用的书籍,就是不知要去哪买回他先前看的那些书。

    旁边掌柜听他们话告一段落,忙凑过来道:“小郎君要买什么书?”

    樘华看向他,道:“《四书注疏》可有?每年大考的《恩考文集》、劭宁先生的《立柱书》,若有的话,先来这三本罢。”

    掌柜一听,拱拱手沉吟道:“这三本书书斋暂时未有,若小郎君想要,我下次去上面拿书时可帮您带回来。“

    樘华沉吟,“那便劳烦老丈,不知这三本书价钱几何?”

    “我先前未买过,得等书拿回来后方知晓。”掌柜估算一把,道:“总价不会超过八两银子。”

    樘华问:“不知老丈何时去拿书?”

    “近几日便要去,郎君大后日再来拿书,应当便能拿到了。”

    左右不过几日功夫,樘华应下,先给掌柜一两定钱,又花三两银子买齐笔墨纸砚等物。

    掌柜见他买的多,还送他一刀纸。若是先前,樘华未必看得上这等粗劣纸张,此时却不在意,他向掌柜道谢后带着小厮继续采买。

    出了书斋,樘华问:“何处能买着锁头匕首等杂物?”

    余义道:“锁头去锁铺里问便成,匕首恐怕得去打铁铺现打。”

    旁边宁维好不容易插上话,忙道:“公子也可去当铺里瞧瞧,当铺里有时会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樘华令他们带路,先去买锁头等杂物,又在县里找了一圈匕首,并未找见,连打铁铺都不接这等小玩意儿,樘华只得等下回再买。

    这么逛一圈下来,樘华带出来的四十两只余三十一两。

    下次月银还不知什么时候发,这点银钱须小心节省。

    这么一想,樘华目光又从濡川县最大的酒楼里收回来。

    庄子上什么都还成,就是饭食实在难吃了些,今早送来的饭食又粗又咸又油,樘华不算挑剔,对着这等饭食也胃口全无,若不是饿晕过一回,他恐怕连咽都咽不下去。

    想到这里,樘华在心中无声叹口气,也不定是厨子,说不得上头要来个下马威。

    主仆三人回去,宁维去还马车,余义抱着今日买的杂物跟在樘华身后。

    樘华还未走进院子,便见自己院子院门大开。

    樘华有些纳闷,他素来不喜人多,昨日还特地嘱咐过,若无他吩咐,不必往他院子里来,怎么还开着门?

    他满腹狐疑,抬脚走进去,还未穿过中庭,有个暗红衣裳的少年倏然从楼上窗户探出脑袋来,笑眯眯朝樘华打招呼,“樘华。”

    “千曲!”樘华惊喜,眼睛骤然亮起来,快走几步昂首问:“你怎么来了?!”

    “久久打听不到你消息,昨日我家仆从说你已来此处,我便骑马赶过来了。”游千曲在上头招招手,笑嘻嘻道:“快上来饮酒,好酒好菜等你呢。”

    樘华应一声,转头对余义道:“你将东西放我屋里,暂且先退下,与宁维说午饭时再来听差。”

    “是。”

    樘华也不管他,三步并两步急走进屋登上二楼。

    二楼临湖,湖面碧波万顷,近岸处种了一连片藕,早荷已竖起尖尖浅红花苞,清风徐来,荷香四溢。

    临窗坐垫上,游千曲豪放不羁地坐着,见他上来,正含笑望他,面前酒菜一个未动。

    樘华心中一暖,过去撩起下摆在他对面跪坐。

    游千曲提起酒壶帮他筛酒,将酒杯推到他面前,眸子含笑望着他,“别的莫说,先喝三杯,庆祝你我二人终于重逢。”

    樘华见他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举杯先干了一杯,方道:“且饶了我罢,一上来便喝三杯,这桌酒菜未吃到中途,我便得醉了。”

    游千曲道:“醉有甚不好?一醉方休那才叫痛快!”

    樘华摇头,“酒醉一时,难不成能醉一生?糊里糊涂过不如醒着过。”

    樘华说完这话,抬头却见见游千曲一动不动端详自个,好笑道:“怎么了?”

    游千曲看他,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过奖。”樘华举起杯,声音放低了些,“千曲,过两年,我想去恩考。”

    游千曲筷子一顿,“定了么?不再从军?”

    樘华长呼一口气,“我父我兄都在军中,若再去一个,恐怕引来忌惮,况且我也不是那块料。”

    游千曲道:“也好。”

    说完他便沉默下来。

    樘华望他,开口问:“你呢,有何打算?”

