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钟徐友跟出去‘千里送纸’的时候,走廊外面完全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了。
好在他平时也没少去隔壁,当然知道哪个地方的墙最好翻,急急忙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里的时候,刚好就看到那站在栏杆前面,低着头左右探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的少年。
稀星月明,裂了外壳,只剩下内胆的路灯在顶端映照着,笼罩在少年校服上的时候,形成了橙色的光晕,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在轻轻摇晃着。
也把钟徐友脑海深处的一些记忆给顺带着晃了出来。
钟徐友认识许随的时间不算长,当时初二,男孩因为打架躺在医院一个月,回来的时候转到了他们班。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话都没说几句。
他只记得这个男孩永远都是坐在角落里,自顾自地过自己的生活,仿若和周围的人之间有一个无形的壁。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还是有一次,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在微信上给他表白,他直接没理。
结果第二天,一个叼着烟的刺头男就在放学路上堵了他。
刺头男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全都跟得了肢端肥大症一样,袒露在外的青臂粗壮得可以,冷笑着问他是不是西北风喝多了,竟然敢撬墙角。
他当然觉得无辜又滑稽,三言不合就跟对方打起来了,本来单枪匹马打得很是吃力的他,余光看到身边闪过一道身影。
下一秒,耳边传来了因为肉体频频被撞击而产生的闷哼声。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那个看起来精瘦单薄的俊朗少年是怎么出手的。
反正眨眼之间,地上就横七竖八躺了一群鼻青脸肿的人。
而那个刚干完架的少年,把手头的木棍一掼,擦了擦额头的汗,神色跟跳了一场广场舞一样轻松平静。
然后闲闲睨了他一眼,就拎起一旁的书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一瞬间,钟徐友内心除了卧槽之外,完全没有想到其他可说的。
第二天还在早自习的时候,趴在桌上补觉的许随被叫了出去。
钟徐友完全没想到,那看起来差不多有三十岁的刺头男,竟然是个高中生。
他不由怀疑这傻逼是不是三鹿吃多了。
他更加没想到的是,一个差不多要成年的高中生,竟然还跟小学鸡一样幼稚,领着家长告状来了,说被他们班的不良少年围堵殴打。
换做是他,绝对丢不起这个脸,让别人知道自己被两个初中生打了个狗吃屎。
关键是,许随竟然没解释什么,就这么承认了,承认了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反正等钟徐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许随的记过处分都已经下来了。
据说他的家长,还因为这件事情,气得放弃了帮他进省会一中的想法。
从此许随身边就多了一个钟徐友。
左膀是他,右臂也是他,反正许随走到哪,他钟徐友就跟到哪。
因此,厚着脸皮给自己挂了一块‘许随发小’牌子的他,大概是知道许随的个性的。
倦懒,慢热,没什么耐心,人生99%的事情都一律用‘关他屁事’四个字来解决,能坐不站,能躺不坐。
路见不平的时候,偶尔会出手相助,但前提是,那是他正在走的路。
他不会因为某个人亦或是某件事,拐上哪怕一个弯去拔一把刀。
而如今,那疾行拐弯了八百里的少年,正用脚拨开地上的杂草,弯腰把两根生了锈的钢棍捡了起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把其中一根扔给了他。
看着如猎豹一样敏捷扒着墙,快速翻了过去的男孩,钟徐友茫然地抬头看了一下天。
手里握着的那根钢棍上黏糊硌硬的手感,让他有点怀疑人生。
他记得自己的发小,好像还是个处女座中的战斗机。
有着不小的洁癖。
*
站在体校地盘里,钟徐友捏紧手头的钢棍,满脸肃色地就往操场冲。
雄赳赳气昂昂,随风奔跑战友是方向的过程中,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叮叮响了几声。
他凝眉想了想,觉得待会谈判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的话会影响气场,可能有点不太帅,便掏出手机,打算调成静音。
结果视线刚落到屏幕上,他瞳孔猛地一缩,愣了半秒,立即抬头张嘴大喊:“阿随,咱——”
回去吧。
声音在看见前方那道手握钢棍的萧瑟背影时戛然而止。
不远处,篮球场上,一长一短两道影子依偎得很近,其间还有一个圆形的物体在上下弹跳着。
“运球的时候,不能光看着球,还得注意四面八方,指不定哪里来的对手就截了你的胡。”
“可我觉得我不看着它,它就跑了。”
“你越怕它跑,它就越会跑,所以重点是有的放矢。”
“什么屎?你答应了耐心教我不会骂人的。”
“……没,我夸你长得很像白衣天使。”
“谢谢啊,不过我晕针。”
*
十分钟前,在祝可以说出差不多等同于宣战的话之后,篮球场上静默数秒,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不远处在洗手间紧磨慢磨还带着高原打了一盘游戏的游莳慢悠悠插袋,还没走出教学楼,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那群人。
侧背对着他们,看不太清长相的一个大男孩嗤笑一声:“你这一声不吭占了我们地盘不说,语气还挺能耐?”
祝可以在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语气惊奇:“我咋没看见这上边写了你们名字?产权证拿出来看看?”
