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多事之年(捉虫)

    许多年以后,旭凤都会忍不住问自己。

    若是那一次,他遵从了母神的意愿就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只需要怀着那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愧疚之心坐在栖梧宫中安静的等待着,天帝的华服与冠冕自会被送到他眼前;

    若是那一次,他没有想法设法避开母神的耳目私自下至花界,自请赔罪;

    若是那一次,他们二人仍旧一个疏远漠然、不假辞色,一个心高气傲,不知低头;

    若是那一次,他踽踽独行离开花界之时,没有回头……

    那么所有人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

    于你百年,可是于我却是相隔了五万年。

    许是琉璃净火的火光有些刺眼,润玉移开了视线,互揣心事的两个人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

    “天后娘娘一向视你为心头肉,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你。你既愿意付出这般代价,便是直面花界想必她们亦是无话可说。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再来寻我?”

    旭凤:“可能是习惯了吧。”

    润玉:“习惯?”

    旭凤:“以前,我有何喜事,有何难事,都会与你分享,你亦如此。”

    润玉:“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情都变了,人也是会变的。”

    旭凤:“以前我不知道,后来我知道了。”

    润玉语气有点冷。

    “你知道?旭凤,这几千年来,你心安理得地在父帝和你母神的羽翼之下,做着你的天之骄子。你能知道什么?他们会让你知道什么?”

    旭凤的脸抽了抽,那一瞬间他看起来似乎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难过。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在对上润玉那双寒凉漠然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时,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兄长教训的是。”

    “旭凤只知道,人生中的第一口酒是兄长给的;第一次下凡是缠着兄长悄悄去的;第一次受伤是替兄长挡的。兄长和煦自持,旭凤顽劣冲动。但你我二人血浓于水,情谊深厚,这是变不了的,自小便是如此。”

    旭凤与润玉相处了七千多年,兄长对自己亦是照顾有加。小时候自己不懂事,有时候做错了事怕父帝责罚,亦是兄长站在面前替他扛了下来。而母神身居高位,虽然跋扈强横了些,但是在他面前却从来都是关怀呵护,无微不至。

    一个是他的兄长,一个是他的母神,两个都是他的至亲之人。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如此争锋相对恨意昭然了呢……

    旭凤绷着一张脸,唯有那双原本灿烂如火焰般的凤眸此刻却黯淡无光。眼帘低垂,眸光如同昏黄的烛火,似是夜风一吹,便会灭了。

    “儿时,我便是你的跟屁虫,后来,你我切磋逗趣、并肩作战。那些日子,真是无忧无虑啊。”

    “可是……”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

    多说无益。

    旭凤默默低下头,露出一个甚是难看的笑容。随即手掌一翻,便将手心那团琉璃净火往自身天灵仙根处拍去——

    差之寸许处,一只手稳稳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凤鸟一族化出仙根之前本为妖族,妖族自古男俊女艳,而凤凰更是其中翘楚。旭凤如今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形虽修长挺拔却不如记忆中的那般轩昂魁伟,姿容瑰艳却犹带一丝青涩稚嫩。

    润玉心绪复杂。

    这不是旭凤。

    他印象中的旭凤,当是骁勇洒脱、智勇双绝、冷峻坚毅的。

    既可统领五方天兵、三十六位天将,节制天界门户万年来如一日;又能在被一刀毙命之后,涅槃重生卷土重来,亲率魔界百万大军与他决战忘川河畔。

    重来一世,自己的眼中、心中仍存着上一世流转在二人之间,暗流潮涌、你死我活的阴霾。

    唯到方才那一刻,润玉透过红莲火光瞧见了旭凤在即将自毁仙根时,眉宇间所露出的决然之意中还留着一丝尚未隐去的难过和茫然。

    他才惊觉面前的这个人,如今不过尚满七千岁,初掌兵权,未经风雨。

    何曾有记忆中那威严赫赫说一不二威震六界的半分气势?

    自己方才还言,想要为所欲为自然要有所凭依。如今这样,却不是凭着一个有愧,一个无情吗?

