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盼生于小门小户,家世卑微,只因陈柳霜怀孕不能伺候陆建章才纳入陆府。
没多久她就怀了陆倩云,为了这个女儿,她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牵连到女儿。她胆小怕事,平常任由陈柳霜欺之压之。
她最珍贵的就是女儿,为了陆倩云,她也敢和陈柳霜对抗。
心念回转,陆晚晚心头微热。
“三妹妹真好。”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沈盼看着陆晚晚的背影,十六岁的少女,未经人事,却已有了如此深沉的心思。她抬头望了望暮色四合的穹顶。
她心想,这天恐怕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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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镇国公府来下请帖了,邀请陆府阖家去参加谢夫人的寿宴。
陈柳霜在花厅接见谢府来客。
谢夫人派来乳母林嬷嬷。
林嬷嬷对陆家很客气,因为谢夫人告诉她她很喜欢陆家大小姐,那是个很好的孩子,知书达理,举止优雅,心思精巧,是做儿媳的不二人选。
主母喜欢的女子,林嬷嬷也喜欢。
陈柳霜对谢家的示好颇为受用,泡了最好的秋茶款待林嬷嬷。
陆晚晚在书房门口等陆建章,有一场好戏,得等他这个观众到场才能开演。
耀眼的霞光照在书房的琉璃瓦上,金光煜煜。红色漆金廊柱沐浴在晚霞中,璀璨绚丽。
这座宅子格外精致。
陆晚晚眼中透露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立在廊柱之下,静静打量陆府的一砖一木。
多华丽的宅子啊,这是她外祖置的。
“说不定廊柱上的牡丹花也是母亲描的纹,她最爱牡丹了。”陆晚晚站在门口,静静矗立,思绪飞到了遥远的允州。母亲的遗物不多,仅剩几幅她亲手画的牡丹图,不值钱,留下了。
她想起这座宅子如今的主母姓陈,唇角生了几丝冷笑。
半晌之后,陆建章回来了,他换了常服,步履从容走来。
看到陆晚晚,陆建章微愣。
陆晚晚行礼:“父亲。”
她举止文雅,衣着素净,长长的头发梳得稳妥熨帖,是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比起咋咋呼呼的陆锦云,陆晚晚更柔软,再加上前几天母亲生日的事情他都听说了,陆锦云丢尽了陆家的脸。
“锦儿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如今看来,她也就这点本事!就算将来嫁进侯府,也不见得有出息!”陆建章咬牙!
他是个重利的人,谁能带给他利益,他对谁的脸色就更好。
“晚晚,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晚晚声音温柔:“父亲,园子里腊梅开了。”
“腊月,腊梅当开了。”
陆晚晚低着眉,小声说:“女儿听说父亲棋艺高超,想趁着梅开雪落,向父亲讨教一二。”
陆建章喜欢下棋!
他喜欢棋盘上勾心斗角的氛围。
“你会下棋吗?”他想起陆晚晚长在允州,乡下地方,没有好的棋手,她跟谁学?
陆晚晚说:“在乡下学过几天,下得不好,所以还要请父亲多多指教。”
这个女儿很会说话,他喜欢受人崇拜,被人吹捧,不管真心或是假意。
“好,那我陪你下几局。”陆建章朗声笑道。
陆晚晚抿唇微笑:“女儿一早采了冰雪化水,正好可以给父亲泡一壶雪茶。”
棋局摆在园子里一株腊梅树下。
陆建章棋艺平平,十个来回他的棋面就漏洞百出。陆晚晚微笑,她不想这么早就赢了陆建章。猫抓耗子,欲擒故纵才有意思,把老鼠拿捏在掌中,看它战战兢兢,更有成就感。
陆晚晚故意藏拙,稳着棋局,既不让陆建章很快就赢,也毫不露怯。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邻院终于有了动静。
丫鬟婆子吵得不可开交。
陆晚晚听到了,陆建章自然也听到了。
他自恃棋艺高超,却和陆晚晚来回这么多个回合还没拿下棋局,心里有些烦躁:“去看看,怎么回事?闹这么大动静。”
小厮小跑过去。
陆晚晚和月绣相视了一眼,月绣朝她点了点头。
小厮回来脸色都变了,拱手作揖道:“老爷……不好了,是周福家的姑娘在寻死觅活,三姨娘劝着呢。”
“什么事值得她不要命的?”陆建章一心扑在棋局上。
小厮道:“周福家的姑娘只知道哭,说再不想活了,多的话一个字也没有。”
邻院的哭喊声越来越大。
陆晚晚落子,自寻死路,下了步死棋。
陆建章拊掌大笑:“你输了。”
她故作懊恼:“女儿到底不如父亲。”
“你小小年纪,有此才智已经算是出类拔萃,多加练习,改日棋艺能更上一层楼。”陆建章拿绢子擦了擦手。
他起身要走。
方站起来,琼枝惊慌地跑了过来,她从陆建章身侧擦肩而过。
陆建章沉目:“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琼枝吓坏了,跪在地上求饶:“奴婢不知老爷在此,还请老爷恕罪。老……老爷,您在就太好了,眼下有一桩事,怕是要闹出人命,还请老爷定夺。”
陆建章拧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琼枝惊得瑟瑟发抖:“老爷,周倩儿她说皇天昭昭、青天朗朗,无人为她做主,她要撞死在宅子里。”
“因何事?”
