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割袍断义

    以前若是有新晋人仙相询天界大殿是何秉性,搁至千年之前众仙大多是道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现在若是有新晋人仙相询夜神润玉是何秉性,众仙只会露出一副讳莫如深、忌惮如许的神色。

    君不见,三万天兵舍身堕魔,玉石俱焚;君不见,魔界九城血染千里、勋贵尽灭。

    战场上敌人的血,是荣耀;战场外无辜者的血,是罪孽。

    九城勋贵府邸,近三万余人,尊卑贵贱、老弱妇孺,一声龙吟,斩尽杀绝。

    此等手段、此等城府、此等魄力,即便是夜神殿下立了不世之功,也当真是令众仙心惊胆战惊惧不已。

    是以当天帝诏令一下,众仙惊讶之余心中登时觉得夜神殿下怕是要完。

    首先是身为仙界大殿,竟然被魔气污了仙灵道骨。众所周知魔气难祛,若是能安稳压制还好,否则一个不小心引发心魔要么就是散尽修为,要么就是堕落成魔。而天界那些老神仙最是清高自傲,因而夜神殿下在储位之路上便已绝了希望。

    再者就是,夜神虽然立下了不世之功,但也犯下了滔天的忌讳。以前势均力敌之时还好,但当魔都被破的消息传来之时天帝陛下那般喜不自胜昭然若揭想要吞并魔界的心思都已经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但凡是个有眼力的神仙都能够看得出来……偏偏夜神殿下将卞城王给扶持上了魔尊之位。

    你说扶持卞城王当了魔尊也没什么,最多是在二位殿下班师回朝之后隔个一两百年再找个由头将卞城王一脉给灭了,谁知火神殿下竟然也头晕脑胀的与卞城王立了神魔之誓,约定三万年内互不侵扰……三万年后,魔界新贵怕是又重新崛起,损伤再多的元气也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一边是嫡子,一边是魔界,真真是到嘴的鸭子又飞了出去,难怪天帝陛下怒不可遏。

    最后一点,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因果和善恶。

    原本对于将士而言就该以浴血杀敌为己任,战死沙场是他们的荣耀。但是他们除了是将士之外,还是一位修者。是以这百万年来天魔战场即便打的再热闹,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仙兵魔将去有事没事屠杀无辜的生民为乐。

    战场上死了是善果,还有一丝神魂留待转生;但若是染了无辜杀孽必将血气缠身,万劫不复。

    而此次三万天兵堕落成魔,又与九城勋贵同归于尽。

    不论男女老幼,当真是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了。

    这是孽,且是大孽。

    照理说那三万天兵都将是落得一个形魂俱灭的下场,但在冥界却有发现他们留下的一缕残魂。有好事仙四处打听,甚至潜入了军营才探得一丝消息。

    原来夜神殿下为了能让这三万天兵心甘情愿无后顾之忧,竟然收了他们的精血并与之立下主从仙契,如此三万天兵方没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但是换句话说,此次魔城夜变所造下的无辜杀孽便全由夜神殿下一力承担了。

    虽然平了天魔战乱是大功德,但是这功德却是未来三万年间的功德;而此次的杀孽却是真真实实已经发生并且无法推脱的。

    而问道台是什么地方,说得好听一点是明心证业之地;说得不好听一点,神仙一旦上了闻道台,做得好事坏事分分钟要给天道扒个底掉,然后是功赏过罚。

    而夜神一事,若说天魔两界真是太平了三万年,那么三万年后夜神殿下上了问道台定然是功大于过天降功德金光;若是能太平个万年,夜神也能得个功过相抵;实在不行,接下来五千多年夜神多行善事,多修善果,自然也能在问道台上留得一命……

    ——偏偏是此时此刻魔气缠身血怨杀孽最为凝聚之时被逼上问道台……

    各种推演掐算之后,众仙心中登时觉得夜神殿下果真要完。

    不要问为什么是‘被逼’……想想当初的北极战神、天蓬元帅为何都去了三清天就懂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天帝陛下这一招真是让人再熟悉不过的节奏。

    武仙唏嘘、文仙哀叹之余,一双双眼睛却都有意无意的都关注着栖梧宫。

    谁都知晓火神与夜神情谊深厚,雷劫相护、雷谷相助、就连夜破魔城亦是兄弟齐齐上阵,是以众仙都以为此次火神殿下定然会站在夜神这一边。

    谁知天帝诏令刚下,一直在栖梧宫养伤的夜神殿下便回了暗林深处那个冷冷清清的璇玑宫。有仙友恰巧撞见夜神独自离去那一幕,仙灵浑浊、步伐飘虚,神形十分憔悴虚弱,细察之下果真是被魔气缠身。

