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天又阴了下来。
大齐皇宫自晨曦时起，就被笼罩在了雾蒙蒙的烟雨中，雨下的并不大，但是丝丝缕缕的，一直不停歇的在飘。
这样的天气，自是不能晒书。
藏书阁众人终于得了空，用过午膳后无事可做，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插科打诨。
“瞧着天，约莫又得下几日了。”一个小太监支起窗户看着外头水雾弥散的天，叹着气道。
坐在旁边的小宫女斜睨了他一眼，“那多好，如此我们便可多舒坦几日，连着晒了几日的书，可累死我了，我肩膀这会儿还在疼呢。”
她身边的另一个小宫女附和地点头，“是啊！一直进进出出走来走去，我腿疼了好几天了呢！”
“对对，我也是，我搬书搬的手都抽筋了。”小芹本来在和慕明月探讨桃花做成饼更好还是酿成酒更好，听见她们吐槽晒书累，立刻转眸接上了话头。
熹微百无聊赖的靠在书架上，有点昏昏欲睡。
这样的阴雨天，最适合躺在被窝里睡觉了。
站在窗户边的小太监早习惯了这些小宫女的抱怨，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然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走过来同小宫女们坐在一处，说道：“对了，你们近几日可万万别去西庭那边。”
小芹问：“为何？”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一下，才道：“我有个同乡，被分在西庭的玄镜司，昨日突然见了鬼一样来寻我，说前几日陛下不知为何赐死了几名暗卫，还剥了他们的皮挂在西庭外以儆效尤。”
熹微瞬间就不困了。
“我那同乡还说有几个玄镜使当时就恼了，叫嚣着要去问陛下，居然被迟大人就地斩杀，也一同剥皮挂了起来，如今西庭外挂着一排鲜血淋漓的人皮，地板上的血迹至今还未洗净，有好几个宫人都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待在西庭了呢！”
他旁边地小宫女听得一愣一愣地，张着嘴好半晌，才说：“啊？不是吧？小李子你刚是说，这事儿是陛下的旨意？”
小李子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小芹好不容易才从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中回过神，捂着嘴巴惊道：“小李子，你别瞎说！妄议天子可是僭越的大罪，咱们陛下心性仁善，怎会下这般残忍的令！”
“我没瞎说，”小李子告诉她们这件事本是出于善意，却被扣上这么大的罪名，也有点不高兴了，“信不信随你，我不过就是提醒一下你们别去西庭，怕你们被吓到，你要不信的话，自个儿去西庭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芹原也是好心提醒，见对方不领情，也有点着恼，“哼，看就看，我才不怕，陛下那么仁善！我相信陛下！”
熹微在一旁默默点头，对，绝世温柔的小天使绝对不可能！做这种！只有暴君才会做的事！她也相信小天使！
小芹是个执拗的性子，说要去看，就真的去看了。用过晚膳后，趁着天色还亮着，她鼓动了几个小宫女，和她们一起结伴去了西庭。
等熹微第二日守完夜回到房间时，发现昨日晚膳时还面色红润活蹦乱跳的小芹，这会儿正披着被子蜷缩在通铺上，只露出个发丝凌乱的脑袋，面色惨白。
熹微：……
慕明月守在她身边，看见熹微回来，有点一言难尽地说：“幸好我昨日被幻儿约去吃蜜饯，没跟着她们去……”
不然怕是也得吓个半死。
熹微看着小芹的惨状，面色复杂的站了好半天，才愕然道：“西庭……是真的？”
小芹听见西庭两个字，扯着嗓子惊叫一声，迅速捞起被子把自己整个儿蒙了起来。
“是真的，昨儿个同她一起去的几个都被吓的跟丢了魂儿似的，”慕明月叹了口气，“唉，本来也不必遇上的事儿。”
熹微张了张口，没出声，她感觉自己这会儿脑子有点不够用，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喝下去之后才感觉喉咙里顺畅了些。
坐在通铺边看着瑟瑟发抖的小芹，也叹了口气。
藏书阁在东边，离西庭很远，她们平日无事压根不会去西庭，要不是昨日小李子突然提了那么一嘴……
可小李子人家也只是好心提醒，谁能想到这几个小宫女就那么相信她们的陛下，什么残忍血腥的事情都敢去看。
真是造孽哟。
今日的雨比昨日大了很多，天还未亮的时候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这会儿愈发的大，坐在屋里都能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
熹微听着外面的动静，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闲出来的故事。