“她不肯说,只口口声声说不想活了。”
陆建章头疼:“夫人呢?”
“还在花厅会客,奴婢正要去禀报。”琼枝答道。
陆建章摆手:“胡闹!传出去了算怎么回事?把人带去我书房。”
他拂袖而去。
陆晚晚没去凑热闹,她回了房里。
绵绵细雪敲打窗棂,雪花沾在窗户纸上缱绻潇洒,温柔细腻,只是有点冷。一只觅不到食的小麻雀躲着风雪避在窗台下。陆晚晚推开窗,让小麻雀飞进屋里,它在暖炉旁转了几圈。
陆晚晚看着它欢快的样子,心情很不错。
“等我安定下来,多收养几只小花雀也不错。”她暗暗地想。
动物比人有情,你待它好,它便以真心回报。人就不一定了,都为着各自的利益。
过了小半天,沈盼回来了。
她回来的响动很大,陆建章派了人送她。
陆晚晚去找她,只见她额角受了伤,包扎过了,鲜血渗了些许出来,染红白布。她惊讶道:“三姨娘,你这是……”
话未说完,陆倩云忽然冲上来,重重推了陆晚晚一把。她眼神可怖,恨不能将陆晚晚撕碎。她心疼母亲。
陆晚晚刚要解释,陆倩云又动手推她。她要把害得母亲受伤的人赶出去!
“倩儿,住手!”沈盼呵斥道。
陆倩云这才住手,眼眶通红地看着陆晚晚。
“事情成了。”沈盼言简意赅:“谢嬷嬷这些年欺上瞒下,身居要位,坑瞒了不少钱财。后院的人见老爷管事,纷纷将她的脏事破事抖落出来,接你回来路上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再有周家姑娘要死要活不肯松口,老爷一气之下把谢嬷嬷仗责了二十,又打发回了允州。陈柳霜送走客人
回来,连情都不敢求。”
都是陆晚晚意料之中的事情。
陆建章这人心比本事大,他喜欢所有人都敬重他,畏惧他,他要捍卫自己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力。
谢嬷嬷在后院弄权本也不是什么致命的大事,谁家没个受偏宠自大的下人?错就错在陆晚晚最近委实将她捧得过高,她忘了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不知收敛。周倩儿若当真闹出人命,陆建章朝堂上的对手便能趁机参他个治家不严。
后院牵扯到前途!
孰轻孰重,如何取舍?陆建章压根不带犹豫的。
他气急了。一个下人就敢把他当傻子一样对待,他男人的权威、主君的威望都受到了挑衅。
他的夫人连个下人都这么纵容,瞒着他还不知道做了多少蠢事!
丢人的女儿、没用的夫人,简直可恶!陆建章气得咬牙,恨不得立马将这母女俩扫地出门。
沈盼听了陆晚晚的话,劝他、安抚他。她一向胆小怕事,却在周家姑娘寻死觅活冲撞他的时候拦在他面前。陆建章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尘土般渺小的三姨娘。
她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陆建章说:“你先回去,晚点我去看你。”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么温和地对自己说话。
沈盼等得十几年,等到心门都关了,终于等来了今天。
若是他早点这样对自己,她也不会枯死在这座大宅院中。
陆晚晚朝沈盼福了福身:“多谢三姨娘相助。”
沈盼眼泛泪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陆晚晚的眼睛似墨色宝石般熠熠生辉,带着狡黠:“蜈蚣才断了一脚,急什么,慢慢来。”
沈盼略一颔首。
没多久,陆晚晚就告辞了。
沈盼依靠着引枕,半坐着,陆倩云依偎在她身旁,抬手轻轻触摸她受伤的地方。
她很心疼,比伤在自己身上还疼。
沈盼轻拥着陆倩云,柔声说:“囡囡,母亲不疼。只要你好,母亲就不疼。”
话毕,顿了顿,又说:“或许咱们娘儿俩等到了可以救我们的人,明天开始,你得暗中护着你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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