听见她这吊儿郎当的语气,秦迷笛面色终于冷了下来:“要不要老子拎着你去门口看看这是哪里?这是C市体校,不是你们信都。”
祝可以舔唇笑了笑:“在军训基地的时候不是你跟我说的,‘两校一家亲’吗?怎么就忘了?四肢发达的同时,头脑也不能过于简单啊。”
硝烟虽不可视,却味道十足,游莳赶紧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钟徐友,然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给祝可以撑场子。
像是没看见她身边突然出现两个同龄女生,应牧抿起唇淡淡地笑了一下,视线自始至终都没从祝可以身上离开:“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好像从见我第一面开始,你的攻击意味就很足。”
那是因为在见你们之前,江湖上就已经有了你们丧心病狂令人发指惨绝人寰的传说。
更何况……
祝可以侧过头,用下巴往旁边指了指:“是你们欺负我朋友在先。”
应牧侧了侧脑袋,神色疑惑:“谁?”
秦迷笛顺着望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孩一会,皱紧了眉头:“她?”
被点到的高原眨巴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我?”
祝可以:“???你?”
你干嘛比我还疑惑的样子。
不是你吗?
小眼镜,哭哭啼啼,梨花带雨。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这个特征好像指向性并没有那么明显。
她迟疑了一会,慢慢挺直了腰背,有些不确定地帮众人开始回忆起那件她并不在场的事情:“你们不是有个特殊癖好,喜欢拉着人去声嘶力竭地在你们打篮球的时候加油,那天遇到了我朋友,就是你们说的眼镜妹,还把她吓哭了?”
应牧:“……”
秦迷笛:“……”
高原:“可以,”她小小力地拽了一下她的衣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祝可以:“…………”
她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语气变得轻缓:“那那个被你们困了一下午,哭得肝肠寸断逃出来之后找老师告状的女生是……”
秦迷笛:“…………”
他瞬间明白过来,一脸无语地看向应牧:“我早说了要敲打她一下啦,你又一直拦着我说不要不要,你看看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旁边的另一个相对较矮的男孩子叹了口气:“好伤心啊,我就说怎么最近再怎么风骚妖娆,信都的女孩子都对我爱理不理的。”
应牧眉梢轻挑,耸了耸肩:“怎么说都是女孩子,不能太过分了。”
祝可以从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连吐带槽里提炼出了一个狗血故事。
原来那个女孩早就看上了应牧,找他加了微信聊了几次天之后,就厚着脸皮以他女朋友自居。
结果无意中看到另外一个女的三番五次殷勤地来给应牧送水,立即火冒三丈地去质问他。
应牧否认得很快:“她不是我女朋友。”
女孩刚舒了口气,眉眼都没笑开,就听到男人凉薄带笑的下一句话:“我没有女朋友。”
轻飘飘的六个字一下就戳伤了女孩的心,然而还没来得及哭出个伤心太平洋,就被学校送上了军训的大巴。
浑浑噩噩去到训练基地的信都孟姜女,惊喜发现应牧竟然也刚好在那里训练篮球。
女孩便装晕翘了军训,冲到球馆里原地撒泼,要应牧给个说法。
前前后后嚷了一下午,被吵得耳根痛,又不好对女孩子发火的应牧找了个机会从侧门溜走了。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脱粉回踩的人有多么可怕,小心脏碎了一地的女孩发现假想男朋友凭空消失之后,一抹脸冷酷离开,并迅速捏造了一个体校男耍流氓的谎言,转头就去找信都的老师告了状。
而秦迷笛说的那个眼镜女,估计是听说了传言,看到穿篮球衫的应牧等人,没等他们说话,就怕得哭着跑走了。
听完整个过程的祝可以:“………………”
他奶奶的。
这出误会尴尬大了。
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在这个误会上纠结太多,弯腰把脚下的篮球捡了起来,晃了晃扎眼的发梢,嘴角一弯:“练球吗?我教你?”
*
钟徐友慢慢走到还手握着半米长钢棍,跟现场的温馨氛围格格不入的许随身边,没敢说话。
明明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暖和了一些,怎么突然之间,又感觉骤降了好几度。
握在身侧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分钟前才砸过来的好几条回复。
【游莳猴儿】:不用来了。
【游莳猴儿】:误会一场。
【游莳猴儿】:有个篮球大神在教可以运球。
【游莳猴儿】:[图片]
【游莳猴儿】:帅吧。
【钟徐友】:………………
【钟徐友】:拉黑了[微笑],以后有事,请漂流瓶喊我。
最先发现许随二人的,还是端着老父亲的微笑,翘手看着已初成雏形的祝可以运球的应牧。
算起来,这是许随和应牧的第二次碰面。
气场这种东西很微妙,看不见摸不着,但相互碰撞的时候会滋滋作响,有时候会擦出爱的火花,有时候则会引爆炸.弹,往整个天空喷撒充满火.药味的硝烟。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良久,都没有说话,场上虽然来来回回有人训练,显得有些喧闹,但角落这块的场地气氛却是凝固住的。
还是应牧率先收回眼神,垂睫扫了一眼他拎着的棍子,轻轻唤了祝可以一声。
“你男朋友来了。”
祝可以还在和好不容易培养了些许感情的篮球套热乎,听见他的话之后迷茫了半秒,转头看去的时候否认的话几乎都要出口了:“我哪来的——”
男朋友啊。
还好,理智比本能要快了那么0.5秒,她对上同桌那寒森森的面容之后嘴巴迅速一瓢:“我哪来的,要往哪去,怎么去,骑ofo还是摩拜……”
她也忘了自己还在跟许随赌气,不自觉地捧着球走了过去,小声开口:“你怎么也在这?”
许随的脸色不知为何有点不太好看,杵着手上的钢棍往地上重重一抵,平静抬眼:“没看出来吗,我来打高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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