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前是兄弟们鲜血淋漓的扭曲化的肢体。老虎们虽然没有到处乱跑，乖乖地簇在了他的脚边，白色的毛依旧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迹。
“……呜啊啊啊啊啊！！”
“药研哥……、乱哥……大家……！”
被近侍传召进了这个房间，五虎退甚至没有来得及注意到他现在的主公，便因为兄弟们的惨状而发出了凄惨的悲鸣。
——但是，不对，他不是……
“呜呜……”
——不对，是她……
“呜呜……”
泪珠从清澈的金色眼瞳中不断流出来，滴落在地上，晕染开了已经干涸的血泊。
但他仍然向前踉踉跄跄地前行，想要将兄弟们解救下来。
“居然这就这样忽略我了吗，”着着精致清贵的和服，那位来自神道世家的贵女却不着体统的地露出了欺霜赛雪的双肩和背脊，“这可不是好孩子应该有的行为啊，退。”
“主、主殿……大人！——”
——她？他，是，五虎退？……
少年模样的付丧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虽然他现在身处于天守阁最顶层的阁楼里，密闭的空间除了墙壁上镶嵌的荧光玉石，再无任何光源，而略显昏暗，但是短刀良好的夜视能力还是让他看见了对方手里把玩的——一对熟悉无比的薄花色的眼珠。
“啊啊啊啊啊——！！”
从生理和心理就感到了不适，这个生性本就敏感脆弱的付丧神后退了几步，本体刀的刀鞘和什么物体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
颤巍巍地转过头，他不由得崩溃地跪坐在了地上，任由一些尚且新鲜的血液打湿了他蜜柑色的护膝绑带和洁白的衣袖袖口。
“……啊、啊……”
只有口中发出了不成调的哀鸣。
映入五虎退的眼帘之中的，是几个和特殊材质连接在一起的，透明的部位，长度大约有50公分的圆柱形状的罐子。在同样透明的液体里沉沉浮浮，注视着他的，有泛蓝的银色的眼珠，赤金色的眼珠，藤色的眼珠……但是数量最多的，就是审神者手上把玩的那种色彩的眼珠。
“骗、人的吧……”他的双瞳失去了焦距，倒映处了被捆绑在架子上的乱藤四郎，“乱哥？……”
虽然失去意识的大家都是破破烂烂的布娃娃的样子，可是，唯有乱藤四郎——他的脸，简直不敢想象那位娇媚艳丽的审神者大人到底使用了怎样、与她的美丽外表相反的狠毒手段，烫伤，鞭伤，划伤，腐蚀……统统都出现他甜美的脸上。
“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个本丸里的兄弟们时不时就会消失一段时间？五虎退原本以为他们也被审神者大人派往了远非自己能力所能驾驭的战场上了，却不知道他们受到的是更加惨无人道的待遇。
“嗯，你问我吗？”有着金色菖蒲纹饰的木屐，完全依照礼仪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审神者不急不缓地前进，离五虎退越来越近，“你不觉得美丽吗？”
“可是这份美丽，却并不属于我，这是多么大的遗憾啊……”审神者抚摸着自己的脸，眼神迷离。作为被那位正室夫人唾弃鄙厌的“迷惑了家主大人的祸水所诞下的下贱货”，这位审神者完全有孤芳自赏的资本，她的美丽甚至完全不输于神明。
“我很中意哦，那位神明大人的美丽。尤其是他的眼瞳，和我那位可爱的弟弟真是相似啊，”嘴里说着恭敬的话，态度却冰冷肆意，审神者的嘴角弧度弯起，“眼瞳总有被眼帘遮挡住的时候，也不能随时将神明大人携带在身旁……所以，只有这种选择了吧。”
“你那么善解人意，”审神者轻柔的抚摸上了颤抖不已的五虎退的脸，他只觉得自己被触碰到的地方被灼烧一般地疼痛起来，“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吧，退？”
——无法原谅！无法原谅！……开什么玩笑啊……居然做出了这种事、还妄想着原谅！？别假惺惺了！！
“呵呵，你这孩子做出的反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怜爱……”没有在意所触碰的这具小小的身体越来越剧烈的颤抖，审神者笑了，“一期。”
“！”
像是被激了一下，五虎退终于从这噩梦一般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得到允许、才能进入这个房间的兄长，僵硬地微笑道：“一期、一期哥……？”
是从初见起，就和他的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兄长。此刻的他，神情麻木，与其期待他下一刻就会对自己的主公刀刃相向，解救出被困住虐待的付丧神们，倒不如相信他已经成了审神者的傀儡了。
“你看，像这样才乖呦。”
审神者满意地看着从她的手中接过两只薄花色的眼珠，动作熟练地将其放置到罐子中的一期一振，“所以。”
