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了名的少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侧着身子靠着墙的姿势,施施然迎接着众人的目光,神色闲适,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睛抬起,直勾勾地看着她,修长的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声音虽小,却清晰响彻在死寂的空间里。
仿佛是死神来了的倒计时,慢慢颤着其他人的心扉。
好半天,众人才看见他微微一动,转过了身子正对着讲台,微弓下脊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竟然就这样趴了下来。
只留给奶奶灰少女一个宽厚的背影。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空气里安静得连少女磨牙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几个靠近当事人的孩子,已经穿上了外套,揣起了手机,握紧双拳做紧张状,随时准备跑路。
气氛变得越发地剑拔弩张,班主任贾齐第一天上任就碰到这种状况,有些茫然地挠了一把头发,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指了一下靠自己最近的一个女生:“这位同学,你赶紧带着祝可以去洗手间清洗一下。”
那被点名的短发女生嗯了一声,漠着脸站了起身,一把拖过那已经抓起了教室后的扫把,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的少女走了出去。
“啊啊啊你放开我!!!我要跟他一决高下!!!”
话音刚落,一根扫把从后门斜飞了进来,角度之刁钻用力之猛烈,直直地从站在门口的贾齐□□之下穿了过去,撞到了桌子腿才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贾齐微张着嘴低头看了一眼还在轻轻抖着的裤腿,心想今晚必须得打一通电话给家里的老母亲,谢谢她从小就告诉自己男儿要站有站相,不要娘们兮兮地并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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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弄成这个样子,除非拿个水管对着脑袋从头到尾冲一遍,不然基本上是清理不干净的。
看着那不死心地舞着爪子还想要回去教室大战三百场的奶奶灰少女,短发女生终于不耐地低吼了一声:“差不多得了啊,别逼着我一盆水给你泼过去让你清醒清醒。”
祝可以被嚷得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从镜子里看向那一脸冷漠的女生:“得了是什么意思??所以我就这么算了?”
“谁让你算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非得现在顶着个鸡窝头奶奶灰去跟他撕逼,觉得很好看是吗?”短发女生呵了一声,“等收拾干净之后,你再高贵优雅地回到他面前——”
“捏爆他蛋蛋,或者戳爆他菊花,都随你。”镜子里的女生瘫着一张脸,做了一个收拢五指的动作,开口时两颗虎牙冒着寒光。
“…………”
祝可以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卧槽还能这样的吗老娘原先没想这么重口啊这样玩太大了吧姐们??
她卷起舌尖舔了舔上颚,认真想了想,又抽了一张纸巾擦了一下右手,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口香糖,直直朝短发少女伸了过去,轻声开口:“姐妹,怎么称呼,咱交个朋友吧?”
*
最后祝可以身上实在是弄不干净了,打电话给老师请了假之后,直接奔回了家。
本以为青天白日的,家里该是没什么人在,谁知道刚哼着歌上到一半楼梯,一声厉喝就从身后传来。
“祝可以!你身上那是怎么回事!”
少女身子一僵,脚步顿了一下,继而置若未闻地继续往上走。
嘴上边默念着‘时运高,看不到’,边加快脚下步伐,火速溜到房间反手就要锁上门。
结果速度就慢了那么0.5秒,一只脚就从门缝里插了进来,挡住了马上要合上的门。
少女闭了闭眼睛,露出失策的神色,有些懊恼地打开门,继而真诚开口:“爸爸,我怕万圣节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所以选择cos成半妖犬夜叉,提前给您送来祝福,预祝您万圣节快乐。”
“…………”
祝则安冷笑一声,伸手用力捏了捏她微肉的脸颊:“你倒是孝顺,只是这才二月份,元宵还没过,万圣节祝福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祝可以认真想了想:“那犬儿给您拜个晚年吧,祝您晚年幸福——”
Pia的一声,祝则安看着捂着脑袋哀嚎的少女,再次冷笑:“犬儿是这么用的?祝可以你这文化造诣可以啊,再胡说八道给我去书房抄十遍三字经。”
祝可以想解释说她说的犬儿其实是犬夜叉的昵称,但鼓着腮帮子权衡了一会,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见她没接话,祝则安在她身上扫了两眼:“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话毕,他又啧了两声,很是嫌弃:“弄成一只小脏猫一样,地板都被你踩脏了……有没有受伤?”