    而月前还亲自照料不假于他人之手的火神殿下竟是连送都没送。

    消息一传开,众仙心中登时觉得二人的情谊怕是走到了尽头。

    这下夜神殿下铁定要完。

    *

    璇玑宫乃历任夜神居所,虽然占地大了些,但也改不了主人昼伏夜出的性子,相较于其它宫殿总归还是冷清了些。

    润玉被封为夜神之后还没多久便去了魔界战场,归来时又被旭凤强压着在栖梧宫养了一个月的伤。此刻搬回璇玑宫之后,看着最应熟悉不过的冰池暗林,竟然有种恍如隔世怅然。

    可惜还没在石凳上坐上个一时半刻,一个瘦小的仙侍便急急的寻了过来,瞪着一双水润长睫的大眼睛,像小兽一般生气道:“殿下,您的伤还没好呢,怎么不在殿内好好躺着呢,方才在寝殿里没见着您我还担心出什么事了呢。”

    天魔大战之后,众天兵天将回到各地兵府,但是雷石和归流却寻到天宫禀明情由要追随夜神。当时润玉重伤未醒,旭凤还未被禁足,听闻此事后直接将二人给派到了璇玑宫。

    润玉信重二人,见他们执意如此,便也没有拒绝。后来才发现这何尝是给自己找了两个小仙侍,简直是大管家才对。

    归流还好,向来吩咐什么就做什么。而雷石头就不同了,用膳要管、喝药要管、就寝要管、连看书也要管……你若是板着脸看他,他就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你。

    结果每每都是润玉妥协。

    毕竟俩兄弟也就这点像了,缠人的功夫一流,真真是让人惹不起又躲不起。

    这不还没出来一会就被雷石循着味找了过来,润玉不禁扶额无奈道:“我在栖梧宫已经躺了一个月了,再躺下去以后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雷石嘟喃着嘴道:“不会走就不会走,大不了小石头背着您走好了。”

    说着,他脸色一变,轻轻嗅了嗅,随即浓眉一扭,又气又急:“有血腥味,您的伤口又崩开了,早知道就该时时刻刻跟着您才对!”

    说完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白玉瓶,献宝似的道:“大殿,我方才去取药时路过兜率宫,太上老君说这是为您的伤专门炼制的灵液,虽然不能抑制魔气,但是能使您的外伤痊愈,比药王的药还要好使,您要不试试?”

    润玉接过那瓷瓶,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白玉瓷瓶,浅淡如春日花色的唇畔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不能抑制魔气,但能让我胸前的刀伤迅速痊愈……这些话这是老君亲口告诉你的?”

    雷石眨了眨眼,然后点了点头:“是啊。”

    润玉将瓷瓶收回了怀中,然后摸了摸雷石的脑袋:“心意已领,替我谢过老君。”

    雷石眯起眼舒服的在润玉的手心中蹭了蹭,还不忘道:“那我们现在回宫吧,小石头帮您上药。”

    润玉:……

    两人回宫之后好在归流已经回来了,润玉寻了个由头将小石头打发走后,将怀中的瓷瓶递给归流,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嘱咐道:“东西我看着倒是好的,你之前在魔界战场也没少受伤,要么你就用了,要不然就换个瓶装了留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莫要让小石头察觉就好。”

    归流脸上笑嘻嘻的谢着接过了揣进兜里,眼底却闪着熠熠寒光:“魔气自伤口而入,不能抑制魔气又要让外伤痊愈,这是要想方设法将魔气封在您的体内啊。小石头尚幼不知这些弯弯绕,那太上老君莫非还不知吗?竟然还敢把这东西往您跟前送。”

    寝殿内,润玉任由归流将自己的外衫脱了,然后轻柔的拉开了自己的中衣,他闭着眼道:“正是因为他明了这些才会交代清楚。他没有混到其它丹药里送过来,便是有一份心意在,总归还是要领这份情的。”

    归流心里也明知这是天帝在使坏,但终究顾忌着润玉,因而只是撇撇嘴暗嘲道:“他若是没这个心,这灵药也到不了您手上来了。”

    一边说着,他手中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二话不说便对准润玉胸前的刀伤狠狠的的刺了进去。

    刃入寸许,原本快愈合的伤口霎时崩裂开来,但是伤口周围已然有些扩散的黑色脉络状的魔气却在闻见了新鲜血肉与浓郁仙灵交织的味道后,重新收拢成线然后缠绕在了新添的刀伤之上。

    伤口周围原本有些灰黑的肤色瞬间恢复成了原来那般透玉般的白,而流下来的血却是黑色而浑浊的,甚至散发出一丝腥臭味。

    归流下刀极快极准,但是润玉为了控制魔气四溢这道刀伤已经来来回回折腾四、五回了,伤口越发狰狞。归流看着有些不忍就想直接替润玉包扎伤口。谁知润玉见他收刀入鞘之后也没多言,自己凝气成刃,唰唰唰几下就将伤口周围的息肉和腐肉一一祛除,然后这才拿起一旁的布巾将污血擦了擦。

    归流默默的扶着润玉坐下,上药包扎,他虽一声不吭,但瞧着润玉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心中却有些后悔。

    润玉却没有在意这些,而是问道:“有什么消息吗?”