    可笑自己平白长了五万年的见识,对着如今的旭凤竟还如上一世那般如临大敌满心戒备。

    一声悄无可闻的轻叹从唇畔溢出,润玉指间聚灵迅捷如风的在旭凤周身十四处灵窍飞速点过。

    四散的灵力顿时被封住,回冲的灵力在体内一个激荡,旭凤终于忍不住单膝跪地,将胸口压抑许久的那口淤血吐了出来。

    迎上旭凤惊讶的目光,润玉纳气收诀,十分冷漠道:“修炼难补损易,不过三千年的灵力仙元而已,你此番便当买了个教训吧。”

    旭凤的双眼亮了,一眨不眨的盯着润玉,眼中是全然的欣喜。

    似是觉得旭凤这副模样实在是‘大不如前’,着实有碍观瞻。润玉一挥云袖转过身去,愈发板着脸寒着声道:

    “无论我与天后之间有何嫌隙,但她终究是我嫡母。此次事情,我既答应你便不会反悔,如此也算偿了她数千年的养育之情。日后你若不从旁劝诫,让你母神再次做出这等有悖仙道之事,便勿怪我不留情面了。”

    此事闹大,花神清誉有损,锦觅的出生亦会遭人诟病。不过是再留荼姚性命多一些时日罢了,也当为二人之间所谓的母子情分做一个了解。

    润玉如此心想,言语间亦是毫不客气。可旭凤却恍若未听到一般,随意拭去唇角的血迹,径直上前往润玉面前一站。

    “过去我在母神的庇荫下长大,自觉以己度人,却从未察觉到兄长的处境,亦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和规劝。兄长此番遭此劫难,旭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日后,旭凤定然会劝诫母神,保护兄长,再不会让此种事情发生!”

    原本就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偏生要自我安慰是权宜之计的润玉,听了旭凤这番充满着少年意气就差没指天誓日的铮铮之言,不禁气极反笑。

    “保护我?就凭你?一只不过修行了七千多年的小凤凰?”

    区区七千年,现如今在自己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只羽翼未丰、未经风雨的小鸟罢了,论仙龄也不过是在本座的修行年岁上缀个尾巴而已,看把你给能的。

    润玉十分不屑,旭凤却是一愣。

    小凤凰?

    还从未有人敢在旭凤面前如此说话,还叫他小凤凰的。他初掌兵权时,那些瞧不起他实力的,都被他揍得满地打滚满脸桃花开。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声出自润玉口中的‘小凤凰’竟如什么仙咒一般,他不仅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似一股暖流一般融化了他这些日子不知所措如坠冰渊的身心百骸。

    于是,在经历了大悲大喜后的旭凤挑了挑眉,眉间不知从何处来的一股子自得之意,偏生佯装淡定道:“虽然我才修炼了区区七千年,方才还散了三千年的仙灵。不过正如兄长所言,修炼难补损易。父帝的府库里别的东西没有,那些补损益气的仙果和灵药倒是大把,任我取用。”

    “倒是兄长如今委屈,浑身修为只余两层,修的还是不温不和的水系术法。只怕日后若是没有我陪同在侧,兄长再去那些个仙镇、仙市,少不得要被以前斗仙台上的那些手下败将给欺负了。”

    润玉:……

    看着现下似劫后重生般的小凤凰正一个劲的围着自己绕来绕去发表感言,还有那从眉角眼梢中透着一股子的嘚瑟劲,真是颇有当初还是一只毛绒小鸟时在叔父的红线团中撒泼打滚的风范。

    要是月下仙人在此,定会惊叫连连诧异非常。只因旭凤自从年岁长了之后,性子也是变得沉稳了起来。特别是在执掌军务之后,脸一板、眼微眯,很是唬人。

    再无往日半分活泼模样。

    ——而如今有幸得见旭凤如此活泼甚如从前的润玉表示,肝有点疼。

    深深觉这些日子自己的如临大敌和算计防备真是统统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内心沧桑如雪,面对如此‘天真稚嫩’的旭凤,润玉先是淡淡一觑,最后索性闭眼运气,眼不见为净。

    “我与花神要闭关疗伤百年,百年之后你再来花界寻我,另外再准备百株火云草,我有用。”

    火云草性炎气冲,唯有至阳炽热之地才能得那么一二株。整个天界三岛十洲的火云草几近都被天后搜刮了来给旭凤练功修行。

    旭凤自然满口应下:“好,兄长可还有何需?”