祝可以快速摇了摇头:“没来得及打架,就被赶回来换衣服了。”
祝则安:“……”
他高举起胳膊,气得牙痒痒:“我听着你还挺遗憾?怎么,换完衣服还要回去决一死战是不是?”
脑袋还在隐隐发疼的少女立即低眉顺目,做乖巧状:“没有的事。”
知女莫若父的祝则安却知道她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现在这样就是藏起了狐狸尾巴,装给自己看而已。
想起从小跟在她身后收拾的各大烂摊子,他的额角就不由得涨痛起来,抬起的手又往下压了压,最后到底是没忍心打下去,只冷哼了一声:“你,这个月零花钱全部没收!”
祝可以捂着脑袋等了一会,没等来拳头,却等来了更为杀人于无形的停俸处罚,小心脏啪嗒一下碎成了两瓣。
“不行啊,明天就开始军训了,你的小棉袄此行一去就是五天,你就这么忍心她通货紧缩成小白菜吗?”
祝则安转身而去,脚步未停:“不,我没有小棉袄,你妈在16年前生出来的,应该是一件铆钉背心,不抗寒还老扎人。”
祝可以:“……”
她从小就知道,爸妈是真爱,生出她这个孩子纯粹是意外。
出了家门的祝则安还是打了个电话问学校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自家这是个不省心的,但有一说一,要是真的被人欺负了,那他也是噎不下这口气的。
然而,贾齐根本就不知道那黑板擦是被谁放到门顶上的,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把事情闹大的他只含糊着说没什么大事情,就是孩子们闹着玩起了一点小矛盾而已,他会从中协调好的。
祝则安也就放下了心,挂了电话之后,到底没让秘书把女儿的卡给停了。
但祝可以并不知道自己爸爸说一套做一套。
她觉得高大伟岸的父亲必然是言出必行的,以至于一个晚上都在为自己的小金库默哀着,在床上来回滚了好多圈,依旧没能睡着。
想了想,她又爬了起来,在房间的各个抽屉掏来掏去,最后只摸出了六张大钞,统共五块五毛钱。
看着手心里攥成一团的皱巴巴钞票,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难过于移动支付的出现。
身处于这样一个无现金的年代,连过年收红包的时候,她都体会不到以前那种边拉开口袋,边说“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你们不要那么客气啦”的欲拒还迎少女羞涩感。
无声叹出今天的第108口气,她滴溜溜转着的乌黑大眼突然直直定格下来。
过年收的红包?
她眼睛亮了亮,迅速打开了微信钱包,看着里面的五位数字,慢慢咧开了嘴。
老祝肯定没想到吧,她还有这么一出后备。
在床上滚了大半个晚上的少女,揣着手机放在胸口,总算是安心入了眠。
*
第二天,顶着眼底一圈乌青到了学校的祝可以,发现在自己缺席的时候,教室里的座位已经分配好了。
而她的位置,居然安排在了自古以来都是骨骼精奇天庭饱满慧眼灵珠之人才能坐的——
讲台旁边的单人座。
她有点讶异,书包都没放下,就揪着一个过往的戴眼镜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糖递向他:“同学,交个朋友吧。朋友,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位置在这里吗?”
被少女抓住袖子的男孩红着脸接过口香糖,有点羞涩地扶了扶眼镜,想了一下才小声开口:“老师说座位要按照高矮来排,然后问我们你有多高。”
“我们都不知道啊,这个时候许随同学挺身而出,说他大致记下了黑板擦从你头顶滑到地上的时间,以重力加速度为导向,以速度增量为准绳,立足于开普勒三大定律,算出你的身高大概是一米五多一点,老师就说那就让你坐最前面吧。”
祝可以:??
小眼镜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但祝可以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小眼镜满脸都是不明觉厉的表情,感觉自己耳边就像有一只蜜蜂一直在嗡嗡作响,不停地重复着“一米五一米五一米五”这三个刺耳无比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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