    归流低声道:“果真不出殿下所料,陛下那日一早便去了紫方云宫,直到傍晚才出来,并且狠狠斥责了宫内的仙侍。而在此之前穗禾公主亦是在殿内待了三日,直到陛下来了才离去,脸色很是不好。”

    润玉将中衣拉上,道:“针对我也就罢了,敢不顾旭凤的性命安危,天后定然是饶不了她的。天帝虽然对穗禾大肆封赏,但是却居功于她一人,鸟族并未得到什么实质上的好处,想必族内已有不满……此番若非是我挡在前面,天帝下一个要对付的定然就是鸟族了。”

    因为伤口阵阵发疼又引起魔气肆虐,润玉的语气不禁虚弱了几分。归流替润玉披上外袍,动作轻柔小心的绕开他的伤口,并没有瞧见润玉平静的模样,反而以为他在担心问道台之事,心中虽然焦急嘴上却仍是淡定劝慰道:

    “殿下莫要多虑,天魔大战了这么多年都没个结果,但是您一出手就直接毁了魔界大半元气平了战乱,此等功过众仙心中都清楚的很。这几日天玄神君为首其他天将都已上折求陛下收回诏谕了,五府天兵亦在严查造谣之人,水神和月下仙人更是因为此事与陛下起了争执,重压之下想必陛下很快就会收回成命的。”

    刚上榻正准备修炼调息一个大小周天的润玉听见归流此言,不禁手一顿,轻蹙眉宇道:“你说什么,水神何时上了天宫?”

    归流不知水神与夜神的交情,于是回想了会道:“水神今日辰时来的,听殿外伺候的仙娥道,水神进去之后没过多久陛下连茶盏都给摔了。”

    之前在栖梧宫的时候,水神和花神倒是时常来探望。但是自从诏令一下他又住回璇玑宫之后,水神便没有再来过了。他原本也没想将水神牵扯进来,便没有多想,谁知仙上倒是不吭不响的去九霄云殿找天帝了。

    二人之间起了争执不说,以天帝那般装模作样的性子,能逼他摔了茶盏,想必是水神也是气得狠了……

    水神莫不是因为他要与天帝直接撕破脸了?

    润玉当即也顾不得调息疗伤,急急往九霄云殿去了。

    一路上驾云飞霞,伤口阵阵疼痛又受魔气侵扰,最后还要步行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天梯才上得九霄云殿之外……原本简单如喝水用膳一般的事情对此时此刻的润玉来说实在是颇为煎熬。最后禁不住微微踉跄了几步,被一旁执值守的天兵眼疾手快的搀了一把。

    “夜神殿下您没事吧?”

    润玉眼前有些发黑,稍稍定了定神,这才道:“无妨,水神可在殿内?”

    原本寡言少语冷漠如常的天兵此刻对着润玉倒是知无不言道:“水神殿下还在殿内,月下仙人也在……是因为三日后殿下您上问道台一事。”

    润玉微微挑眉看了这天兵一眼,却见他目光中闪着钦佩仰慕的光芒,不禁轻轻一笑,低声道了句:“多谢。”

    目送夜神进殿,站在另一侧的天兵凑了过来道:“你疯了吗?陛下让屏退左右就是不想再让任何人入殿了!”

    那天兵又变成那般直视前方目不斜视的石头模样,冷静道:“我知道,人是我放进去了,下了值后我自行去领罚,不会牵连你。”

    另外一个天兵叹息一声摸了摸鼻子认命道:“……我又没瞎,算了,还是咱俩一起去得了。”

    殿外发生的这一幕润玉无从知悉,但是从他踏入这九霄云殿之后,便知晓自己这趟算是来对了。

    天帝陛下站在御座前怒气满满,水神立在大殿中央亦是肃目相凝。

    一个龙威升腾,一个灵力涌动。

    唯留一个红彤彤的月下仙人在一旁急的团团转。

    润玉心中闪过一丝诧异。

    看这架势,两人起了争执不说,这是要在九霄云殿直接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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