若昨日是个晴天，她们如往常一般按部就班的晒书，小李子不会有机会提这一嘴，小芹她们也不会憋着口气去西庭看个究竟。
小芹许是被闷的狠了，又瑟瑟缩缩地从被窝中探出了脑袋。
慕明月起身倒了杯热茶，递到小芹跟前，看着她喝完后，扶着人躺了下去。
熹微洗了把脸，也换衣服爬进了自己的被窝。躺了片刻，又把发髻上的发钗都卸下来放在枕头边，才重新躺回去。
慕明月走过来拿起她枕边的发钗，细心地收到另一头的小匣子里，轻声问道：“阿微，你觉得这事儿，会真是陛下的令吗？”
熹微正望着屋顶发愣，听见她的话，侧身看着她，抿唇道：“我觉得不是。”
慕明月怔了怔，又问：“为何呢？”
熹微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还是觉得陛下很善良，不会下这么残忍的令，许是有人想污蔑陛下吧，可我不懂朝政，不晓得谁敢如此。”
觉得陛下很善良是真的，觉得他不会下这么残忍的令是真的，觉得是有人在污蔑他也是真的。
但不晓得谁敢如此，却是假的。
西庭是玄镜司的地儿，玄镜司如今已是李越在大齐宫中的爪牙，按景绪擅于隐忍的性子，不会平白无故对玄镜司发难，这般肆无忌惮地挑衅手握皇族命脉的李越。
不是景绪，那就只能是李越那个腹黑的老东西搞的鬼了。
许是李焕至今还未被调回盛京，他着急了，就使出这么阴损的招儿来污蔑景绪。进而威胁他。
可这些分析，她不能对明月全盘托出。
莫家和李越是一艘船上的，她说的太多会暴露自己，且这种事情，于明月来说，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慕明月站在窗边想了想，也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顿了顿，她突然蹲在通铺边，凑到熹微耳边小声说：“而且我觉得，这事儿应该是李丞相做的，他肯定是想威胁陛下，让陛下听他的话。”
熹微听她此言，不由挑了挑眉，有些惊诧她在这种事情方面的敏锐。
“阿微，你觉得呢？”慕明月见熹微半晌不语，戳了戳她的肩膀。
“啊，”熹微回过神，装作茫然地啊了一声，道：“我不晓得，不懂。”
“……”慕明月皱了皱鼻子，无奈地道：“好吧，你睡吧，我去藏书阁了。”
熹微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待慕明月拿着伞出去后，她又睁开了眼。明月在政事方面的触觉很敏锐，且对如今的朝堂局势很明了，李越在挟天子令诸侯，她不但很明白，还能以此反推出西庭之事的真相。这让熹微有点没想到。
可这对一个差点成为后妃的深闺小姐来说，该是件正常的事吗？
她若只心思敏捷聪慧伶俐，是无伤大雅的，毕竟没点儿心机，在后宫是很要命的。但她同时又对朝堂局势很了解。
可她又偏偏毫无防备地把这些全都说了出来，这不得不让人更加困惑。
瞪着天花板胡思乱想了半天，熹微有点脑阔疼，揉了揉太阳穴，清空大脑，闭眼睡觉。
管她有没有问题，随便吧，爱咋咋，反正谁都翻不出那个天纵英才的林家小公子，林湛的手掌心。
小芹她们去西庭被吓到之事不胫而走，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世间百态，人心万象，有熹微这般随便都行没关系的，自然也有那种好奇心害死猫的，一时之间，去西庭一探究竟之人络绎不绝。
但去过的人中，只有极少数胆子较大的未被吓到。其他的都被那恐怖血腥的人皮吓破了胆。
短短几日之内，大齐宫中人心惶惶，宫女太监皆缩头缩脑地夹着尾巴，平素走在后廷里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冲撞到暴戾的天子，被剥了皮挂到宫墙上。
对此，熹微表示——
一群无知凡人，不配懂绝世小天使。
烛火燃的久了，有点儿暗，熹微起身挑亮烛火，顺便把手中看完的书放回了书架。对着满满一阁书深深地叹了口气。
什么牵魂蛊解药的调配方法！有个鬼哦！
这段时日她都快看秃了，也没能找到。反而被古人写的话本子吸引了注意力。
奈何皇宫藏书阁里，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话本子实在太少了，多的尽是些大义凛然正到不行的训、诫、史、策一类的书，要么就是兵书阵法，一本比一本晦涩难懂。
守夜这十多日，阁里为数不多的话本子几乎都被她给看完了。
文荒的感觉——
简直让人抓心挠腮的难受。
熹微叹完气后，保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又开始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上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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