    润玉:“有。”

    旭凤神情极为认真严肃:“兄长但说无妨,旭凤寻遍六界亦会为兄长找来。”

    润玉面无表情:“你现在给我滚出花界,百年之内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旭凤:……

    惨遭嫌弃失魂落魄的旭凤踩着云朵便往天上飞去,飞到一半,忽然想起润玉属水,与火炎之气最是相冲。

    不知要那么多火云草用来做什么?还是自己错将‘水云草’听成了‘火云草’?

    于是转身飞回,欲再多问一句。

    ……

    正值子时。

    “觅儿,此物由我灵力所化,只是待我明日将那些灵力都渡与花神之后,恐难留存。既然如此,今夜便算我提前百年为你庆生吧。”

    润玉颔首,将手间一抹蓝色晶莹之物置于唇边轻轻一吻。随即袖袍轻扬——

    如蓝墨染就的夜幕之下,忽然纷纷扬扬的飘起了蓝色的六瓣冰花,夜风轻拂,萤光闪动。冰花本灵气所结,触物即化。感知纯净灵气,百花竞相绽放,摇曳生姿,甚是美丽。

    如此美景,旭凤的目光却如箭一般穿过了这层层旋落的蓝色冰花,准确的落在了那抹白色身上。

    白如皓月,清冷似雪。

    莹花绿草之间,身后柳枝轻荡,那人仰首望天,唇角含笑。面对自己时或冷漠疏远或难耐嫌弃的眉眼,此刻竟是带着小心翼翼呵护般温柔。

    润玉虽然灵力大损,但是五感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自然发现旭凤去而回转。

    “好看吗?”

    一朵晶莹璀璨的蓝色冰花晃晃悠悠的飘然而下,飘落在旭凤唇间,霎时间化为纯净的灵力渡入旭凤体内。

    旭凤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寒凉沁骨的灵力,浑身都似冻住了一般。

    脚挪不开了,眼眨不了了,心也漏了好几跳。

    真真危险。

    旭凤心下警惕,下意识想提醒润玉离远一点,却不知嘴也不受控制了,竟道了声:“……好看。”

    那人转过头,眉目如画,精致如玉,唇角含笑,就这么定定的望了过来。

    “再好看……”

    目光仿若江南小镇迷蒙缱绻的烟雨,又似轻薄的剑刃划破漆黑的长夜。

    慵懒、轻怜、致命。

    一击即中。

    “——也是我的。”

    *

    天元二十万八千七百零七年,真乃多事之年。

    春分,花神梓芬诞下一女,千花竞放,万花争艳。不久后,水神携花神还有幼女同上九重天。随即,天帝急召二殿旭凤。一日后,天帝下旨,为水神与花神赐婚,天界同庆。

    立夏,天后为解百年来花界断鸟族粮食之围,私开天界八大粮仓。其挟势弄权,大兴鸟族;代拆代行,独断专权之行,触犯天条,惹得各族不平。天帝震怒,特削去其听政断奏之权,将天后幽禁紫方云宫,禁闭思过,无令不得出。

    霜降,闭关修炼百年的天界大殿润玉,正值功法练至紧要关头,却被贼人偷袭。伤及元神,仙根亦损,万年修行几近毁于一旦。兹事体大,唯恐大殿声名有损,天帝忧心愤怒之余将此事压下,又赏下无数奇珍名药,还命太上老君特制仙丹以辅佐调养。是以此事唯有少数几位上仙方知。

    冬至,水神与花神完婚,花界自脱离天界后几万载终于广开门户,迎来一派喜庆和悦,诸仙赴宴共贺二位上神缔结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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