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不买啊?不买别乱碰。”老板娘眼皮子一耷,懒洋洋道。
李重棺把原先那串丢了,往店里头走几步,从地上捡了一串起来,朝老板娘那边扬了扬:“买,就这串。”
老板娘原本眯着眼,远远地瞟过来,大眼珠子一下子又瞪开了,嘴唇一缩,露了黄色的大板牙出来,费劲地从躺椅上爬起来,啪地把李重棺手里的珠串拿走了:“这个啊,不卖,做的次品,拿不出手的。您挑别的吧啊。”
李重棺也就对鬼怪和患者还算温柔,平日里大多端着一张冷脸,看着也颇能唬住人。老板娘和他对了一眼,手里的珠串啪嗒就掉在了地上。她骂骂咧咧地蹲下身捡起来,揣进怀里,又摇着蒲扇往躺椅上舒坦去了。
“不次,挺好看的。”李重棺道,“就这串吧,多少我都照付。”
“不卖。”老板娘狐疑地打量李重棺一番,依然道,“次品呀,小伙子,不好卖的,做生意嘛,体谅一下。”
李重棺坚持道:“真挺好看的,我喜欢,说个价吧。”
“老板娘,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您也别过于执拗了。”话正说着,李重棺从兜里摸了一把票子来,掺着硬币,当啷当啷地滚到了地上。
李重棺盯着老板娘,很用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老板娘沉默了一会儿,勾了勾嘴,阴阳怪气地道:“三十块。”
李重棺点点头,看上去心情还颇好,就站在原地开始数起钱来。
陈知南当时就惊了,从一箱雕花木梳子中间抬起头来,吼道:“你抢钱呢?!”
李重棺刚走到老板娘躺椅边,回头看此情景,不禁莞尔,又掏了几块钱出来,道:“他手上那个也买了。”
陈知南头发长,是挺需要个梳子的,这梳子又很不巧的刚刚好激发了他的少男心,把玩几番,都不愿意放下,扭捏半晌,听到李重棺要付钱才唰地丢下了,二话不说往店里头走去,喊到:“别给她钱!哎,泉哥!这什么奸商啊这!”
李重棺已经把钱付了。
陈知南眼睁睁看着几十块钱打了水漂,心痛的不行,刚往前踏了几步,面上迎来一股阴风,呼呼咋响,挟得悬了木坠的门帘一阵噼里啪啦。
坐在梳妆台旁边的女子,忽然缓缓地抬起了头,脑袋上的花帽一斜,落在了地上。
陈知南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梳妆台前坐着的,是个男人。
那男人忽得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掩面呜咽起来,越哭越大声,尔后转变为撕心裂肺的咆哮。
这声音耳熟得很。
陈知南走近一看,是刘兴国。
刘兴国穿着裙袍,坐在梳妆镜前,娇女儿似的掩面垂泪。
陈知南鸡皮疙瘩是真的掉了一地。
陈知南本想去拉他,那老板娘却忽然站到了他的身前,颇凶狠地瞪着他身后,手一伸,用了大力把陈知南往外推去。
陈知南回头,才发现他背着的包已经被蓝白色的火焰包裹起来。
是他塞在包里的符。
温度没那么高,包也烧不起来,那火焰孤独地燃着,冒出一分说不出的阴冷味道。
他刚才没感觉到。
“道士?”老板娘脸色一变,一手拽着李重棺,一手推了陈知南,蛮不讲理地把他二人往外头丢了去,尖锐地叫道,“道士就滚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然后“哐当”一声,居然关了店门。
关门的一瞬,陈知南包上的火焰倏地便灭了。
“哎你这人讲不讲理……”陈知南皱着眉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感觉坐了一裤子的灰,“这怎么对顾客的呢?”
“怎么突然烧起来了,”陈知南道,“我也没碰着你啊……哎,泉哥,你给了她多少钱?”
“三十五。”李重棺答。
陈知南崩溃:“哈?!钱是天上飘来的啊?”
李重棺淡定地看了陈知南一眼,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朝陈知南一晃:“钱是活人烧来的啊。”
“不亏,把这玩意偷偷弄出来了。”
是那串白色的珠串,间着串了小小几粒檀木珠。
陈知南刚接着,就感觉背包又烧起来,赶忙抛回给李重棺,喊道:“拿远点拿远点。”
李重棺接过,在手上把玩几溜,想也没想,顺手就套在了左手腕上。
“泉哥,别乱戴吧,”陈知南说,“出事儿了怎么办。”
李重棺没理他,手工艺品店边上是家卖布的,他就这么走过去招呼了几句。
然后订了几身新长袍。
陈知南:“……”
就看见李重棺又讲了几句,指指陈知南,点点头,那裁缝便喜笑颜开地挥手招陈知南过来。
“给他弄几身像个人样的。”
李重棺说完这么一句,就直接一屁股坐人家木椅上闭目养神去了。
“哎李重棺你干什么……”陈知南一边被裁缝摆弄着量尺寸,一边嚷嚷道,“我不缺衣服啊。”
“买了再说,”李重棺抬眼,做了口型道,“先做生意再做朋友,懂不懂?”
“做好点的。”李重棺难得懒洋洋一番,吩咐道,“跟着泉哥不需要省钱。”
“泉老板,阔气啊,”裁缝嘿嘿一笑,奉承道,“今儿来这儿干嘛的?”
李重棺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回道:“这不就专门来你这儿做衣服的么?”
裁缝招呼人来记了数据,把软尺一搁,叫人端了茶过来:“别说笑了,泉老板,您那店啊,不开了?”