审神者状似温柔地抚摸着炸毛的小老虎：“——那个几次三番、在阿津贺志山救了你的人到底是谁？”
“——！！”
——得将小老虎们送走才行！！
“——喝！”
“……”
看着审神者染着红色丹蔻的指甲就要向小老虎的脖颈掐下，背后瞬间几乎就流出了冷汗。可是……
眼前却不再是密闭昏暗的天守阁阁楼了。柔婉的清晨阳光，不间断的清脆鸟鸣，飘过棉絮般白云的湛蓝天空：生机勃勃的场景……倒似乎是在庭院里？
“……？”
他、不，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又将这双手翻了面。
这是一双女性的手，但是比起指尖染着艳丽色彩的、那位审神者的手，这双手不仅不染丹蔻，指甲也修剪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也更为稚嫩一些。除此之外，右手的中指上，还有一个茧。
——这是，她的手？
看了半天，意识模模糊糊的她才有了这个想法。
“——喝！”
庭院里又传来了生气蓬勃的喝声。
她抬起头，一个穿着上白下青的马乘袴的、连少年也称不上的孩童正持着一柄木刀，正在练习剑术。
“……？”
这个孩子是谁？……她又是谁？
“哼，又是你这家伙啊。”
仿佛是注意到了她毫不掩饰的视线，原本侧对着她，专心致志地挥舞着木刀的孩子停了下来，回过头来，朝她盛气凌人地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对于在阴暗房间里受到了惊吓的少女而言，简直就是救赎。
“你、是谁？”
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名字，少女开口问道。
“居然又忘记了？”那孩子却出乎她意料的，不满地眯起了银灰色的双眼，“你还真是——”
“！”
年轻的新任审神者倏忽睁开了双眸，梦中的场景便再次中断了。
“……”
阿申沉默了片刻，从被褥中坐了起来。
刚才的梦境，是她以五虎退的视角所看到的，这个本丸的往事……？
“谁！”
也不能说惹人不快，只是因为被注视着、而下意识地就想去寻找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的来源，阿申从枕头旁边摸索到了眼镜戴上，头扭向了这个房间的门口处。
“大人、是我，”醒过来一段时间后，眼睛已经逐渐习惯了昏暗的光线，她所看见的纸门后的一个小巧的身影恭敬地俯下身去，“我是退。”
不得不说，这让刚从噩梦中醒过来的阿申有些忧虑他：“进来吧。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申起身，走向了推开纸门进来的少年，还未等她将纸门合上，那个白发的付丧神便突然抱住了她，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她一下子就僵住了。
“……退？”
好半天才回过神，阿申以保护者的姿态搂住了五虎退的肩膀，发现他正如梦境之中那样微微颤栗着，“怎么了吗？”
“……退梦见，大人您、不见了……”五虎退将脸埋进了阿申的怀里，“……好可怕啊……”
“……没事的，我在这里哦。”阿申没有想到让五虎退怕成这个样子的，居然是自己的消失，原本微红的眼角险些又要流出眼泪来。
一个从小就幸运地在和平年代长大，不是生来就有什么缺陷，成长过程中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尚未没经过社会磨练的小姑娘，却突然面对了这个本丸沉重黑暗的过往，其实她真的很怕。一向雷打不动的睡眠的突然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面对着这个依靠着她的少年，她突然觉得没什么没有什么好怕的。
……明明糟糕的状况没有丝毫的改变，然而她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千百倍的勇气。
阿申摸了摸五虎退象牙色的脑袋，努力压制住了自己有些哆嗦的嗓音：“没关系的哦，我会和退在一起的……一切总能变好的……相信我吧？没关系的……”
“那、那个……”五虎退惴惴不安地抬起头，“就是、能和砂流大人，一、一起睡吗？”
“呜，就是……”他有害羞地低下头，“我想守、守护大人您……那个，我是给谦信公的礼物……所以，一定能守护好您的！”
“嗯，”阿申楞了一下，因为他的言语，眉眼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了，她牵着他回到了床上，帮他掖好了被角，“那么就拜托你了，我的守护刀大人。”
——明天，也一定要和药研他们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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