    “我?我家已给我定下颍川殷家小姐,过得两年成婚生子罢。”游千曲把玩着酒杯,神色落寞,“接我父衣钵从军不必想,我家就我一个,我父别无他求,就盼我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说完他自嘲一笑,“恐怕在我父心中,我也就这点用处了。”

    樘华闻言不知该说甚,只得举起酒杯,“饮酒罢。”

    两人相顾而坐,各自闷了一杯酒。

    游千曲目光望向窗外,低低道:“你那小厮不老实呐,现在都未出去。”

    两人说着话,院门响起吱呀声,有个穿青布衣裳的身影慢慢远去。

    樘华闻言苦笑,“外头买来的新小厮,能有何规矩所言?”

    游千曲又与他碰了一下杯,“你家那位就那么忌惮你?”

    樘华低叹一声,“若非这几年我学业荒废殆尽,长兄又已归家,小命早没了。”

    “防你有什么用?顾樘晗被养得这样小肚鸡肠,能成什么大事?”

    樘华不欲多说,举杯与他对饮,“饮酒罢。”

    酒不醉人,人也不敢醉。

    两人喝酒吃菜,直至下午方散了摊子。

    樘华道:“你饮了酒,今日莫远行,在我这歇息一日再回去。”

    游千曲并未反对。

    樘华唤来小厮,让他们提水伺候游千曲洗漱,而后将人安置在客房。

    游千曲喝了酒睡得死,晚上樘华找阮时解前,特地去瞧了一眼,见他打着小呼噜,并无醒来迹象,方从外头将自己门锁上,而后翻窗进去,将窗关严实,锁上。

    若有人来,只当他出去散步,绝不会想到他从房间里去了另一个世界。

    阮时解依旧坐在书房的大办公桌后办公,樘华见到这熟悉的景象,心下一放松,“先生。”

    “嗯。”阮时解示意他坐。

    樘华快步走过来,手里捏着张字条,递给阮时解,“先生,这便是我们恩考的内容与所用之书。”

    阮时解接过,双目一扫,“我对这些不大熟,明天找朋友看看,再给你消息。”

    说着阮时解闻道樘华身上多了股淡淡酒味,抬首问:“你喝酒了?”

    樘华眸子略瞪圆一些,他已洗漱过,衣衫全都换下来了,不知阮时解怎么还能闻到。

    樘华满腹狐疑地抬袖闻了闻,老实道:“确实喝了些,先生您能闻到?”

    “嗯,极淡。”阮时解眸子里带着点笑意,“应当你头发上沾了些许。”

    樘华闻言表情有些懊恼。

    阮时解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回神,而后从书架上拿下几本书,“你从今天开始学习我们这里的知识,这些都是你未来一段时间要用的书,你先翻翻,看有没有问题。”

    樘华翻看书本,“语文”、“数学”等几个字他还是猜得出含义,接着像“道德与法制”、“自然与科学”等诸如此类的字他便不大明白究竟是指什么了,不过书里面的内容大致还是能看懂。

    阮时解端详他的神情,见他看得目不转睛,并未打扰他。

    等他翻书翻过一轮,阮时解道:“这是我们这里六岁孩子用的书,我们尽量用三天时间将这些书本学完记完,接下来一段时日你要用些心。”

    “是。”樘华严肃点头。

    一年级的语文从拼音与部首开始学,樘华主要掌握的便是这两部分。

    阮时解读一遍,樘华跟着读三遍。

    阮时解声音低沉温和,读起来如同讲睡前故事,樘华声音清亮富有朝气。两人声音交缠,回荡在书房里。

    光是读完一遍,便用去将近二十分钟。

    阮时解给樘华倒温牛奶,让他润润嗓子,“如何?”

    “先生,这拼音怎么那样奇怪?”樘华磕磕绊绊地读完所有拼音,只觉得舌头累极,他喝下一大口牛奶,心有余悸道:“你们这六岁小儿便要学这个么?”

    “嗯,拼音是前几代从外国传来的东西,所有孩子都要学这个。”

    “真厉害。”樘华真心实意道,眼睛里带着明亮的期许,“怪不得这里这样繁华。”

    阮时解看他一眼,沉声道:“这些知识,你学了便学了,未经过认真长久的考虑,万不能教别人,不然可能会给你自己与他人带来麻烦。”

    樘华认真点头。

    略微休息了一下,阮时解又带樘华读了一遍,而后叫他翻看其余课本。

    除语文课本外,其余课本并不难,只是作为一个了解现代社会的基本途径,樘华一会就翻完了。

    学习用的时间颇长,等樘华学完,时间也快到了。

    他恋恋不舍地望了眼书架上其余书籍,阮时解瞥见他神情,道:“好好学,等你学完这几本书,我带你出去走走,看看书上提到的事物。”

    樘华一听他这么说,眼睛霎时点亮,“先生,我们一言为定!”

    阮时解点头应:“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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