“开的,”李重棺怕这人一叨就说个没边,忙道,“师傅,问你个事儿啊。”
“嗯?咋的了?”裁缝一拍桌板,道,“问吧您,咱这是出了名的川西通,啥我都知道。”
“这隔壁家的老板……”李重棺眼神一转,问道,“嫁人了没啊?”
“她呀,我还当什么事儿呢,”裁缝一扬头,便算是说开了,“嫁了,就差离了。”
“这家老板呀父母走得早,打小一个人闯荡着,后来嫁了个汉子,才回来算是安定了。”
“嫁个汉子又有什么用呢?泉老板,您是读过书的人,啊,有知识。”
“您说说,这成天呀就是个打啊骂的,喝酒,是吧啊,喝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一个月都见不得几天清醒日子。”
“这汉子有什么用嘛!”
“后来一天喝得实在糊涂,栽江里去咯,没救回来。”
裁缝唏嘘道:“就是可惜了这好好的一个姑娘啊……”
“不过没关系,咱川西的娘们,一人能顶半边天呐——这不,一个人,硬生生把儿子拉扯大了。”
“唉,还是不容易啊,”裁缝叹道,“当初是怎么的就瞎了眼呢?”
李重棺没多作评论,只提了一句:“她还有个儿子?”
裁缝点点头,道:“有啊,我记得好像在……十三中念书吧,听说成绩挺好啊,小伙子的撒,以后要出人头地的嘞。”
十三中……李重棺听着这话,眯着眼笑了一下,从椅子上腾起身来:“衣服我下周来拿。”
“好嘞!”裁缝眉开眼笑,“您慢走!”
李重棺走得很快,陈知南跟得有些气喘吁吁:“不是,泉哥,你这过来一通乱花钱,就打听个这个事儿啊?”
“也不算乱花,”李重棺道,“正好没衣服。”
“你以为我想啊,跟这种人打交道是烦得很。”
“哟,”陈知南啧啧道,“我看你还聊的挺高兴啊?”
“装的,”李重棺言简意赅,“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说的越少越好,不喜欢和别人过多交流。
生怕在自己心里或是别人心里,不经意间又留下什么时间消磨不掉的痕迹来。
悄无声息无牵无挂地活着,最好。
陈知南摇摇头,脚下又跟近几步,问道:“泉哥,我们这是去干嘛?”
“去十三中。”
李重棺淡淡道:“方才没掐指,随便乱算了一通,东南有异。”
“十三中,就在我们的东南方向。”
“我们这看上去也不像个学生啊?”陈知南疑道。
“那就不像学生吧。”李重棺提醒说,“你头发散了,摆弄一下,撩一半上来扎马尾好看。”
李重棺只在门口露了个脸,保安就默默地放他们进去了。
刚好下课时间,陈知南感觉路上的目光都凝聚在他俩身上了。
陈知南才发现李重棺虽然是喜欢着旧式长袍,但今日这件挑得格外骚包,布料看上去都颇讲究,浅棕的底色上压了玫瑰纹,配上李重棺本就温雅不俗的脸,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硬生生穿出了一股子英伦绅士的味道。
“……”陈知南低头看看自己,感觉他就是个来作陪衬的。
“你不丑,”李重棺评论道,“相信你自己,你只是没我好看。”
陈知南:“……”
“泉哥,你是过来选美的吗?”
李重棺在诸多目光注视下坦然若无物,熟练地摸上了教学楼,道:“不是。”
陈知南挠挠头,跟着上楼梯:“那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以防万一,到时候遇到那个家伙……啧。”拐过一个走廊,李重棺抬眸一看,不爽地啧了一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
陈知南只感到一阵香风,像极了十九世纪西欧的恬淡迷人味道。
迎面而来一位中年女子,身材却保持的极好,皮肤也是白净,脸上粉不知道铺了几层,细眉厚唇,抹了大红的唇和浅粉的颊,身上是一袭花裙,剪裁得正合身,看上去优雅至极。
哟,这儿来一更骚包的啊。
怪不得怪不得,陈知南侧头瞅瞅李重棺,深感泉哥这一身到底还是不够骚包,没有把人给比下去。不过也好,至少也没成为人的衬托。
“杨越。”李重棺叫了一声。
“嘿,李老板大驾光临,”杨越一抬下巴,语气里带了几分轻佻傲慢,“莅临敝校有何贵干啊?”
“不去管你的学生们,同我说什么闲话。”李重棺道,“我就来逛逛。”
“出门往外一段路,川西一中风景更好,绿化尤其出众呢。”杨越道,“看看?”
李重棺拒绝道:“不了。”
“我来打听一下,”李重棺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学生,母亲是开手工艺品店的?”
“哟,这是谁啊,”杨越假装没听到李重棺讲话,伸手挑了挑陈知南的下巴,道,“陈家的小公子?怎么,你们家不行了,改跟在泉哥后边了?”
“杨越!”李重棺皱眉道,“说话注意点!”
杨越“切”了一声,叉了腰,道:“泉哥这是要管事儿管到学校来了?这里就算真出了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也都该是我杨家管的!”
“你省省吧,”李重棺道,“你们家要是能上来,早上来了,犯不着陈家一个小孩子在这里。”
杨越听得也是火起,语气便也不客气了起来,面上也沉了几分:“泉哥,咱杨家为什么起不来,不还是要问问您么?”
“翟阿姨现在可都得看您脸色了呢。”
二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陈知南这个一直云里雾里的,莫名其妙地问道:“不是,你俩这是说什么东西呢……”
“你没资格知道。”李重棺杨越异口同声地答。
陈知南:“……”
没人权啊,没人权。
李重棺没搭理陈知南,又问了一遍:“你这儿有什么学生,母亲开手工艺品店的?”
“有啊,”杨越想了一会儿,道,“高二年级有一个,不过最近似乎状态差劲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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